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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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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诚原本从容倨傲的神情凝固了,他身上的衣袍变得异常沉重,脚下的皂靴如踩针板刺痛难当,但很快他的惊愕又变成了强装的镇定,韩诚厉喝一声:“秦小姐这是失心疯了,还不快把小姐送回去!”
碧柰双手张开挡在秦奕游面前,未发一言,但寸步不让。
秦奕游往前走了几步逼近韩诚,“韩大人我话还没说完呢,您急什么?不知韩家截留西北军饷以充私兵,此事若传到御前,不知你们韩家是先娶新妇,还是先下诏狱?”
所有惊愕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目光都像利箭般射向中心的韩诚,四周响起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韩诚掌心不受控制地渗出黏腻冷汗,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韩诚心中不住地想:她一个刁蛮任性的官家小姐怎会知道此事...
不可能是她自己查到的,绝不可能!定是有人告诉她的...
是谁?宰相吗...还是御史中丞...?
未等韩诚开口,韩介便冲过来挥起一巴掌。
“放手!你给我放手!”秦奕游死死扣着韩介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韩介的脸因此气憋的通红。秦奕游一把甩开韩介,转了转手腕。韩介踉跄几下堪堪站稳,一只手指着她的脸怒道:“秦奕游你少在这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爹私扣军饷!你可知污蔑朝中大员的下场?”
还真让你说对了,她手中确实没有证据...
见秦奕游不答话,在秦忠眼色示意下,他身旁的小厮上来打算强按秦奕游回屋。
就在这时,从府门处渐渐传来喧哗声,管家急忙跑过来在秦忠耳边耳语几句,秦忠脸色顿时大变。身穿朱红官袍头戴展脚幞头的御史中丞李大人缓步进来手持文书,站定后和丞相等人点头示意,平静宣布:“韩大人有人参你私扣军饷,跟我去御史台走一趟吧。”
韩介双腿发软坐倒在地,死死抓着韩诚的袍角,绝望大喝:“父亲!”
韩诚的双手死死攥着文书,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双腿无法移动半步,
完了...全完了...几十年仕途苦心钻营...顷刻间烟消云散...
韩诚似是反应过来,怨毒的目光盯上秦奕游,怒火恨不得洞穿了她。他韩诚为官数十载,精通权术之道,竟栽倒了一个素有纨绔之名的官家小姐手里吗...?
秦奕游迎着他的目光,毫无畏惧,浅浅向他行了一个礼,韩诚更是气的双眼充血。韩介冲上来要与秦奕游拼命,被两个台吏像拎鸡崽一样拎了回去。
门外又一阵喧哗,御前的高公公在簇拥中走了进来,他唱和一声:“传官家口谕,宣丞相、执政、枢密使、知谏院入宫商讨西北军务。”府内的官员跪了一地,几位朝中大臣俯首中不由得深思陛下心意。
就在秦奕游以为一切结束了的时候,高公公又开口:“官家旨意:三日后勤政殿召见秦家小姐。”秦奕游双眼瞬间瞪大,长睫快速眨动,与她爹对视一眼,
我吗?官家居然要亲自见我吗?
秦奕游现在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
御史中丞李大人带人离开,临走时只向她遥遥点点了点头。
秦忠把她一把扯到角落,低声质问:“到底怎么回事?”秦奕游笑吟吟说:“没什么,只是秦大人这门亲怕是结不成了。”
你就庆幸你是我爹吧,不然连你也得进去。
耳边传来高公公的催促声,秦忠应了一声,警告道:“等晚上回来再收拾你这个逆女!”
秦奕游暗自翻了个白眼,等你回来我早搬回去了。
——
两日后,秦宅
秦奕游嗑着瓜子,一边给慕容韵添茶,嘴中含糊不清道:“你快说今天朝堂上到底官家是怎么说的!”
慕容韵把碎发别到耳后,说道:“我爹说今日早朝官家下旨韩家全家下狱,大皇子极力撇清关系称他对韩家之事一无所知,但官家还是撤了他的私兵,申斥了他好一顿。”
“对了对了,最重要的...”慕容韵正襟危坐,声音转为浑厚:“秦大人教女有方,深明大义,赏银两千两!”
秦奕游想到朝堂上她爹哑巴吃黄连的样子就忍不住拍着慕容韵大笑。
她好歹给她爹赚了快半年的俸禄了,婚事飞了她爹忍忍也就过去了吧...
——
夜里,秦奕游对着菱花铜镜篦头时看到赵明崇突然出现坐在她后面,
她强忍尖叫的冲动,转身眉毛微挑得意道:“就算不用你帮我,我也能成功推了这门亲事!现在韩家下狱,我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我深明大义,官家明天还要召见我,怎么样?我厉害吧!?”
赵明崇的目光复杂,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秦奕游也不打算藏着掖着:“我派心腹去京畿道找走马承受刘大人,让他在军饷转运的关键节点协助我,我的人假借核对账目找到了一个东躲西藏的账房。也怪韩诚那老贼太过心口手辣,竟想杀他灭口。我的人救了他一命,于是自然收获了他这个人证和账本副本的物证。之后当然是把这份韩家和大皇子的罪证送给坚定的太子党——御史中丞李大人啦。”
虽然他不发一言,但秦奕游从赵明崇的眼神中看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赞赏。
正当秦奕游炫耀完心满意足准备下逐客令的时候,赵明崇缓缓开口:“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做个交易?”
秦奕游满脸狐疑,上下打量着赵明崇,脸上明摆写着:你一个鬼能和我做什么交易?
赵明崇的双唇紧抿形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透出惯于发号施令的威严。
秦奕游双眼快速眨动,但还是没给出他想要的反应。
良久,赵明崇似终是认命开口道:“你其实很聪明。”
秦奕游深感为然,重重点头:你说的对!
赵明崇又被噎住,叹口气无奈问道:“你想不想彻底摆脱家族的控制,从此以后独当一面无拘无束?”
秦奕游思考一会才问出口:“想又怎样?不想又怎样?”
“你若想,那我便教你权谋之术,辅导你功课两月后宫中便要擢选女官,若你考中,想必你父亲也无法随意左右你的婚事。”
秦奕游暗暗权衡这个诱人大饼的利弊:考中她便有了官身,服役期间不得婚配,那她爹更管不着她了;若考不中,她在京中素有纨绔之名,顶多丢点人而已,并无损失...
秦奕游坐直身体,轻咳一声:“你的条件呢?”
“你进入尚宫局后帮查明我究竟是谁,我是怎么死的?是谁害的我?”
对上赵明崇灼灼目光,秦奕游摸摸下巴,好像难度也没有很高?
是吧?
“女官多选中低官宦之女,再有就是从宫女中提拔,要么就是因特殊技艺被征召,我哪条都不符合呀!”秦奕游掰着指头,左算右算眉头紧皱。
赵明崇转着手上玉扳指,目光沉静专注:“你明日去觐见官家,这是你的机会。”
秦奕游眼珠“咕噜”转了一圈:此计可行!
看着秦奕游翘起尾巴,赵明崇心里冷笑,试探着问:“那我们就此结盟?”
秦奕游“勉为其难、大发慈悲”地同意了,左手尝试勾住赵明崇小指拉钩...
…失败了,
她的手直接穿过去了...
没关系!
秦奕游神采飞扬大声道:“成交!”
——
翌日,宫廷东侧内华门
秦奕游从马车上下来,朱红色宫墙蜿蜒环绕,墙头覆盖着碧绿琉璃瓦,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温润光泽。禁军侍卫持戟而立,一切井然有序。远处传来景阳钟浑厚悠远的鸣响,此时的她觉得自己无比渺小,因为她知道平静表象下,权力中心涌动着无形暗流。
张宪唤了她一声:“秦小姐,这边请。”
秦奕游循声看过去,面前这个小太监身穿绿色圆领窄袖袍,头戴硬脚幞头,皮肤白净,神色不卑不亢。
跟着张宪一路走过长长宫道,到了内东门,他恭敬行礼“奴才就送您到这了。”秦奕游点点头,随手掏出碎银打赏他。
望着庄重压抑的勤政殿,秦奕游不由自主想起,她小时候阿娘第一次带她入宫拜见先皇后的样子,那是好多年前了呢...
在她失神之际,高公公出来宣她进殿。
御座设于数级台阶之上,背后是雕刻着山河舆图的屏风,御案之上堆积着如山的奏折,铜壶滴漏有规律的滴答声清晰可闻,旁边青铜仙鹤香炉飘出龙涎香。秦奕游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急促心跳“咚咚”撞击耳膜,指尖微微颤抖。
上方传来九五至尊威严声音:“你就是太尉秦勇之孙,枢密使秦忠之女?抬起头来!”
秦奕游缓缓抬起头,望向面前的皇帝,原来皇帝已经这么老了吗...
“哈哈哈”皇帝大笑三声,“秦家子女不愧满门忠烈,此次你检举私吞军饷有功!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秦奕游灿然一笑:“多谢陛下,臣女想要一个参与女官擢选考试的机会!”
皇帝沉思片刻:“你竟只求个考试机会...?朕准了!”
出了内华门,秦奕游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宫墙,陷入一丝茫然:事情怎么这么简单?
不过下次再来,她就会是大周的女官了...
——
深夜,窗外冷月清辉映在窗棂上;银质灯树在书案上投下昏黄光晕,光晕之外的角落都隐没在阴影中;万籁俱寂中偶尔传来夜巡遥远的梆子声。笔杆烦躁敲击着砚台边缘,秦奕游左手支着越来越沉的脑袋,沉重眼皮不断打架,她眉毛紧蹙,眼神涣散,时而呆滞盯着书本,时而飘向漆黑夜空,发出轻微咂嘴声,满脸写着不情愿。
“专心!”赵明崇低声的呵斥让她回过神来。
秦奕游盯着对面专心致志看《通典》的赵明崇,抬手又给他翻了一页。
这人怎么不抬头也能知道我在走神啊!?
再看向自己面前的《论语》,秦奕游好不容易分开的眼皮又在打架了...
赵明崇给她下达死命令:“今天必须吃透《论语·为政》前三章,并能阐释其意,明晚我会考你。”
秦奕游自信满满,她扫过几眼就把内容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了,她直接把书一合:“简单,我都背会了!可以睡了吧?”
赵明崇冷笑一声:“背书与理解是两回事,治理宫廷如同治军,需通权达变,岂是死记硬背能解决的?”
秦奕游充耳不闻,直接吹了灯,三步并作两步脱鞋盖被一气呵成:“赵夫子晚安!”
黑暗中,书案旁沉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