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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薮猫的妥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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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性薮猫事件后,某些东西在子唱心里彻底改变了。
伤口很快愈合,但那场未遂的暴力留下的印记却更深。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几道爪痕,而是她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的、作为独立成年薮猫的某种“自足”假象,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她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在这片遵循原始法则的草原上,没有强大的守护,所谓的“独立”有时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开始默许张荣卿的跟随。以往她外出狩猎,总会严肃地要求他留在巢穴附近,以免他巨大的体型惊跑猎物。但现在,当他低沉的嗓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妈妈,我就在这边,不靠近”,她只是轻轻“嗯”一声,不再坚持。她发现,有他在视野可及的范围内,那些潜藏的、觊觎的目光会悄然退散,她可以更专注地匍匐、聆听、蓄力、出击。效率反而提高了。
她的狩猎模式也在悄然调整。过去,她只捕食适合自己体型的小型猎物,田鼠、鸟类、蜥蜴是主食。但现在,她开始尝试更大一些的目标,比如野兔、小型羚羊幼崽。并非她能力突然增长,而是她知道,一旦失手或陷入缠斗,那个黄黑相间的身影会像风暴一样席卷而来,终结一切危险。这份“底气”让她敢于冒险。
一天傍晚,她追击一只惊慌的野兔穿越一片荆棘丛,后腿不慎被尖刺划伤,虽不深,但疼痛让她动作一滞。野兔瞬间消失在密草中。子唱懊恼地停下,低头舔舐伤口。几乎就在下一秒,身侧的草丛沙沙作响,张荣卿庞大的身躯无声地出现。他嘴里叼着的,正是那只逃脱的野兔,脖颈已被干净利落地咬断。
他将野兔轻轻放在她面前,然后低头,仔细嗅了嗅她后腿的伤处,确认无大碍,才用粗糙的舌头小心地舔了舔。
“下次这种地方,让我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
子唱没有像以前那样反驳“我可以自己处理”。她看着地上新鲜的猎物,又看看他专注的金色眼眸,心中那片冰封的、坚持“绝对独立”的湖面,裂开了第一道温暖的缝隙。她轻轻靠向他坚实的前腿,这是她第一次在非休息时间,主动寻求身体上的慰藉。
“好。”她低声说。
张荣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低下头,更加温柔地蹭了蹭她的额头。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暮色中流淌。
夜晚的巢穴里,依赖以更细微的方式显现。以前,子唱总是睡在洞穴内侧,背靠岩壁,面朝入口,保持着随时警戒和起身的姿势。现在,她开始习惯于睡在张荣卿的身侧或身后。他庞大的身躯像一堵温暖的、充满生命力的墙,隔绝了夜晚的一切寒风与未知的威胁。她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和悠长的呼吸声,感到一种久违的、幼崽时期才有的全然放松。有时半夜惊醒,不再是警觉地竖起耳朵,而是下意识地往那热源更深处靠去,直到感觉到他无意识收拢的臂弯,才能再次安心入睡。
她甚至开始接受他带回来的、远超她日常需求的“礼物”。一只肥硕的羚羊腿,一块满是骨髓的野牛脊骨,或者一整只他捕猎后特意留下的、最鲜嫩的部位。起初她还会说:“太多了,我吃不完。”他会固执地推到她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你太瘦了,多吃点。”后来,她便不再推辞,慢慢享用他笨拙却真挚的关怀。她的皮毛因为营养充足而更加光亮,身体也圆润了一些,在阳光下奔跑时,流线型的身躯充满了健康的力量感。
最让她自己感到惊讶的变化,发生在气味上。张荣卿标记领地的行为日益频繁和强烈,洞穴周围、常走的路径、甚至她最喜欢的几处晒太阳的岩石,都弥漫着他浓郁的气息。子唱发现,自己非但不再像最初那样隐隐排斥这种“覆盖”,反而开始……依赖这种气味。当她在远处狩猎,一阵风吹来,带来熟悉的安全气息时,她会感到安心;当她在巢穴中,被这气味完全包围时,她会睡得格外沉。这气味成了她世界里无形的藩篱和温暖的襁褓。
一次,她去往一片较远的、张荣卿近日未曾踏足的区域探索,那里有她往年很喜欢的浆果丛。然而,踏入那片区域不久,一股陌生的、属于另一只大型猫科动物(可能是路过花豹)的浓烈气味让她骤然绷紧,前所未有的不安席卷而来。她立刻放弃了浆果,头也不回地疾奔,直到重新冲入被张荣卿气息笼罩的领地范围,闻到了风中那令人安心的味道,狂跳的心脏才渐渐平复。那一刻她明白,她的安全感,已经和他的存在紧密绑定。
这种依赖并非毫无矛盾。某些清醒的瞬间,比如当她独自站在高岩上俯瞰领地,微风拂过她独自完成的狩猎区时,内心会闪过一丝怅惘和对自己“软弱”的轻微批判。她还是那只骄傲的、技艺精湛的薮猫吗?还是渐渐变成了需要庇护的附属?
但这个念头往往转瞬即逝。当张荣卿迈着沉稳的步伐找到她,用鼻子轻触她的脸颊,或是当她捕猎归来,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等待与喜悦时,那些许的不安便会被汹涌的暖流冲散。
她知道这违背了她所学的一切自然法则。薮猫与虎,渺小与巨大,被抚养者与抚养者,依赖与被依赖……这些关系复杂地纠缠在一起,早已无法用常理厘清。
她也清晰地看到张荣卿的变化。随着她日益显露的依赖,他身上那种属于顶级掠食者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在面对她时,愈发收敛,转化为一种极致的小心翼翼和温柔。他依然强大,却将那强大的锋芒全部朝外,为她构筑起一个绝对安全的天地。他注视她的眼神,也从最初的纯粹依恋,增添了更沉厚的、守护者般的笃定与满足。
雨季再次来临的前夜,他们并肩坐在洞穴口,望着远处天际堆积的云层。风声渐起,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子唱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张荣卿立刻转头看她,耳朵警觉地竖起。
“没什么,”子唱将头靠在他厚实的肩胛处,声音有些模糊,“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张荣卿沉默了片刻,低声说:“不管时间怎么过,我都会在这里。”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像誓言般敲进子唱的心里,“你只需要回头,就能看到我。”
雨点开始零星落下,打在干燥的土地上,激起微尘。
子唱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贴近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关于“独立”的执拗,终于在这潮湿的、充满庇护意味的夜色里,悄无声息地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