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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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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气候多变,出校门时天色已悄然变作灰蒙蒙一片。桑晚柚匆匆折回教室,再看时间,不觉已过去十几分钟。
天边闷雷时断时续,光线渐黯,低哑的风声呼呼穿过拥挤人潮,顽劣带起阵阵恼人的热浪。
桑晚柚轻轻皱眉,加快步伐逆着人群,紧赶慢赶,总算抵达学校并不热闹的后街。
东边第三排面馆新开张不久,桑晚柚和发小约好一起尝鲜,到地方却看不见人,只好独自进店点了碗清汤馄饨。
叶苒和桑晚柚同在一个巷子长大,小学初中又都是同校,如果临时有事一定会及时发消息,可今天不但没回,连电话也迟迟没接。
桑晚柚眼皮跳了下,循着一闪而过的光亮抬头,冲对桌男生弯起狐狸眼,温笑道:“我现在正在吃饭,请不要拍了。”
男生的脸腾地红了,匆忙把手机塞回包没再看她,头伏得快和碗贴成一面。
吃完饭有些热,桑晚柚抄近路慢悠悠闲逛,时间有余,正好可以在路上买盒冰淇淋带回去。
与校园后街交接的是片等着改造的老旧小区,与学校只有一墙之隔,墙体不高,垫块矮凳足以轻松翻过。
桑晚柚从便利店那借来只凳子,刚要抬脚,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她愣愣转身,不远处正围着十多个人,他们寂静无声的站着,气氛看上去不大对劲。叶苒居然也身在其中。
桑晚柚讶异的跳下凳子,慢吞吞走过去,这些人投来的目光含着不小的敌意。她眨了眨眼,望向叶苒时,她正慌忙的向他们介绍自己。
“你们千万别介意,她是我朋友,就单纯路过而已,我保证今天发生的事她不会说出去半个字,否则……我就天打五雷轰,喝水塞牙缝……”
桑晚柚看了眼与叶苒说话的混混,微笑着朝他点头,那人火气消去大半,不再刁难叶苒,她松了口气,目光落在被围绕的中心,那里正跪着个面色略显苍白的少年。
脊背很直,套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衫,碎发盖住眉眼,脸上的痣格外眼熟。
她恍惚想起他是总被列在荣誉墙上的学生代表,因为过于优秀,一直蝉联年级第一的宝座。
冠华中学是A市赫赫有名的贵族学校,这个地方两极分化严重,一派成绩特别好,一派则家底特别厚。
前者占据少数,因为大部分人都付不起高昂的学费,只能通过特招进来。但这样的名额少之又少,光一个就要挤破头,他们担着拉高平均分的重任,拼命学习,熬得天昏地暗。而同样,富家少爷小姐们虽然相对松弛,但往往也名列前茅,优厚的资源让他们不需要操心太多。
而他的存在,给历代艰苦的特招生们久违地争了口气。许多人不论怎么费劲力气都超越不过,天分惊人得像座大山,叫人绝望又无奈。
“若你们谁敢往外说,下场就像他一样,听到没有!”黄毛直直地指着他,像是抓到战俘的士兵。
少年的肩被死死压着,叶苒吓得赶紧向他保证:“肯定不会,王哥我说话算话你是知道的。”她绕开那些人小跑到桑晚柚旁,紧张道:“小柚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桑晚柚提起手中的透明袋子,叶苒苦笑一下,随后沮丧道:“现在好了,我们一时半会可能都走不了。”
看来下午没法回去。桑晚柚选块地方就地而坐,慢条斯理地拆开冰淇淋,一面吃,一面好奇打量起这群气焰嚣张的混混。
那群人渐渐开始有了动作,一直沉默站着的男生率先掐灭烟头,他走到少年身前,揪起他的衣领冲脸狠狠砸下一拳,其后不光是他,其他人也陆续加入。
桑晚柚看得心惊肉跳,这些人下手可真狠,除了扇耳光外还有持续不断的飞踹,可他却像铁做的一样一声不吭,个半小时过去,愣是没流下一滴泪。
他们打累了才终于收手,但恶劣未有丝毫收敛,花花绿绿的手机怼上他青一块肿一块的脸,隔着屏幕逼他叫爷爷喊孙子,不顺从便是一顿铺天盖地的辱骂。
混混们嘴里没把门,怎么脏怎么说,如果不是怕惹上麻烦,叶苒和桑晚柚简直一分钟都待不下去。
此起彼伏的聒噪中有人无声退出,他依墙深深吸了口气,浑暗的眼睛依然留恋前方,笑容狰狞而痛快。
他腕上系着的表只在杂志出现,那是市面知名品牌A&D海神系列,昂贵得可以买下一辆车。
桑晚柚眸光闪动,悄悄问叶苒,“他……叫什么名字?”
“赵南屿。”叶苒答得很轻快,显然之前与他们认识。
桑晚柚愣愣出神,不觉忽略还在说话的叶苒,直到被拉袖子才反应。叶苒晃了晃手机,示意她看内容。
画面是处于极隐蔽位置下的抓拍,大树没有遮挡的一角,女生双手环住男生的腰,两人紧密抱在一起,气氛中有说不清的暧昧。
叶苒压低声音,猜测事情来由:“他就是那个被打的男生,我认得他,之前是我们班班花对象,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分了,现在她男友是那个带头的赵南屿,小柚子,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他今天被打……是因为情敌关系?”
桑晚柚对虚无缥缈的八卦不太感兴趣,淡淡回了句:“或许有吧。”
“他好可怜,要不我们待会一起帮他告老师。”
桑晚柚想了想,按下叶苒的手果断摇头:“如果这样,我们说不定会和他一样惨。”
叶苒猛然清醒,心有余悸的放下手机,那边赵南屿与班花前男友似乎又说了什么,赵南屿怒气冲冲给他一拳,这下连血都打了出来。
“别打他——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凭什么伤害无辜!”
一个穿棉质白裙的瘦弱少女推开人群冲进来,脸上泛着气息不稳带来的红晕,喘息片刻后,眼泪珍珠一样的落,仿若易碎的瓷娃娃。
“无辜?”赵南屿深深吸气,猛地拽住她头发狠狠甩开,大声怒吼道:“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谁是爷,谁是孙子……他现在可是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池荷脸色愈发苍白,她无措地抿唇从地上站起,想要辩驳,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想分手,好啊!那咱们就一拍两散——”
话音刚落,赵南屿就抄起棍子一下下朝宋璟书打去,沉重的闷响如死亡鼓乐,他的情绪越来越失控,简直是个可怕的恶魔,甚至过犹不及。
叶苒吓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心急道:“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会死的,小柚子,这该怎么办?”桑晚柚心脏也不由漏了一拍,她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到如果没有他,或许自己有机会拿到今年的奖学金。
这样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还在思索,叶苒就已先一步冲了过去,她在所有人面前低声下气的请求:“闹出事来对大家都不好,赵哥不看僧面看佛面,能不能手下留情这么一回?”
赵南屿闻言,冷笑着扯起嘴角:“要我停手可以,不过今天你和她得一起参与。”
“既然都叫赵哥了,是不是该给个面子啊,同、学?”
他将手里棍子递来,叶苒颤抖着接过,只闭眼轻轻敲了下,赵南屿那边就已经不耐烦道:“声音有点小啊,是不是力气不够,要我帮帮忙?”
叶苒头皮发麻,只好按他所说加重力道,赵南屿那边没叫停,她不敢停下。
一下……两下……五下。
少年洁白的衬衫多了数道大大小小的血印,单薄的肩膀每次都因疼痛而剧烈颤抖。
他的双眼被掩盖在碎发下,顽固的死死盯着地面,不去看在场的任何人,硬是没喊一声,叫人下意识忽略他所承受的是怎样残忍的欺凌。
叶苒懊恼不已,没想到好心办坏事,不仅亲手又伤害了这少年一次,还将与此无关的小柚子给牵扯进来,害她白白欠了个人情。
她更没想到的是池荷会突然从地上爬起,不惜用身体作盾也要为宋璟书挡下一棍,血流从她的额头慢慢淌下。
柔弱的少女眼里带着十足的憎恶,叶苒慌张的立刻松手。赵南屿笑得更加癫狂,他兴奋的看向旁观已久的桑晚柚,恶劣地挑眉。
最后该轮到她了。
池荷仍护着宋璟书不肯松手,两人像电视剧里与全世界对抗的苦命鸳鸯,赵南屿则似那个拆散有情人的固定恶人。
桑晚柚淡笑着敛起眸光,饶有耐心的对池荷温柔笑道:“请你让开。”
池荷尤不情愿,哭哭啼啼抱着他,被赵南屿强行拉走。桑晚柚和叶苒一样走到他面前,他受辱的这幅样子,让她破天荒生出一点罕见的可怜。
桑晚柚头一次这样恍惚。
纠结时前方垂下条亮晶晶的钻石项链,赵南屿伸手将它递来,带着十足的把握蛊惑道:“今天只要你动手,我就把它送给你,怎样,这笔买卖够划算吧?”
项链华彩熠熠,价值显然不菲。桑晚柚立即接过它,再不犹豫,果断朝屈辱跪地的少年狠狠甩出记耳光。
手掌很快传来阵火辣辣的灼烧感。他太过消瘦,没多少肉,恼人得很。
跪着的少年抬起下颌,目光如刀锋般锐利,他深深地望着,似乎想记住她。记住这个给他带来奇耻大辱的人。
可再怎样也只能仰视,不是么?
桑晚柚第一次欺负人自然要用尽力所能及的全部力气,比起那条价值高昂的项链而言,打他这件事不仅不值一提,还让她赚上许多。不论重来多少次,她都绝不会放过这样绝佳的买卖。
桑晚柚楞了下,如惯常般弯起漂亮的狐狸眼,微挑的眼尾轻轻翘起,以一种温柔似水的面目迎接他的愤怒。
他试图暴起,可惜很快被旁边的人按住。拼命挣扎,像囚笼里不甘的困兽,眼睛红得吓人。
桑晚柚握紧手中项链,紊乱的心跳慢慢回归平缓。然而谁也没料到那个柔弱的女孩居然会再次不要命的保护他,这下谁也没拦住。
赵南屿气得不行,对着她又狠狠扇了一巴掌。那漂亮的脸意外撞上墙头,转过来时,不幸的嵌入了半块玻璃。
池荷毁容了,所有人才意识到玩大了。
雨幕渐渐开启,人群很快乱作一团,许多人趁机跑散。赵南屿自顾不暇,慌乱的拎起池荷匆匆去路边打车。这个曾经喧闹的地方最后只剩无聊的荒芜。
桑晚柚从惊愕中回神,扶起惊慌失措的叶苒迅速逃离现场,没走几步,她却突然让她等一等,头也不回的转身跑去。
叶苒没告诉她要做什么。桑晚柚去便利店等,时隔几小时,叶苒家长打来电话。
“桑同学,你知道我们家叶苒去哪了吗?”
“不好意思,阿姨,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
玻璃窗外是倾盆大雨,桑晚柚直到放学也没等到,独自撑伞回家。
那天晚上,桑晚柚做了场可怕噩梦,浑身是伤的少年居然化作凶狠的狼。而她被尖牙咬穿,身上开出巨大的口子,殷红的血不停的流,流成湖泊,流成……
桑晚柚睁开失焦涣散的眼,一夜无眠。
几天后的周末,桑晚柚开始陷入无尽忙碌,头顶热汗在不同商场发送传单。赵南屿和池荷依旧在一起,关系密切得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
那位常年霸榜第一的男生那天后再没回到学校,有老师秘密调查,可谁都说不知道,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再一个月后传来他转走的消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庆幸可以睡个好觉。
唯一不幸的是同为参与者之一的叶苒,她变得孤僻而沉默,桑晚柚每每向她打招呼,总会被下意识躲闪。
再后来的两年,所有人把那歌少年忘得干干净净。大家有了新的圈子,肆意的依旧肆意,潇洒的依旧潇洒,踩着原本的轨迹平稳往前走,各自安好。
可谁也没想到,那个任人磋磨的孤犬竟然敢胆大包天出现在他们眼前。
叶苒始终一个人,走到哪都像不合群的异类。书包常被人从高楼扔下,试卷总莫名奇妙消失,围绕她的是每天不断重复上演的闹剧。
“来啊,过来捡啊,你跪下我就把书包还给你。”
几个女生围着叶苒起哄,书包在不同人手里传来传去,她无措地捏紧裙摆,面对这些不大不小的恶意。
桑晚柚始终想不明白,直到耳边响起沸水般尖锐的惊呼。
她闻声看去时叶苒也同时侧头。那个踩着阳光走来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屈辱下跪的犬。
少年变化巨大,任何女孩见了或许都要无可救药沦陷。他身上独有的野性与颓郁气质成就别样独特的致命吸引,像明明开在暗无天日里却香气馥郁的颓靡之花。
女孩们为此抓狂,千方百计想要靠近,可他只淡淡扫过她们,目光偏心的全部倾注于叶苒。这个长期被欺负的小透明,居然也有被人看见的一天。
他从那群女生手里取回脏兮兮的书包,结实有力的手臂上蔓延着数道触目惊心的狰狞疤痕。
叶苒对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可惜她很少展颜,既不像全然欢喜,又不似久别重逢的惆怅。
这个秘密让桑晚柚感到无聊又可笑。
少年的白衬衫随风扬起,他仰头,视线定格于楼上转身离去的少女,湿漉漉的眸底浮起汹涌不平的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