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心镜》冷tea

2、蝶影·是能力？是责任？

　　“人界督官今日上报，人间段河村因降雨一事，有一男子集合部分民众，竟在其向天祈雨仪式上，大放厥词，蔑视天道，鉴心，你可知如何处置？”
　　“按照天法条例，应派雷公电母，并引丹水，淹没此村。”
　　“很好，那便去做吧。”
　　天帝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此番对话，如这几百年间的每一次一样，克尽守法，丝毫不差。
　　片刻，段河村落上空云海翻滚，雷声阵阵，从仙的视角上看，这些愚蠢的人根本意识不到危机将至。
　　而灵蝶一族却已然洞悉了。
　　“族长，族中长老已经占卜过，段河村天罚将至，然族中几个姐妹的天劫也要到了，现在离开天养之地，便是逃避天劫，可正值关键时期，若渡劫时突遇洪水，恐怕伤亡惨重。”
　　长老堂里，众人议论纷纷，一边讨论天罚将至，一边讨论雷劫将至，一边收拾细软先跑为上，听的族长扶额，连连摇头。
　　顺着手遮挡的角度，猛然瞥见一阵风吹起长老堂的门帘，卷起外面偷听者的绿紫色纱衣。
　　于是便故意大声说：“够了！你们如今吵也没用，最重要的是谁能给我商量出个解决办法！听闻执行天罚者，是玄天使者鉴心，百年来始终恪尽职守，秉持天界法条，从未动摇过。这次估计也是她监刑，段河村算起来距离自家天劫之地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有谁能去拦上一拦，为渡雷劫的族人拖上几个时辰？”
　　此番话一出，屋内瞬间鸦雀无声，而族长却又默默看向屋外那个绿紫色身影已转身离去。
　　“鉴心仙子，天帝规定的时辰差不多到了，是时候让这个村子消失了。”雷公电母侧身请示道。
　　旁边之人身披银甲，神情寡淡，只抬了抬手，意思是——“那就动手吧。”
　　六道天雷，三刹暴雨，两翻潮水，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段河村内哭声阵阵，人们畏惧的跑来跑去。鉴心也依旧神情不变的看着眼前这番景象，突然被一道绿色的法术光芒闪了一下眼睛。
　　“那是什么？”
　　未曾细想，鉴心便挥身上前，只见一个蝴蝶精，竟然想蚍蜉撼树对抗天罚？
　　“这是天帝的旨意，从始至终的法度，不收手，你会死。”
　　可面前的这只蝴蝶却自顾自的加大了法术防护，抽空才说了一句：“段河村，犯了什么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罚洪水所牵连的范围不仅于此，我还有姐妹要度过雷劫，还有灵蝶族的其他族人，还有周遭的花木精灵，我若是不拦上一拦，她们是来不及离开的。”
　　鉴心嘴角闪过一丝轻蔑的笑，可看着她用自己的身子吸引天雷，绿紫色的衣衫已然被浸成了红紫色，用自己不过百年的灵力抵挡丹水潮水，法力防护范围越来越小。
　　眼看着蝴蝶的气息越来越弱，鉴心终于忍不住开启了鉴心镜的能力，而这次她看到的却是一颗跳动的红色的心，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从蝴蝶的心底出来，鉴心抬眼便间蝴蝶耗尽了最后一丝法力，而几番潮水汇集到一起的力量，除了可以瞬间催毁了剩余的村子，也足以要了她的命。
　　未加思索，在小蝴蝶倒地的一瞬间，鉴心瞬移过去接住了她，抬起手，手心里散发的白金色光芒，瞬间就将那股潮水送回了本源之地，原来除了责罚，转危为安也是她的力量。
　　雷公电母正打算打道回府，却被飞溅上来的水淋了一身，低头一看那蝴蝶精正靠在鉴心仙子的肩上。
　　“小蝴蝶？”鉴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神情
　　蝴蝶缓缓睁开眼，眼前是雨过天晴。
　　“姐姐。”
　　明明伤到无法动弹，却还是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太好了，谢……”
　　“不用谢，是你救了她们。”
　　鉴心扭头没有看她，冷冰冰说完了这句话，就把蝴蝶放在了花田里，闪身回到了天上。
　　“使者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雷公电母质问
　　鉴心抬眸说道：“天帝规定的时辰已过，段河村保住了。”
　　可紧接着就对上了他们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便接着说“放心，此番经过就算有错，过错在我，我一力承担。”
　　回到天界，鉴心仙子复命。
　　天帝怒目，责备道：“鉴心仙子，你不应该给我一个交代吗？那只蝴蝶，她究竟有什么特殊。”
　　“因为我看见了，她的心是世间少有的守护之心。”
　　鉴心抬头注视天帝，眼神里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鉴定，两侧仙侍纷纷震惊，这还是玄天使者降世第一次违背天帝。
　　“与众不同？你是说天界众仙无一人比得过那只低等灵蝶吗？”
　　鉴心自嘲一笑，只因这句话道出了天帝亦有私心。可她的神色照旧，不卑不亢，又因百年来并无过错，以致天帝最终亦只能略施惩戒，十下打神鞭，禁足常明居三月。
　　常明居依清莲池边而建，除了得天道昭示是上好的飞升之地外，地处偏僻，平日几乎无仙来此。而鉴心自降世以来就住在这，禁足这百年间也只是日日端坐在莲台上，看守她的守卫甚至都觉得，被关禁闭的好像是他。
　　然天界三月，便是人间百年。
　　“鉴心仙子，禁闭之期已到，属下回掌任间复命了。”
　　还不等守卫走出常明居，便感到一阵微风席卷，清莲池荷花摇曳，随后一道清光直向凡间。
　　这就是她心里灵蝶族的故乡？比起九重天多了不少生机，鉴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只是睁眼抬手间就决定了。
　　“稀客啊，可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这个声音百年间从未听过，但鉴心记得，她刚降生时好像听过，是——祖神大人？
　　回眸见一身着各色青麻衣衫，手持蝶纹图腾拐杖的鹤发老人从一棵古树后走出来，迎着阳光似与鉴心初见祖神的样子重合了。
　　“集天界众仙之力，遍寻不到一丝踪影，想不到祖神大人居然在灵蝶族…当上了族长？”
　　“天界众仙如何？灵蝶族又如何？天道设定月有阴晴圆缺，但生灵可无高低贵贱之分，各处都有各处的乐趣，各个生灵也都有各个生灵的宝贵之处。”
　　“所以，那只蝴蝶到底如何了？”
　　鉴心怕祖神继续发挥，赶忙问了其他的问题。
　　“蝴蝶？这灵蝶涧内全是蝴蝶，你问的是那一只？从你降世开始，那清莲池一池死寂，我倒没看出你还有些幽默。”
　　“祖神，等在这里心里早有答案，就不必试探我了吧，就是那只不自量力，敢拦我也敢和天界对抗的那只蝴蝶。”
　　鉴心眉毛微蹙。
　　“她？那日被你伤的可不轻，但是你…赠了她一缕仙力，不然她恐怕当不了灵蝶族的圣女，真就只能当一只普通蝴蝶喽。可惜她如今整日忙的焦头烂额，也不知是福是祸，好在我倒是轻松了不少。”
　　祖神在鉴心面前走来走去，边走边说，鉴心刚要分心，就突然站在了她面前，挤眉弄眼的问道：“不如你跟我说说，你觉得她如何？”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的心，是一颗守护之心。”
　　鉴心低头回道，似是回答又似乎是在问自己。等再回过神来，旁边就已经没有人了。
　　只听见天边一道传讯
　　“我在这里等了你百年，后事已经交代完了，在选出新的灵蝶族族长之前，你就留下帮她，陪她走完这一趟，去人间看看吧。我会帮你和天界那些人交代，去看看这世间，说不定有许多地方比你的心里都要自在。”
　　是吗，比我的心，都要自在吗？
　　鉴心在林间自顾自的欣赏，看着这灵蝶涧内外郁郁葱葱，灵气充沛，入乡随俗，鉴心也换上了一身青色纱衣服饰。
　　临近傍晚，鉴心才找到那只蝴蝶的屋子，透光窗户，看着她在书案前对着一堆书简愁眉苦脸。一会儿站起来来回踱步，一会儿又焦躁的直转圈。
　　“烦死了。”
　　屋里的人看来终于忍不住了，把手里的书简狠狠往后一扔，片刻后却未有听到响声，转身一看，原来是被人接住了，甚至还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
　　“村西一户人家被邻居偷了辛辛苦苦存了百年的花蜜；村东花圃里种植的花圃被几个孩子给踩坏了一半的仙草；村南……”
　　鉴心随意翻着手里的书简，不以为意。
　　“就这点小事，也值得你烦成这样？”
　　来人瞬移到屋内，小蝴蝶心想：真是好久没见过这么不尊重她的人了，可等看清来人样貌，又突然飞扑上去。
　　“姐姐，仙子姐姐。”
　　“放手。”
　　鉴心竖起两根手指抵在小蝴蝶头上制止了这个举动，扭身回归了仙子装束，在手上摆弄着刚刚那份简报，随后说：“这还不好办吗？各打五十大板就好，又或者把最先挑起事端的从严处置。”
　　小蝴蝶听到频频摇头，听到最后更是大声制止，“不行不行，从严处置，那他们在村子里还怎么碰面？这些人怎么说从关系，以及百年的情分……“
　　“停。”鉴心忍不住打断，“不过是执行个规矩，需要顾念这么多没用的吗？”
　　“没用？”小蝴蝶眼神里闪过一丝质疑又兼带着落寞，但很快她又换了一个话题。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当上灵蝶族圣女的吗？“
　　“我倒是也很好奇这个问题。”
　　“因为你啊，神祗低头，所以族人觉得我能够给她们带来祥瑞，可我那是什么祥瑞。”
　　话音刚落，就听手下敲门。
　　“圣女大人。族长有信要交给您。”
　　小蝴蝶连忙看了眼鉴心，只见她照旧靠在书案上丝毫没有躲的一丝，便自己理了理装饰答道。
　　“好，好的，你进来吧。”
　　侍从低头进来，恭恭敬敬的将信放到她的手上，余光却撇到一丝散发着金色柔光的衣角，转头一看，吓得马上跪了下来。
　　“玄天使者，灵蝶族可未做过什么恶事啊。”
　　听了这话，小蝴蝶十分尴尬的看向鉴心，同时连忙把地上的人拉起来。
　　“表哥，仙子姐姐只是来看我的，你这是做什么？”
　　“看你？”
　　来人看着自家妹妹愚蠢的目光将信将疑，偷偷看向鉴心，见她点头，才放心离去。
　　小蝴蝶这才准备打开手上的那封信，嘴上还抱怨：“族长就是爱小题大做，每次一点小事都要写信。”
　　但当看到信后，转眼间就瘫坐到了地上，还伸手将信递给鉴心，示意让她看看，却撞见鉴心一脸了然，仿佛都在意料之中的神情。
　　“不就是，你家族长大人去云游，而且再也没有回来的打算，拜托你主持下一任族长的选拔和继任大典。”
　　“你早就知道？”
　　“不然你认为我为什么要来这？”
　　第二日，灵蝶涧长老堂。
　　“听说了吗？昨天玄天使者居然在圣女的屋子里。”
　　“什么？天界的人怎么会亲自来这里，还在圣女的屋子里。”
　　“真的，我大舅哥亲眼所见。”
　　“难不成这次要单独降灾于灵蝶谷？”
　　“怎么可能，圣女可是得神祗低头的人，而且救她的人，不就是玄天使者吗？”
　　长老堂内七嘴八舌，听的小蝴蝶瞋目结舌，鉴心反倒一脸无所谓，抢先走了进去。
　　许是一身戎装自带神的威严和气场，让堂内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小蝴蝶紧随其后，又在鉴心落座后带领族人进行朝圣之礼。
　　“见过玄天使者。”
　　鉴心端坐在侧位，抬手以示。台下众人方回归本位，小蝴蝶自然也就暂坐在了长老的位置。
　　“圣女，今日上午我等匆匆听说族长让位云游去的消息，怎会如此突然啊。”
　　“是啊，是啊。”
　　“就算如此，可下一任族长的任命又该如何？”
　　“对啊，对啊。”
　　“圣女，您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啊。”
　　鉴心听的心里烦躁，忍不住瞥了眼旁边的小蝴蝶，只见她唯唯诺诺，招架不住却也只能笑着回复他们每个人的问题。
　　鉴心扶额苦笑，心想：“神尊大人，说的别有一番乐趣，就是这般毫无章法的样子吗？”
　　看着场面渐渐失控，鉴心迫不得已开了口：“族长云游，你们圣女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算起来，我知道的倒是比她要早些，不如你们来问问我呢？”
　　语气冰冷，略带威胁，底下的人瞬间便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但其中倒也真有一位，上前问道：“那不知玄天使者会在灵蝶涧里逗留多久？又或者是，上次帮她得了圣女之位，这次便想着也要帮她当上族长。”
　　鉴心眼前一亮，总算也是出来了个有些担当的人。但这人又带了几分威胁的味道，她十分不喜！于是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带着压迫的意味，走到对方身边说：“就算我想帮，你又能如何？”
　　对方愣住，鉴心走出长老堂，只留下一句话：“三日后大选，能力优者胜出。谁若是想要这个位置，便做些正事。”
　　议会结束后，小蝴蝶从长老堂附近开始寻找。
　　“把那群蠢货打发完了？”
　　只听鉴心的声音从林子上空飘了下来，小蝴蝶抬头一看，对着上面喊道：
　　“今日便再无其他事了，不如我带你去村子里逛逛。”小蝴蝶虽然看不清鉴心的具体位置，但仍抬头大声地喊道。
　　鉴心思索片刻，从树上落到了对方面前，这会儿她已经将一身戎装换回了纱衣，看着比刚刚顺眼不少。
　　“你是说段河村？”
　　“是，还有灵蝶涧里的美景，我都可以带你去看看。”
　　来到段河村上，两人换了一身布衣。
　　“看来，今日正好是市集呢。”小蝴蝶转头看向鉴心。
　　鉴心故作深沉，但心里还是赞叹了一句——倒是热闹。突然觉得手臂热热的，再一看原来是小蝴蝶挽在了她的胳膊上。
　　“这个村子上的馄饨最有名了，是每日丹水新鲜钓上来的鱼，做成的鱼肉馄饨。仙子姐姐你尝尝？”
　　小蝴蝶轻车熟路的在段河村绕来绕去，找到一家馄饨店，要来两碗馄饨放到桌上对鉴心介绍。
　　“是还不错。”
　　“姐姐，今天知影如果冒犯了你，不要见怪好不好？”
　　小蝴蝶见鉴心吃了两口，才大胆提到。
　　“知影？你是说在堂上唯一敢质问我的那个？”
　　“是，但她没有冒犯的意思，她能力很强，甚至当圣女都足够，她只是……
　　还不等小蝴蝶说完，旁边的说书人突然讲到了百年前的故事：“诸位都听说过，百年前咱们段河村险些被丹河的潮水淹没，诸位可知，那可不是单纯的天灾，那是天谴。我小的时候就听云游的道士说过，说是这附近有一山涧，住着一群为非作歹的蝴蝶妖怪，说那时的天谴就是为了惩罚它们才降下的。”
　　“是啊，是啊，这个故事我也听过。”
　　“我也是，从小到大都是这么传的。”
　　小蝴蝶似乎已经听习惯了这些，旁若无人的吃着。
　　“啪。”鉴心把手里的勺子一扔，走到那说书人的面前，质问道：“先生也只是听来的故事，不觉得以讹传讹，这种行为很愚蠢吗？”
　　“你是谁啊，这故事如果不是真的能流传这么久吗？”
　　台下听着的人逐渐躁动起来。
　　“能流传下来的故事，才不一定是真的，万一真相是你们的祖辈明明如你们一样愚蠢，却还要遮掩装作无辜呢？”
　　鉴心认真且坚定的说完这段话，紧接着就带着小蝴蝶离开了段河村，消失在众人眼前。留下现场一片鸦雀无声，那说书人显然吓呆了，只剩几个人小声提到：“难不成刚刚的真的是神仙？”
　　“其实，没关系的。他们已经这么说了百年了。”
　　“可你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那也已经是百年前了。”
　　“但若是没有你，现在他们根本不会存在。”
　　“可我的初心也不是为了他们而来啊，只是刚好，所以没必要挟恩以报不是吗？”
　　鉴心沉默不语，这似乎也有些道理。
　　两个人双手拎满了段河村买的蜜饯、糕点、水果，回到灵蝶涧躲在小蝴蝶的房子里喝了不少酒。
　　“知道为什么我今天一定要带你出去吗？”小蝴蝶吃着蜜饯，随口问道。
　　“因为这样我就不用看那堆烦人的简报了，也不用应付时不时来找我问族长之事的族人。”
　　鉴心无奈笑了笑，“看样子你确实不适合坐这个位子。”
　　“才看出来吗？我什么都做不好，而且无论怎么做她们都不会满意。”
　　“但你却有一颗守护之心。”鉴心皱眉，思索道：“这本该是最适合坐这个位子的品质不是吗？”
　　小蝴蝶沉默不语，随后问：“不如说说你呢？”
　　“我？”鉴心自嘲一笑，我有什么可说的？”
　　“那就讲讲你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的心。我未曾见过。在我脑海里，未曾降世之前漆黑一片，只能听见天地间的困顿、迷惘、质疑；降世之后，又是只能听见怀疑、嫉妒、愤恨。我觉得我几乎可以看穿所有人，于是我关闭了我本命法器鉴心镜的能力，这样在我看来这一切就不过是非黑即白，必须解决修正的错误而已。只有你，那天我居然看不透你。”
　　“可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解决的啊。”
　　小蝴蝶听后，认真思索却又轻佻的只回复了这几个字。鉴心愣了，这还是从未有人对她说过的观点。
　　鉴心拿着酒站起身，看向窗外，这份安静让她很舒适。直到感觉有人怼了怼她，鉴心低头一看，见小蝴蝶靠在窗边，一只手指着天上的月亮，嘴里喃喃讲：“你看月亮独享一整片寂静，却总是因为不够温暖而不被关照。”
　　说完，手上的酒壶就掉落了下去，被鉴心施法接住，在手中晃了晃，一饮而尽。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丝宠溺的神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了句无人知晓的话。
　　“月亮的美的确不被所有人需要，但它却独自关照着需要它的人，小蝴蝶，我的意思是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