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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以心催火 同源相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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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不见,沐羽,你变猖狂了,竟敢带着阿淮的尸骨到水风谷外招摇。”
溪月的声音凉薄而低柔,如腊月寒风,直渗骨缝。她平静地看着骷龙拔地而起,额间的滴水印随胸中怒火燃起,双腕玉镯在怒意催动下,化为手中青玉双锏。
“三百年前那道冥电居然没把你劈死,可惜了……”
沐羽慢条斯理地扭动身姿,调动错位的骨架复原,眼中惧意转为期待的欣喜,“今日真是来巧了,见到阿淮,你心中应该很不是滋味吧!”
如今的阿淮早已不是记忆里的人,现如今不过枯骨一具,被操纵着敛命聚魂的傀儡罢了。尽管如此,见他亲昵地蹭沐羽手背,溪月心中还是怒火汹涌,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疏离与冷漠。
三百年前,若不是天降冥电,瞬间逆转人妖大战的局面,溪月也不会因此重伤垂危,阿淮也不会被妖魔抽筋剥皮身死妖界无间地。
那日的冥电来得可真是巧,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无间地要败的时候来。
仙界可真是会挑时间。
“阿淮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沐羽深情搂住阿淮下巴,脑海里已出现昔日师姐弟大打出手的画面,笑得浑身微颤,一身骨铃叮当作响,“那观音的眼睛瘆人得很,我不喜欢,去,把它挖出来。”
得了命令,骷龙腾地而起,咆哮着从天而降。
“噬魂碾魄的痛,你应该知道吧,毕竟你那些凝魂追命的手段都是阿淮教的。”,沐羽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正好,你和他借此机会续续旧。”
枕风深知骷龙的厉害,见溪月怔在原地,挣扎着要拉她逃走,却被反手甩开。
“老实点,别碍事。”
简单六字,抑扬顿挫,冰锥一般刺进枕风体内。
今日的确来巧了,点翠就缺一块龙脊,正好将昔日残躯毁去,溶骨再造一个新的。溪月不动声色地挑眉,挥锏腾空,敏捷躲过甩尾,霜花般四处飘移,让骷龙找不到踪影。
待到骷龙回过神来,只觉背脊生寒。
溪月踏着霜花落在龙背,控着玉锏猛然刺入它体内,手腕一转就卸了它的躯体。
哗啦啦的骨头四处掉落,溪月反手勾回一块龙脊,抬手震碎身前骨头,化作凌厉霜锋,眨眼就到了沐羽眼前。
霜寒逼人,夺命玉锏却迟迟不落,沐羽又疑又惊地睁开眼睛,颈侧玉锏被月光照得透亮,解厄观音那双煞魔的眼近在咫尺。
溪月嘴唇惨白,唇缝里渗着血,额头生了层细汗,似有不适。
见状,沐羽偃旗息鼓的嚣张又陡然升起,悄悄拨动手指操纵起红线来。红线还未捻起,她忽觉呼吸凝滞,万千压强齐逼肺部,这才反应过来冰棘早已入体,顿时生出血液化霜的剧痛。
“回去告诉朵妙斋,若敢妄动,我必杀她。”
沐羽强撑着稳住身形:“我定会如实禀告领主……只是寒冬将至……解……解厄观音可要抓紧时间。”
话罢,沐羽化作一团枯骨,遁地消失不见。
***
溪月这才转身,路过骷龙的碎骨时,念起霜覆,瞬间将它们化作齑粉。她走到枕风身边,垂眸打量着,魂魄飘移,胸腔贯穿,暂时死不了。
迎着溪月的目光,枕风的呼吸为之一怔,从中品出居高临下的审视,别扭地扒拉着竹子站定,只觉月光照得她的双眸太亮了,亮到足以照穿灵魂,叫人生出胆怯和畏惧。
如此这般冷若寒霜,也能被叫做观音吗?
不对,这名字本就是无间地给她取的称号,貌若观音,冷心冷血,总以悲悯又淡漠的目光俯视众妖,叫妖恼怒又无可奈何。
她如此这般是将白日里那活泼乖巧的瓷娃娃给吃掉了不成?
他的这些想法,溪月一概不知,也懒得知道,施法敛起双锏,“能走?”
枕风的注意力全在她腕间的玉镯上。
她的面庞就如这玉镯,莹润饱满,清澈沉静,还真有些神似人界的观音像,怪不得会得这么个称号。
见他不答,溪月凝出三根冰针锁住他经脉,留下句“能走就跟上”,便往前走去。
冰针入体,带着林间朝露的气息席卷全身,枕风顿觉浑身舒爽,疼痛全消。自从见了溪月本来的样貌,枕风那颗狐心就怪怪的,莫名被笼在轻飘飘的悸动里,没了嚣张和狂妄,她说什么便老实地做什么,好似丢了魂魄,被泯灭了思想。
夜深露重,没走出多远,枕风的衣摆就被浸湿,他抬眸看向脚前那抹粉,被水洇透后反倒生出火一般的红,只是这抹红的主人步伐愈发踉跄。
“你受伤了?”
枕风扶住她飘摇的身体,怀中人却反将他推开,强撑着挺起腰背。
他的心里猛然生出失落的酸涩,问出个愚蠢的问题,“白日那瓷娃娃……真的是你吗?”
溪月没有回答,侧目扫过他,意思是自己体会。
瓷娃娃活泼乖巧,天真烂漫……现下的她却少言寡语,言行举止间散发着冷淡的疏离,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枕风长久地注视她的侧脸,试图找出些瓷娃娃的蛛丝马迹,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到处都是瓷娃娃的影子。
入谷后,溪月的脚步急切地加快,似是在赶时间。
到潋滟阁内,枕风终于在扒开几层纱帘后,看到了她模糊的身影,只是还未靠近,料峭寒意斗升,无数霜花随风攘乱纱帘,恰似寒天飞雪迷眼。
等他走出纱帘,再次看清,发现溪月气息微弱地斜靠在寒潭一侧,她全身覆上薄霜,那些飘逸的霜花正是从她口中溢出。
守在房内的洛川和白敬,见阿姐飘摇着要坠入寒潭,而枕风正大惊失色的跑向她,纷纷夺门而出。两人心下不好,宛若离弦之箭,抢在枕风拉住阿姐之前将他拦下。
奋力的指尖错失衣摆,枕风吃痛抬头,见他二人死死压着自己,发出愤怒的质问,“你们做什么!”
“那是寒潭,她寒疾复发,你们是要让她死吗!”
洛川扼着他的手腕:“别添乱,以千年古寒缓心底深寒,这是师尊给的法子,你懂什么!”
以寒缓寒,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枕风只知火能克寒,而他体内的地狱火世间极热,说不定能真的帮上忙。脚倒是能轻松挣脱白敬的束缚,倒是洛川,怎么一个小丫头能有这么大力气,自己丝毫没法脱手。
“我的火能克寒,我可以救她!”
“我呸!”,白敬抓回他乱逃的双腿,“你就是想害死我阿姐!”
“她救了我,也算是对我有恩,我怎会杀她!”
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枕风索性唤出地狱火,烫得他俩纷纷松手,心有余悸地去扑被撩着的头发和衣角。
这一恍惚,枕风已经带着地狱火赫赫然跃入水中。
***
千年冰川水,蓄积冰寒,从不封冻,水寒刺骨,溪月却只觉得这水异常温和,比她心头的寒意来得和煦缓慢。
她任由自己沉底,贴在那千年古寒上,借由世间极寒来平复心底的深寒。
忽见潭底的千年寒冰上燃起火光,她惊觉回头,只见枕风带着几条火舌径直游向自己。
枕风身为火狐虽能御寒,但也最是怕寒,越是深入他的地狱火越弱,反倒是压制在心底的源火燃了起来。源火燃遍通体,将他燃回火狐原形,红彤彤的宛若天边烈日。
真是胡来!
溪月立刻施法将他推出寒潭。
她也嫌我碍事么?
她怎么这么笨,以寒缓寒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我真的能帮她褪寒,哪里还需要泡在这刺骨的冰水里,枕风想着便闪身避开术法。
溪月怕伤他未出全力,见他还在靠近索性不再顾忌,可指尖刚接触到他身遭火焰,心房就传来一阵刺痛,随即亮起与他源火无异的颜色。
枕风在水里刹不住脚,凭着蛮力径直撞进她怀里。
溪月只觉浑身燥热,如同被烈火焚烧灵魂,顾不得将这莽撞的狐狸丢出去,痛苦地蜷缩起来。
枕风见她这般模样,以为是寒疾反噬得厉害,立马将爪子放在她心脏的位置,用源火烘着她的心脏。
他这一烘,溪月的法力彻底失控,爆发出强大力量。
感受着这熟悉的力场,枕风眼睛一亮,难道她也是妖!
他探头欲看她身后发光的是什么,可刚探头就被一拥而起的金红色灼了眼睛。
随即整个寒潭水在那金红色的光芒里爆发出沸腾之势,激起巨大漩涡。
溪月在那冲击里晕了过去,枕风想抓她抓不住,在漩涡里转得眼冒金星,也跟着晕了过去。
就在金红色光芒即将破潭而出之时,一道身影及时出现,将那光芒扼杀在深潭之下,还顺势抹去了洛川和白敬的记忆。
堕仙白泽垂眸望着潭底那一人一狐,待到水波平静才悄然离去。
***
再次醒来潭外早已天明,还未日出,只有零星竹叶在水面打转。
溪月捂着已经恢复平静的胸口,生平头次在寒疾反噬后,生出轻松之感。
枕风还昏迷着,随水流漂到了她身边,她捏住他后颈跃出寒潭。
刚把枕风放在地上,他一呼气就滋哇吐水,更是呛得吐出好几缕青烟,才咳出火来。
溪月施法烘干衣物,坐在连廊一侧,静看他甩干毛发,目光不自觉被他右脸那撮黑毛吸引。他为人形的时候,右侧脸颊的确有颗痣,没想到原身竟是一撮黑毛,顿觉有些好笑。
枕风晃得脑昏脑涨,还没站稳就开始寻找溪月的身影,只想着瓷娃娃昨日痛苦的表情,心里很不是滋味。
再怎么说她也算救了自己,对自己有恩的人,一个都不能死。
环视一圈,他发现溪月正凭栏闭目,着急忙慌地扯着她衣摆就说“你现在怎么样,还难受吗?”,话虽是想这么说,可嘴巴里出来的确是狐狸的滋哇乱叫。
他这才惊觉自己是原形,可几次施法都无法让自己变回人形。
难道是这寒潭水喝多了?
枕风气急败坏地抬头,正好对上溪月探究又审视的目光。
“别折腾了,是我做的。”
方才趁他甩毛,溪月就悄悄施法将他困在原形,解决完无间地的苍蝇,现在该来解决他了。
千年前,魔尊作乱三界,被仙尊携手众仙家围剿。虽成功诛杀魔尊,却因其神格难消,导致神魂四散。魔界覆灭后,不可再延用“魔”字,因此回归原称为“妖”。
妖界始终心怀怨恨不肯屈服,千年来一直在暗中收集神魂残片,企图提升实力以对抗仙界。
可魔尊神魂不是妖能消受得起的,一旦入体便会被魔气侵蚀心智,最终沦为嗜血残暴、敛命噬魂的魔物,哪里还会记得报仇雪恨的初心,只会有吃人吃妖吃仙吃鬼这一个念头。
三百年前,妖界无间地领主朵妙斋成功炼化神魂,导致人界无辜受灾,最终催发人妖大战。
溪月对三百年前的惨状记忆犹新,绝不会放任这狐狸,由着他炼化神魂。
溪月看着他脸上那撮黑毛,冷言道:“想活命就老实点。”
喂,你有没有良心,是我帮你褪了寒疾,不是你那师尊的蠢法子!
怎么转脸就……算了,老子懒得跟你一般计较!
枕风说不出人话,叽里咕噜乱叫一通,气得背过身去。
溪月垂眸看着他气鼓鼓的背毛,自顾自地打着呵欠,起身往楼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