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观音落红尘》森下雨

5、第五章 十五十五 心有回应

　　楼里飘着股淡淡的桂花香，留守的洛川和白敬也不在，溪月止于门前回望寒潭。师尊一向来去无踪，也不知是为何沾染了桂香，把她这屋内都烘满了甜。

　　点翠熬了一天一夜为莫意凝命，原本翠绿烁目的鳞片，此刻异常浑浊暗淡。

　　他现在的身体不如从前，不能再这样耗下去。

　　溪月怜惜地从他背部抚过：“点翠，剩下的我来。”

　　点翠连摆尾的力气都没了，无精打采地合上眼睛，转眼就陷入沉睡。

　　这一睡，不知又要睡到何时了，溪月抿唇将他搂在怀里，单手结阵继续为莫意凝魂追命。

　　枕风说不了话，现下肚子里全是气，就着狐狸的娇小身躯，撒气似地在她屋内乱窜，弄得一刻不安宁。不知他是翻了跟头，还是撞了桌腿，一阵砰砰作响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碎的不会是我那盏瓷莲吧！

　　溪月眉头一皱，冷眼扫去，那狐狸叼着残莲躲在屏风后，火红的前爪正着急忙慌地拼凑着，丝毫不觉日光透过屏风，将他的一举一动映照得格外清晰。

　　想着那盏瓷莲是阿苓从西凉带回的礼物，溪月身遭气场骤寒：“出来。”

　　那团火红猛地惊跳，背部毛发全部炸开，愣神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走出。

　　脱离屏风的遮挡，他立刻换上傲慢的态度，坐得虽是端正，但高昂的下巴和飘忽的眼神，似在狡辩先动手的不是他。

　　要装也不装像点，头上还挂着瓷渣呢，溪月忽地扯起嘴角又落下：“滚出去。”

　　枕风不受控制地再次炸毛，一听要自己滚，立刻软趴趴地紧贴地面，一边示弱地摇尾，一边恳切又委屈地瞪大眼睛求情。

　　狐狸认错的模样，溪月见多了，总是摆出谄媚又弱小的姿态，实则心里早就盘算着下一场破坏，因此她对地上那摊毛绒无动于衷，张嘴便开始倒数。

　　“三、二……”

　　别呀，别呀，那瓷莲看上去就不一般，老子认错，认错！

　　枕风使尽浑身解数，媚眼、摇尾、打滚通通来了一套，却还是在“一”脱口而出的瞬间，被无形的力量丢进寒潭里。

　　等他再爬上来，门早就合上了，怎么撞都撞不开。

　　“找死？”

　　溪月冷冰冰的声音砸来，枕风怯生生地停爪，用尾巴扫去门前竹叶，顺势趴了下去。

　　***

　　临近正午，终于将莫意的魂魄补全，溪月将点翠安置好后，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

　　莫意在打了两个寒颤后，心有余悸地张开眼，他屏息等了会儿才缓慢坐起，见寒气的主人只是端坐在桌前细细品茶才松一口气，可环视屋内并未看到枕风，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枕风他……”

　　心火躁动迫使他咳嗽不止，“枕风年少行事冲动不守规矩，还请解厄观音不……”

　　“叫我什么？”，溪月捻着茶杯，弯弯的嘴角恰似寒江残月，幽幽地渗出肃杀冷意，“阿苓没告诉你，我最是厌恶这个称号？”

　　寒意直逼心肺，莫意干涩地咽下口水。

　　溪月侧目看他软绵绵地站在地面，两条腿打着闪跪下，不耐烦地一脚将凳子送到他膝盖下，“要求情就站着好好说。”

　　莫意的膝盖磕在凳沿，吃痛之下不敢出声，只好强装无事安稳坐下，“请阿姐饶枕风一命。”

　　她撑着脑袋没有回答，目光落在门缝处的那团阴影上。

　　“神魂残片的确会侵蚀心智，让妖变得嗜血残暴，但枕风他可以控制魔气化为己用，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堕魔。”

　　“保证？”，溪月无意识地点敲桌面，“三百年前，你也跟我保证过，不记得了？”

　　当年人妖大战后，莫意不光在无间地狱旁捡到了枕风，还捡到了重伤濒死的溪月。身为魇妖，他被派遣到无间地狱外，终日笼罩在绝望的黑暗里，没日没夜地探寻阎罗域的破绽。

　　他长久生活在混沌的黑暗里，身边唯一的声响是鬼泣，唯一的光明是无间地狱火。

　　那火焚烧恶鬼怨魂，泯灭罪业，连同莫意心中的妖念也一并焚化了。

　　他不愿再做被驱使的奴役，躲进那片黑暗里，悄悄生出叛离的念头。

　　世间魇妖唯他一只，人妖大战前夕，妖界发了疯般地要找到他，幸得无间地狱外围地势崎岖复杂，才让他安然躲到了大战之后。

　　如果说捡到一只从地狱岩浆里捡到火狐是巧合，那在无间地狱外围捡到濒死的溪月就是命运的安排，是上天特意为他这个叛离者安排的试炼。

　　随着他救下斩妖除魔的解厄观音溪月，这场试炼便成功了。

　　溪月为报答救命之恩，曾许诺满足他三个愿望。

　　第一个原因，他希望妖界无间地领主朵妙斋死，溪月允了，但条件是他为间在妖界暗中传递情报。

　　第二个愿望，他希望溪月能够带走火狐，小小生命随他在无间地生活，不仅会吃苦头，也定无法养成纯良的性格。

　　溪月以地狱之物罪业负身不可渡为由拒绝了，并警告他不可因一时心软，放任地狱之物为害一方，劝他将火狐送回地狱熔岩，由巡逻的鬼差将他带回看守。

　　莫意瞧见怀里那团火球娇小又乖巧，恻隐之心动了又动，说什么都不肯。

　　“我还记得。”，莫意从回忆里抽离，“若火狐为害人间，我定会亲手杀了他……只是他当下并未……”

　　溪月冷下眉眼，挥手将酣睡的枕风拎了进来，“是吗？他可是想要将我拆骨入腹……”

　　话罢，潋滟阁内所有寒意顺着风场收回溪月体内，馥郁的桂香趁此机会鱼贯而入。

　　没了寒朝露的压制，原本睡眼惺忪的枕风瞬间瞳孔收缩，全身血液都跟着叫嚣，挣脱术法化了人形，一双赤瞳紧盯溪月侧颈，从喉间发出高昂的咯咯声，四肢撑地俨然一副狩猎的模样。

　　“小风，别让魔气吞噬理智！”

　　神魂刚入体时，枕风也曾失去过理智，但……莫意仿着当时的情景，小心翼翼地靠近，安抚着劝慰，“十五听话，把牙收了。”

　　怎么叫的是这个名字，瞧枕风失焦的瞳孔颤动，溪月正身。

　　“十五”这个名字的震慑力十分短暂，枕风耷拉下的四肢再次布满青筋，双瞳眸色鲜亮，似是地狱恶鬼低吟，向着溪月胸膛刺出利爪。

　　“十五。”

　　额前碎发被斩断，溪月愠怒呵斥，却意外将枕风的理智唤醒。

　　带霜闪电一路打过脊柱，随枕风心跳改变的，还有他眼前的景象：原本猩红中只能透见血管和心脏的画面，在“十五”出现后，渐渐显出人形，丰满出柔和圆润的脸蛋。

　　十五，原本只是混沌梦境中令人费解的名字，此刻却好像有了意义。因为这张脸这双眼这个人……朝露般莹润的眼睛，表层溢着不悦，内层却漾着淡然无畏，丝丝缕缕的审视被弯弯眉尾勾起，又被柔和的嘴角压下。

　　和她的距离不过两次呼吸，枕风却觉得好像相隔万里，倒吸凉气的同时仓促松开她脖子。

　　溪月打量着他仍外露的獠牙，垂眸用法力将他拉进，抬掌确认他体内神魂的状态。

　　消失的朝露香再次漫入鼻腔，枕风躁动的五脏六腑静了下来，他说不清是风里的霜寒润体，还是她放在胸口的掌心让人安稳，只是一个劲儿地沉溺在她眉眼，从和缓的心跳中生出雀跃的频率。

　　观音神圣，单单一个美字衬不上她，但此观音非彼观音，说美自有说不尽的美。

　　“有趣……怪不得你魂魄尽散却还能安然无恙，除了神魂，你还吃了别的魂魄？”

　　莫意心头一怔，抢先挡在枕风身前，替他受了溪月一击，“阿姐，那一魂三魄从小就在他体内，绝不是滥杀无辜！”

　　溪月嗤笑：“若不是阎罗域自顾不暇，无心插手世间事，你这火狐早就被抓回去了。这一魂三魄给了你从地狱熔岩爬出来的机会，也给了你炼化神魂的机会……想必你与这一魂三魄的主人关系匪浅，只是魔气非凡，你可别遭了反噬，连带着那一魂三魄都跟着被侵蚀。”

　　“若你真有堕魔那天，我定会亲手杀了你。”

　　溪月之所以被无间地妖类唤作观音，正是因为她菩萨面容却冷心冷血，用目空一切的眼光审视，用最和缓语气说最瘆人的字眼。

　　枕风跃过莫意肩头和她对上眼，心头微颤，惭愧地挪开目光。

　　阳光破开云雾，照亮寒潭中央的古树。

　　溪月望着树叶上摇晃的光斑，别过脸下了逐客令：“你们二人已无大碍，即已明着叛离无间地，日后作何打算？”

　　“无间地妖将尽出，安稳不了多久了，我想去西凉。”

　　莫意先前来信提及过无间地近日动向，溪月对此并不意外，只是听到“西凉”微皱起眉头，“阿苓先前说你会来提亲……你，何时办正事？我许你的三个愿望如今只剩一个，莫不是要负阿苓？”

　　字字句句直逼得莫意胆寒，“现下时局不稳，我想……”

　　溪月起身打断：“望月峰是个办婚礼的好地方，谷内第一场喜事我希望是你们的。”

　　她虽背对着，但枕风还是从她僵硬的肩头，读到一丝怪异的落寞。

　　“要走快走，我有事要出谷，不送。”

　　阿姐向来睚眦必报，大师兄怕是没几天好日子过了。莫意扫了眼身后沉默的枕风，示意快走，可他呆呆地挪不开脚。

　　溪月勾勾手指将枕风化为原形，用法力将他扔到莫意怀里，“你们好自为之。”

　　话罢，两人眼前斗转星移，一阵天旋地转后，已然被传送到了水风谷外。

　　枕风不满被赶出来，一口咬在莫意臂膀，叽里咕噜乱叫一通。

　　“行了，说人话！”，莫意吃痛解开术法。

　　“怎么就走了，她出谷要去哪？”

　　枕风边说边往迷雾里走，被莫意翻着白眼隔空捞回来。

　　“干什么去，阿姐可不是好说话的主。”

　　枕风不理，迈腿向前，“好好说呗……”

　　“小子，阿姐不是你能招惹的。”，莫意扯住他衣领，“她要去南汝找大师兄算帐，你去了也没好果子吃。”

　　有没有好果子吃不重要，枕风只想待在她身边，身为火狐他敏锐感知到溪月体内寒意翻腾，况且他还有疑惑没解。

　　若她也是妖，那她是什么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