《太子在下，我在上》闻荔

2、第 2 章

　　碧柰盼星星盼月亮在大门口等了快半个时辰，终于在酉时迎来了京城中素有名望的道士。道士被引进中堂，秦奕游端坐于主位，她一只手肘支在桌上掌心托腮，另一只手拨弄着鬓边首饰，原来神采飞扬的脸庞蔫蔫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道士双手作揖唤道：“秦小姐”。
　　“真人请吧”。秦奕游依旧无精打采。

　　道士口中念咒，手指在眼前划过，大喝一声“天眼开！”沉默良久，道士神色严肃地看向秦奕游:“秦小姐料的不错，这宅中却有一冤死的黑衣老妇...”
　　秦奕游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道士念叨完，口含一口符水绕着堂内四处喷塞，而后口中念念有词，手持桃木剑四处劈砍“恶鬼！哪里跑！”。

　　秦奕游向左斜扫了眼与自己同坐主位太师椅上的赵明崇，只见那人双手抱臂气定神闲，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秦奕游额头深深埋入掌中，看着道士的狂舞身影离她们六尺有余，顿感生活无望。

　　老天奶啊！我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

　　秦奕游紧紧闭上了双眼，忍无可忍怒道：“往右砍！”

　　他爹的...这些江湖骗子...

　　秦奕游眼看着那道士向山水画砍去了，离赵明崇越来越远...

　　她想狠掐人中让自己清醒过来。

　　这一定是一场梦...一定是...

　　秦奕游“噌”地站起，右手一把夺过道士手中桃木剑，脸上写满了嫌弃与不耐烦。

　　她在赵明崇身上连劈数剑，身法极快，毫不留情。待她站定，只见赵明崇身上的剑痕全变为透明，几个瞬息后又变回了原样。

　　与赵明崇冰冷的眼神对视，秦奕游悲从心中来，只剩一句，

　　天要亡我啊...

　　——
　　此后一连数日，秦宅中总有这样的对话：

　　“高僧请。”
　　....
　　“给我滚出去！”

　　“神婆请。”
　　...
　　“你也给我滚出去！”

　　都是一群江湖骗子！

　　——
　　这一日，秦奕游绝望地坐在榻上，当然她旁边依然坐着赵明崇，两人距离不过三寸。侧边传来神婆的禀报声：“秦小姐，待老身在你屋中各处烧了这符纸，定能让这女鬼魂飞魄散！”

　　秦奕游只祈祷那个神婆不要点燃她的屋子。

　　她转头看向赵明崇质问他：“到底要怎样你才能走？”

　　赵明崇冷哼一声：“和该是我问你为何赖在我家不走才对。”

　　秦奕游叹了口气，“我是为了抗婚。”

　　“你要和谁成婚？居然有人会愿意娶你？”赵明崇眉毛挑起，状似惊讶。

　　秦奕游双拳紧了松松了紧，安慰自己：别生气！别生气！生气你也打不到他！

　　“盐铁副史韩大人之子韩介，也是大皇子的表弟。”

　　赵明崇冷哼一声，眼中满是嘲讽，“韩诚那老贼为了讨好大皇子，将本应运往西北前线的军饷，私自截留三成转拨给大皇子的私兵。他早晚要倒台牵连九族，我劝你最好不要嫁进他家。”

　　秦奕游眼中终于有了精神，耳中依稀传来神婆在远处做法的声音，但她头脑中却逐渐清明。她狐疑地盯着赵明崇追问：“你怎么会知道？”

　　这次轮到赵明崇卡了壳，他强自镇定轻咳一声道：“虽然我现在记不得我的名讳了，但依稀记得我姓赵...”

　　宗室吗...？

　　但普通宗室真的能知道这种朝廷秘辛吗...？

　　秦奕游心下怀疑，双眉依然蹙起，向他那边挪了挪屁股，眼含期待，试探着问：“你有办法让韩家和我爹死了结这门亲的心吗？”

　　赵明崇背脊挺直如松，眼神中只有审视和评估，长睫投下的阴影都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我巴不得你赶紧搬走还我清净，你竟还觉得我会帮你？”赵明崇指上玉戒有以下没一下地轻叩案几，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秦奕游大脑宕机一瞬，
　　外面传来了碧柰的大喊“不好了小姐！着火了！”

　　等她回过神来，旁边位置已然空荡荡。

　　——
　　夜里秦奕游翻来覆去仍然睡不着，无奈起身点上蜡烛，
　　她坐在案几前，纸张摊平，毛笔尖在上面洇开墨点。

　　暗查吾新宅其真正旧主，此事唯有你办吾才放心。

　　“真正”两字被圈上了一个圈，句末还画了一颗爱心。

　　写完这封信，秦奕游才觉心中大石微微落地，和衣睡去。

　　——
　　翌日，

　　秦奕游还蒙着脑袋睡的天昏地暗，碧柰冲进来猛地将她摇醒。
　　“大小姐！老爷带着韩大人和韩公子上门逼婚来了！他们瞧着气势汹汹来者不善，这回怕是不把小姐抓回去不能善了了！”

　　菱花铜镜前，秦奕游身穿一身浅绿色方领襦裙，领口覆着花卉暗纹印花，碧柰正替她整理好广袖背子。眉心贴好珍珠花钿，对镜端详深感满意后，秦奕游才不疾不徐走向正堂。
　　堂中地面铺满温润水磨青砖，东西两壁对称设有支摘窗，椅间高几上各放置一盆罗浮松盆景，正北主位后摆放一座八扇紫檀木地屏。视线扫过去，秦奕游就看见秦忠和韩诚分坐主位之上，韩介则坐在左下手低头浅啜。

　　...三堂会审呢这是？怎么还抢我座啊！

　　秦奕游并未行礼，直接坐在右下手，白了眼对面的韩介，才开口道：“不知父亲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秦忠两眼一瞪：“没规矩的逆女！还不快见过你韩伯父！”韩诚温和一笑：“无妨无妨，游娘年纪还小，性格跳脱些也是有的。”

　　秦奕游天天听她爹骂她逆女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强忍下掏耳朵的冲动。

　　见她没反应，秦忠轻咳一声严厉开口：“听你周伯父说，你搬出家门不过十日便中了邪？你往日不孝忤逆也就罢了，这次切不可任性妄为毁了家族前程！”

　　秦奕游不为所动，淡淡道：“这门亲事谁爱嫁谁嫁，既然爹你这么看重家族前程，那你自己嫁给韩公子我是半分意见也没有的。”

　　整个正厅仿佛被无形的低气压笼罩，空气中原本的熏香此刻掺杂了硝烟的味道。

　　秦忠猛地将右手拍在桌上，脸色因愤怒而微微涨红“你！你！你！”

　　得～她爹跟那废物一样，也“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韩诚面色依然温和，只拿起桌上茶杯，茶盖轻划，确是一口也没喝：“你秦家拒婚等同与那位为敌，枢密使这棵大树，未必经得起京中风雨。”

　　韩诚给秦奕游下了最后通牒：“你若是执意拒婚...既然世人说你中邪，那便让你父亲送你去大相国寺做个姑子，此生与青灯古佛为伴吧。”

　　秦奕游手指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们竟敢...威胁我...?

　　愤怒之下，也有一丝恐惧悄然蔓延。

　　他们说的若是真的...不...他们真的能做出来...

　　但回想起昨日那鬼对她说的话...这一丝恐惧很快被不甘和倔强取代。

　　想让我低头？做你的春秋大梦！定要让你韩家付出千倍百倍代价！

　　秦奕游强挤出几滴眼泪，言语间露出怯意和动摇，开口道：“至少给我几日时间收拾东西回府备嫁吧。”

　　韩诚和秦忠丝毫没有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或许是因为在他们眼中，想当然认为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就该在他们手腕下轻易妥协，兵不血刃。

　　秦忠看了秦奕游一眼，神色复杂，“七日后是魏国公府和韩府的订婚宴。”

　　说罢，三人依次起身离开，。韩介落在最后面，轻嗤一声道：“若非家世，你这种桀骜不驯的女子连给我做妾都不配！等你入府后…”说罢，露出了一丝阴测测的微笑。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秦奕游面上依然惶恐，手中攥紧帕子，

　　心中只有三个字：你完了！你们全家都完了！

　　他们走后，秦奕游喊来碧柰，“你把这封信给樊曾，让他快马加鞭连夜去京畿道交给走马承受刘大人，刘大人曾是我外祖门生，他一定会帮我这个忙。”

　　碧柰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正急欲跑出门，

　　秦奕游又叫住了她：“这枚玉佩叫樊曾交给郑州兵马铃辖匡公子，她会帮他的。”碧柰摸着手中触手生温的白玉镂雕鸳鸯佩，头也不回地跑了。

　　秦奕游闭上眼双手合十，只祈祷七天时间能来得及。

　　——
　　七日后，魏国公府

　　门前早已是车马簇簇，宾客手持泥金贴在仆人引路下，穿过数重院落。订婚宴设于漱玉堂前开阔庭院中，一道曲水蜿蜒而过，水面飘着数十盏荷叶，叶心托着一枚蜡烛，荧荧如星。厅堂北面是座巨大礼台，条案左侧一对大雁被朱丝系足；右侧则是书卷、文具、古琴、绸缎和良种。席面上布满并蒂莲，每个上面都插有金箔剪成的“喜”字花签。

　　秦奕游身穿靛青色大袖罗衫，上面绣满了缠枝花纹，双臂间搭着一条披帛，头戴布满金银珠翠的头冠。闺房中，嬷嬷拿进来金簪、玉钗和珍珠头面，后面的丫鬟手捧蜀锦、越绫和豪州纱鱼贯而入。“这是韩公子送来的首饰衣料，请小姐过目！”嬷嬷脸上满是喜色。

　　秦奕游对上进来的碧柰视线，碧柰点点头，秦奕游便把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事情办妥了...

　　秦奕游起身迈步向漱玉堂走去，身后的嬷嬷追上来焦急道：“大小姐，您不能出去啊！”秦奕游面无表情斜扫一眼：“你有几个胆子拦我？”多亏她平日在府中积威甚重，嬷嬷嘴巴微张定在了原地。

　　——
　　越靠近漱玉堂，越给人一种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极盛之感。人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关于韩秦两家利益结盟人际巩固的盛大表演，他们只是这场公开利益交换的观众与见证者而已。

　　秦奕游一眼扫过去，她爹几乎无暇停歇，右手举起酒杯向各方来敬酒的官场同僚致意，左手轻抚颌下长须尽显从容；而韩诚的脸上则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角的笑纹也因笑意舒展开来。

　　真有意思，订婚宴上倒是无人关注她这位主角。

　　后面婆子的惊呼声引起了秦忠和众宾客的注意，看到秦奕游出来秦忠神色一厉：“胡闹什么！还不快回去！这岂是你这个待嫁女能待得地方！”韩诚双眉蹙起吩咐道：“来人！送秦小姐回屋。”说罢，原本在堂中布菜的几个丫鬟便怯怯围了上来。周围官员夫人的目光如针落在她身上，有人面露好奇，有人似不赞同，但更多的人都是乐得看热闹的。
　　秦奕游挨个望过去：宰相、执政、度支副使、户部副使、知谏院...都来了

　　很好，朝中有名有姓的都来了，一个也没少。

　　秦奕游一把甩开丫鬟们的手，理了理袖子，笑着说：“父亲从小便教我忠君爱国，如今却逼女儿嫁予蛀空军饷、削弱国力的蠹虫之家，是为不忠！”

　　她一句话如平地惊雷，饶是见过世面的官员夫人也不住窃窃私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