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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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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落地窗边怔怔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有些恍惚。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北方的夜还是一样的寂静,看不到阴天的月亮,也看不到城市里的星星。街上的路人少得可怜,偶尔有状似大学生的年轻人欢声笑语地路过这片小区,然后在朋友的提醒下很快噤了声。
我住的这间公寓是时越名下的一套江景房,是作为我愿意回到沧市的“谢礼”。谢礼不光包括这间屋子,还包括了静静停在落地窗旁的那架纯黑色的钢琴,和书房里全套的价格昂贵的作曲设备。落地窗正对着江,白天采光明亮,到了夜里江岸风景也看得清楚。他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换我的信任,我当然是欣然接受的,毕竟是他有求于我。
徐子衡帮我搬行李时,看到这间精装屋子后直啧啧咂嘴:“你爸这是真想和你和解,这房子都舍得送你的……”
是想和我和解吗?我不知道。也许只是想找一个继承他遗产的人,而他显然是更不愿意把遗产让给外门亲戚,也不能拉下面子让给前妻的儿子,那么能选的就只有我了。我是法律和血缘双重意义上都最适合接他盘的人选,虽然我大学都没念完,还把大好青春浪费了两年在治疗上。要不是实在膝下无人,时越可能都不愿意认我这个废物当儿子吧。
一想到这,我就忍不住笑出声。
从前被他看不起被他冷眼相对的时候,我一心想着证明自己给他看。结果用力过了头,钻了大牛角尖,把自己钻出问题了。真可笑啊。
“嗡——”
我摸起身旁放着的手机,连来电人是谁都没看就接起了电话。
“哇,秒接?”电话那边的人发出震惊的声音。
嗯?我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手机里又传来顾涟的声音:“接了电话不讲话?”
“没,好久没听过你声音了,有点没反应过来。”我说。
“是啊,本来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当初你不是决定再也不回来了吗?徐子衡那时候不是说你都想好了在那边发展了?”
“嗯,有些原因吧,总之。”
“你不是一直不太想回来,因为那谁……”顾涟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提起那个名字就会犯下什么罪似的。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怕的应该是我,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比我还怕?”
好像我在身边人眼里像个玻璃人,一碰就碎一样。
“而且,有什么好怕的。她一个志向那么远大的高材生,毕业以后肯定不会留在这儿的啊。她不在沧市对不对?”
“唉,确实不在。小雾直接保研走的,这些年也就过节会回来看看家人这样。”顾涟说。
“保了研啊,真好。”我感叹道。
“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你爸知道你回来了吗?还是说……”
“就是时越喊我回沧市的。”我不太想提起这个话题,但是一时我又想不到能讲什么,于是我和电话那头的顾涟突然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不早了,你快休息吧。”我选择先迈出这一步。我听到听筒里传来了顾涟松了口气的声音,看来她也想快些结束这通电话。
“那你早点睡,有空我喊你出来喝一杯,晚安。”
“好。”待忙音响起,我从落地窗边站起,摁下了锁屏键。
我是很想睡觉的,奈何长居英国的时差并不允许我在北京时间的半夜十一二点轻松进入睡眠状态。上飞机前时越是给我发了邮件让我落地后第二天就去他家里的,我压根不知道他那么猴急想让我去他家是干什么,但事已至此,我只得吃上半片安眠药强迫自己睡着。为什么只吃半片?因为怕睡得太死起不来,爽时越的约后果应该挺可怕的,我还是不去尝试了。
躺在床上半天,大脑逐渐变得昏昏沉沉。
其实还是有种不真实感的。沧市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我走之前还只是一张企划书的五号线地铁早已竣工,地图上也多了很多从前没有的公路和高速。我和徐子衡一起整理行李的时候,他一直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些年这座城市的面貌变化,他说,我这辈子都没怎么出过沧市,但我觉得我能生活在这儿真的挺幸运的。
是挺幸运的,这座城市除了有时越在以外没有任何缺点。
大部分高中同学的联系方式我还留存着,没事我也会看到他们的朋友圈晒这个晒那个的,我在的尖子班的那批人大多都考去了外地,那些大学和我一样选择在沧市读的人,最终也都没有留在这里。
和他们比起来,我应该是发展最差的那个了吧。放在以前我可能还不服气,现在……
药效拦住了我的胡思乱想,于是我放纵自己沉入梦乡。
不管了,过好现在的每一天更重要一些。
但是我没想到,比我的新生活来得更早的,是清晨六点准时响起的、直钻我天灵盖的门铃声以及很有礼貌的三下标准的敲门声。
我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太好,虽然睡前吃了药,但刺耳的门铃已经足够吵醒我。我紧皱眉头摁开手机屏幕发现现在只有早上六点,更来气了。
操你妈啊,不让人睡觉?我迅速翻到通讯录里时越的手机号,想都没想就打了过去。
那边接的很快,于是我也很快速地张口便骂:“你是有病吗,大早上六点就找人喊我起床?有什么事不能晚上再说?”
“上午九点我有会议,然后下午一点就要去赶飞机,所以辛苦你早起来我家一趟。”时越的语气很平静,好像根本不在意我被吵醒这件事,只是简要地在通知我去他家。
我的嘴角抽了抽。这人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啊。
“大老爷您真是日理万机。”我冷笑道,“您这么忙怎么还有空见我?要不把您的秘书叫回去吧,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说着我便要挂断电话,听筒里却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严厉呵斥:“时年!”
如被一桶冰水浇灌一般,我整个人僵住了。幼时形成的阴影让我近乎本能般举起手机放回耳边。听到我久久沉默不语,电话那边的人才用稍微缓和些的语气命令道:“去洗漱换衣服准备出门吧,别让老李在门外等太久。”
过了许久,我才呆呆地放下手机,因为呵斥而僵硬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我慢吞吞地爬起来穿衣、洗漱。看着镜子里双目无神的自己,我觉得可笑又可悲。二十七岁的我,居然还在怕曾经的时越。
也许刚刚的他也没想到,时隔多年,来自他的呵斥还是会震住我。或许他只是面对我的叛逆本能地想要训斥,而我也正中他下怀一般,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你会愧疚吗,时越?面对这样一个面目全非的儿子、一个因为你而面目全非的儿子。
李叔笔直地站在我家门口,看着半睁着眼睛打开门的我,和蔼地笑着说:“小少爷,好久不见了。”
我只是和时越不对付,对于李叔我其实是挺尊重的。我微微欠身做道歉状:“抱歉李叔,准备了有点久,让您等着了。”
他连忙扶住我:“您不用这么客气,我听说您昨天才刚下飞机,又要倒时差,这个点来叫您起床确实是太早了,我也劝了时总,但时总也是日程安排满了,实在没办法只能委屈您了……”
我承认刚才被时越吼的那一瞬间我有清醒过,但刷着刷着牙困劲儿又上来了。我虽然还没上班,但穿着西装还困得要死的样子像极了早八前一天晚上熬夜的倒霉社畜。我带上身后的门,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您等会儿在车上睡一觉吧。”李叔按下电梯上的按钮,我无精打采地走到电梯前,他又问道,“吃过饭了吗?我记得您有些低血糖来着。”
李叔的关心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没想到他还会记得这种事。
“不,没事……”电梯应声而至,我快步走进去,“现在身体素质好一些了……”
“唉,早饭还是得吃的!现在的年轻人都不重视吃早饭,小少爷你可不能因为不会晕就不吃早饭,这可不是好习惯。”他絮絮叨叨的样子像极了老父亲,“等下您先上车,我去买个面包。”
“真的不用,没事的……”我还在试图拒绝。
但是李叔根本不听,他固执地把我送上那辆漆黑的大奔的后座,然后转身就进了小区门口的便利店。
怪不得李叔能跟着时越这么多年,这股子倔劲儿真是配得上跟着时越干活。
而且这辆车还是我考完驾照以后,时越二话不说就带着我去4S店提的那辆……连车牌都没变。我歪着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缓缓闭上双眼。
在物质条件上,时越确实丝毫都不会亏待我。但那又怎么样呢?
车门被打开,李叔拎着一小袋吃的坐上了驾驶座,他在后视镜里看到我靠着车窗疲惫的样子,笑着叹了口气:“少爷您吃点东西再睡吧。”
我应了一声,接过塑料袋随便摸了一只面包后撕开包装袋。一口咬下去咬到了红豆馅,很甜。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清晨的公路上,早高峰的路况不佳,我三两口吞下面包后便开始闭目养神,虽然车子走走停停的让我难以入眠,但能闭着眼休息会也是不错的。车里的香薰换了款式,是很清新很淡的柠檬味,车里的内饰也有更换,我猜是时越在我回来前把这辆闲置很久的车打理了一番。
从送我公寓、钢琴,再加上这辆车说不定他也要重新送回到我手里……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是出于内疚想补偿我吗?以我对他的性格了解,我并不认为他是那种会把我生病这件事怪罪到他自己头上的人,所以他的一系列操作让我有点毛骨悚然。
纵然送我的这些东西不过是时越财产的冰山一角,但我总感觉时越不对劲。具体怎么个不对劲,还要待稍后我去他家里见到他本人才能确定。
经过一路拥堵的走走停停,我们终于到了时越的别墅。我察觉到车速的放慢,睁开眼时,车窗外已是无比熟悉的光景。别墅的庭院里依旧草木葱茏,最高大的梧桐树像守护着这里的巨人。入口处花纹繁重的镂空金属铁门在车子面前缓缓打开,李叔放慢速度驶进院子,在别墅正门门口停下。
“到了,小少爷。”李叔熄灭引擎取下车钥匙,我晃了晃仍觉昏沉的脑袋,打开车门。
这儿的空气很好闻,许是院子的绿化做的好,我大口呼吸了下新鲜空气,目光落在那扇沉重的大门上。
我迟迟未动,李叔先我一步按下了门铃,很快门就被打开,站在正门口的是一位穿着围裙面容和善的阿姨,大概是这座房子里的新保姆。她见到李叔身后站着的我后,连忙低下头:“时少爷。”
我被她毕恭毕敬的态度整的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抬起腿迈进了别墅。
客厅里最显眼的是那架通体纯黑的三角钢琴,时越正端坐在钢琴后的天鹅绒沙发上,一双鹰眼沉静地注视着我的位置。
“你来了。”他微微抬起下巴,“坐吧。”
“……”
我坐到他右侧的沙发上,冷着脸和他对视。
时隔四年的父子重逢,但没有任何理论上的潸然泪下的感人情节。我和他都保持沉默,谁也不让着谁地紧紧盯着对方,剑拔弩张的氛围倒是更像仇人。
他给人的感觉还是那么的不爽。高高在上的做派、要洞悉一切的鹰眼、压迫感十足的气魄……我不止一次想过,这人可能真的只适合当一位独一无二的领导者,而不是一位父亲。证据就是,他对待我的态度和对待他的部下几乎没有差别。
但是,有些不同的是,他散发出的气场,没有我记忆中那般锋利了。
刚刚保姆送来了两杯冒着热气的现煮咖啡搁在茶几上,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李叔本来像是打算去外面等,但时越突然开口道:“老李,你也来。”
他冲李叔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一些。李叔面露难色,但是时越的要求他也不太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加入战场。
没错,战场——我松开紧紧缚在时越脸上的目光,瞟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李叔脸上的神色,立刻就想到了这两个字。
“在想什么?”时越说。
“问我?”我懒洋洋地往柔软的沙发里一躺,“在想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有多威风,还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一成不变。”
话音未落,时越鬓角的一抹银白色扎入我的视野,我皱了皱眉。
他无视了我的挖苦,优雅地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
“时间不多了,直接说正题吧。”
我的眉头拧得更死了:“有什么正题是在邮件或者电话里说不清的?一定要大早上六点把需要倒时差的人叫醒?”在车上思考时感受到的违和感逐渐放大,我变本加厉地试图激怒他,想看看他的反应。
时越终于被我接连不断的话激起了波澜,但这一丝波澜并不属于愤怒。他听闻我的话,居然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说:“这方面确实是我欠缺考虑,叫你来是有些早了。”
啊?
我背上一阵恶寒,难以相信时越嘴里会说出这种话。太不对劲了,明明看着还是之前的那个时越,我也一直在用叛逆的态度对待他,可他——
如果是他的话,这里难道不是应该直接发怒然后把我吼一顿吗?我都做好和他掐架的准备了,他认错是什么意思?
时越端详着我来不及收回的狼狈表情,完全不受影响地继续说道:“过段时间,我打算让老李带着你去公司参观一下,所以这段时间你要先自己去了解公司的相关情况,具体文件我后面都会发你邮箱,关于对你的安排事后会另行通知你。”
“就这些,没了?”我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说的对,如果只是这些事的话我完全可以只用一个邮件发给你。”时越递给一旁的老李眼神,老李连忙拿出方才开的那辆大奔的车钥匙,轻轻搁在我面前。
“为什么?”
“只是物归原主。”
“你别忘了,钱是你出的,说是你的东西也不为过。”我没有拿过钥匙,而是继续追问着,“我在问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么多东西,车子、房子、钢琴……你图什么?”
“我送自己的亲儿子东西,能有什么目的?”他不为所动。
我低头冷笑:“也是,反正花你的钱我不心疼,你也压根不在乎这点儿钱,还能顺便当个大方的爹满足一下你自己,各取利益罢了。”
“如果你这样想……也没错。”时越坦然接受了我的冷嘲热讽。他抬起左手上泛着冷光的腕表低头瞥了一眼,说:“差不多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这会儿不想着吼我了?刚才不是挺厉害的吗,你不会真的在改过自新吧?时越,你别吓我。”我咧开嘴,笑得十分难看。
他没有理会我,他平静的让我惧怕。
我伸手抓起茶几上搁置的车钥匙,一股难以言说的别扭感觉让我浑身不自在。
这是怎么了?这个人为什么……
终于,我再次看向时越,发现他也正在看着我,那是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识过的眼神,那是可以被称之为“温柔”的东西,正在他那双本该锐利如刀的眼中流转。
那模样,竟真的像一位守望着自己儿子成长的父亲。
这太奇怪了,我有点不想再被这种目光注视下去了,我猛地从沙发上站起,因为用力过猛险些没有站稳。
“那个,时年。”时越叫住意图离开的我。
“这几年在英国过得还好吗?”
这种感觉也太痛苦了,我感觉我的胃里翻江倒海的,头也晕晕的,好像有酸水要从我的嘴里吐出来。我微微弯下腰,拼命忍着身体各个角落一拥而上的异样感。
“你原来懂得关心人吗。”我哭笑不得地说。身后的老男人保持沉默,客厅一旁的李叔轻轻别开脸。
我回过头,感觉得到自己的眼眶有些热,许是已经变红。我站在高处俯视着依旧坐在沙发上岿然不动的男人,那一刻,我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好像我和他长年以来扮演的角色互换,居高临下的那个人变成了我。
“时越,有的话你现在才想着和我说,是不是太晚了?”
映入眼帘的不仅仅有他银白的鬓角,还有他明显苍老的容颜。他曾是我二十余年都难以挥开的阴影,他曾像一棵巨树遮天蔽日——
他叹了口气,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挂在他嘴角:“是太晚了……我也上年纪了。”
“……你知道为时已晚,就不要再在我面前说这些没用的话。”我用力地甩下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大步冲向玄关。开门、解锁、拽开车门、坐上驾驶座、插上钥匙——在给车子打着火之前,我终于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我闭了闭眼,用力旋转车钥匙,然后打开驾驶室的车窗。
事到如今,和我说什么自己上年纪了这种话……方向盘的皮革和我的掌心摩擦出细小的声音,我死命地咬着牙,后视镜里自己的面容狰狞,一双眼布满血丝。
“小少爷……”李叔不知何时站到了车子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帮我转告时越。”我的语气极尽冰冷,“告诉他,我跟他之间的事没那么容易一笔勾销。让他别忘了,我可是他的亲儿子,青出于蓝胜于蓝,我比他还要记仇。”
我踩下油门,甩开不知所措的李叔扬长而去。
“你不想和你爸和解吗?”电话那头的徐子衡听完我的叙述后问道。
“现在我和他的关系不是正好吗?为什么要和解?”我皱起眉,“光是想想让我和他像寻常父子一样面带微笑和平相处我就觉得世界要毁灭了。太恶心了。”
反正这父子关系已经不正常了二十多年了,不正常都要变成正常了,现在非要给拧过来,真是不嫌别扭。
“他不仅突然关心我一下,他还说什么,‘我也上年纪了’这种话,我搞不懂他什么意思。”我在床上翻了个身,把手机换到左耳旁,“你家庭关系正常,你来分析一下时越的心理活动。”
徐子衡像便秘一样拖了个长音,然后慢吞吞地说:“啊,我觉得吧,你爸以前对待你再怎么有问题,现在他也只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父亲,人上了年纪,性格、思考方式什么的多少都会有变化的。你不是也能感觉到你爸的变化吗?你算是他唯一的儿子了,他估计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从前教育方式的错误,想多少弥补你一些吧。房子也好、钢琴也好、这辆车也好,应该都是他的道歉吧。”
“我没有不接受他的道歉啊,我一直把他送我的东西当作他理应给我的补偿,我觉得这就足够了。与此对等的,我接受了他希望我回国的邀请,他老了以后的赡养费用我也会全数承包,毕竟这些年他养育我投入的资金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这不是他最擅长的利益对等关系吗,为什么一定要改成普通父子关系呢?”我道出了我心底最大的疑问。
是的,我不明白,既然这段父子关系已经糟糕到几乎无法挽回,那为什么不干脆将错就错,达成一个最合适的结局呢?连我都明白的道理,时越不可能不懂。
因为关系实在太差,所以成年以后,除了学校的学费和经济独立前的每月固定生活费以外,我没有主动问时越要过一分钱。出国以后我连他给我的生活费都不要了,纯靠兼职和手里的吉他过日子,还好我的购买力比较低,比较大的开销只有买设备和买药的钱。徐子衡常常挖苦我,说我明明有少爷命还不懂得珍惜,我说不会真有人稀罕时家的少爷命吧,要不换你来当时年,他说算了。
这次喊我回国,我的第一反应也是拒绝的,因为回国去时越的公司就等于要让他给我发工资。但转念一想,时越那么看重的他一手办起的XG娱乐,绝无可能轻易让给外人,我按照他的要求去努力的话,这公司说不定以后就是我的东西了,我为什么不回呢?
我将我的想法如实和徐子衡说过,他目瞪口呆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搁你家倒也正常”。
“阿年啊,其实有的东西真的不是光用利益衡量就能解决的。”徐子衡的语气有些难过,“我算是明白了,只要跟你爸沾了边的东西,你思想就会出问题。”
“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给你爸洗白的意思啊我先声明。”他听到我有些不悦,连忙开始给自己叠甲,“只是说,我只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啊,你虽然很敌视你爸,但是你爸其实并不敌视你呢?你有想过这种可能吗?”
他一下把我堵得说不出话,我寻思了半天没搞懂他什么意思。
“亲情真的不是只用利益和交易就说得清的,你在亲情这里缺的课太多太多了……你爸是教育方式和对待你的方式错了,但你在他眼里其实还是他的儿子,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我没有接话,只是握着手机的手逐渐用力。
“你的意思是,他现在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想找人给他养老,就想把和我的亲情关系重新捡起来?”
徐子衡更无奈了:“倒也不是……唉也不能说不是……大概就是你说的这样吧……”
“到底是不是?”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想法!”他大声说,“我没法在你的家事上多嘴,毕竟我不是你,我没有资格左右你的想法替你做决定。能说的我都说完了,我觉得你俩最好面对面交谈一下,你想不明白的地方,或许只是因为欠缺沟通。”
卧室的窗台上忽然停了一只鸟,它抖动了几下翅膀,很快飞离我的视线。
沟通……好像有人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多的就不说了,你不是没睡好觉,赶紧睡去,先别纠结这些了。”他听到我久久没有讲话,以为我是犯困了。我闭上眼,含混不清地答应了一嘴。
“那我挂了啊?等你睡醒咱俩再说国庆出来玩的事。”
“拜拜。”
他像是不放心,又反复叮嘱我:“你没事别瞎想些有的没的,别让你爸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
“徐医生,我真没以前那么脆弱了,你怎么还不相信我?”
“哎,行,反正你自己看着来吧,好不容易回国了,咱开心点儿。”
“知道了。”我把手机丢到一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
徐子衡的分析是对是错我无从得知,因为太过于超出我对时越的认知了。十二岁的时候我已经坚定不移地相信时越是个完全不重视亲情的冷血动物,过了这么多年突然和我说他要搞亲情那套实在是让我大跌眼镜。
还好早上折腾的这一遭够累人,睡意来的飞快,不然我又要翻来覆去半天难以入眠。
不想了,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像数学类竞赛的最后一道大题,不会就是不会。
拜下了飞机以后马不停蹄的忙碌所赐,我这一觉实打实地睡了十几个小时,从床上坐起来的那一刻我顿感神清气爽醍醐灌顶,仿佛所有的阳光……月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一样耀眼。时钟指向凌晨一点,我拉开厚实的窗帘,窗外明月高悬。
接下来的计划是直接熬到今天晚上,在正常的时间点进入睡眠状态。这个计划是需要咖啡来支持的,不然我很有可能在下午就睡过去,导致快速调作息计划前功尽弃。
那么这个点能做些什么呢,我抓了抓睡得有些乱的头发,思索半晌无果,决定摸起一旁忘记充电的手机先看一眼。
未读消息只有晚上六点多徐子衡发来的一条:“我下班了,我去跟我媳妇聊聊国庆去哪玩的事,你醒了回我一句。”和十一点多发来的一条:“不是,哥,你还没醒呢?”
我挑了个流汗黄豆表情发过去,没有回应,看来是睡了。
锁上屏幕,我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其实有点想练琴,但是这个点练琴等于扰民,还是算了。我无所事事地在卧室里走来走去,这个时候,我的肚子很应景地叫了一声。
掰着手指算了一下,确实很久没有进食了,我又摁开手机,坐回了床上翻看这个点还有什么能点的外卖。
点好外卖后,我走去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下,顺便清理了一下脸上微微冒出的胡茬。打理完毕后,我双手撑在水池边上,目不转睛地和镜中人对视。
感觉,我的变化没有徐子衡那么明显,徐子衡是真的从大学生变成了实打实的幸福男人,我虽然脸上也褪尽了稚嫩,但略显空洞的神态还和从前没差。
还是和时越相像的容貌,年纪把轮廓削减的更加锋利,我不做表情时,正应了小时候每个班主任都会对我说的那句,“你没表情的样子有些凶了,同学都有点怕你”。
我试着笑了笑,但看着好奇怪,于是我立刻恢复面无表情。
那个夏天以后,我应该很久没有笑得很开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