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晚钟》焦糖冻冻

2、第2章

　　是个天幕尚不明朗的清晨。

　　公交车准时准点停靠站边，门开刹那，厚重雾气退潮般消散，人们步履匆匆走下车。二月天里寒风藏着恼人的刀子，它刮过每，寸肌肤，卷走被贪恋的温热。

　　铃声响起，屏幕顶部弹出则消息。

　　“柚子，你到学校了吗？”

　　“还没。”

　　“快来快来，我们年级今天要来新学生，不知是男是女，据说成绩特别好！”

　　桑晚柚到附近买了份早点，切回聊天框接着打字：“真的吗？成绩有多好呢？”

　　“请二十五号到前台取餐——”

　　几分钟后回来，话题已从新学生转到别的事上，桑晚柚犹豫一瞬，清除未发送的字。

　　“嗨，小仙女！”

　　桑晚柚抬头，前方不远处停着几辆摩托车，是常跟在赵南屿身边的曾恺，他站在对面热情冲她招手。她柔柔笑了下，正要过去，侧方突然响起阵刺耳的汽车鸣笛。

　　一辆黑色迈巴赫从身畔疾速掠过。桑晚柚怔怔顿在原地，心脏在刹那间猛地收缩，轰隆隆的声响尤在重重敲击耳膜。

　　如果距离再近一点，轻则残废，重则身亡。桑晚柚手心发凉，缓了许久才恢复平静，然而目光挪到赵南屿后座时，还是不禁轻轻咬牙。

　　头盔下露出张比往昔更加美丽柔弱的面庞，任何女生看了都无法不嫉妒。哪怕是并列校花之名的桑晚柚。

　　和娇中携有淡淡柔媚的温婉相比，池荷似乎更加惊艳动人。关于这点，校园论坛也曾讨论甚至争吵许久，而最后终于达成的一致共识是：各有千秋。

　　冠华双花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绝对天然的奇妙定律。当她们站在一起，第一眼注意的百分百是池荷，但若拆开来，最令人难忘的却是起初不那么醒目的桑晚柚。

　　桑晚柚绝不逊色，甚至在回忆里更显美好。但许多人也为此迷惑，认为她不过看上去顺眼那么一点，获得的票数却能远超第二名数十倍。

　　有人试图大做文章，可桑晚柚的圈子实在太过干净，反倒是池荷不着边际的传闻更多。不过尽管两人天差地别，却也有着共同交集。

　　因为一个混得不能再混的纨绔二世祖。

　　可赵南屿也同样从未注意，桑晚柚默默放下的手。

　　*

　　上午课间操，桑晚柚和阮菻例行学生会事务，轮值检查低年级做操。附近恰好是十班，桑晚柚目光悄悄挪向斜前方去。

　　赵南屿站在最后几排，没随音乐活动，校服吊儿郎当半挂肩上，领口松松垮垮，随意的立在人群和身旁说说笑笑。

　　偶尔不经意回头，看池荷的眼神里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

　　桑晚柚闷闷不乐收回视线，心情坏到极点。回到教室，阮菻和身边女生开始议论今早打听来的最新消息。

　　“你们知道吗？年级马上就要进来一位转校生，昨天有人在办公室远远看到他了，说是长得又高又帅巨巨巨、巨带感！”

　　“真的假的，到底有多帅？”

　　“那他分班了吗？”

　　“有女朋友没？

　　……

　　众人兴致勃勃，说得热火朝天被田梦然给无情打断，她故作神秘的叹了口气：“一般人肯定拿不下他。”

　　“昨天被许老师罚抄古诗时我看到他了，确实帅，不过就是有点子危险，那人手臂脖子上都有纹身，左耳足足有三个耳洞，谈吐举止却好得不像话，看着不像好学生也不像坏学生，总之是个看上去很奇怪的人。”

　　女生们听了没有泄气，反而更加好奇。田梦然没接着说，扭头大咧咧趴到专心做题的桑晚柚桌上，盖上她的书目放精光：“欸，小柚子，你怎么对这些一点也不感兴趣，难道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嗯？”

　　其他人闻着味纷纷跟着好奇追问：“对啊，小柚子好像还真的从没和我们说过这些。”

　　“我命令你快把藏不住十七岁的少女心事统统说出来，就趁现在！”

　　桑晚柚弯起狐狸眼，耳朵不知不觉变成了粉红色，虽然淡笑不语，但终究没有否认。

　　“许易？郑子浩？”她们一个个报出名字，越猜越离谱。桑晚柚忍不住扶额，无奈的笑笑：“别猜了，他们都不是。”

　　“小柚子你放一百个心，我们保证不告诉别人。”

　　“好啦，总之我不喜欢没有内在的，对我来说优秀的头脑远比肤浅的外在更加迷人。何况一个人帅有什么用，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柚子你是不是发高烧了？”

　　“什么高烧？人柚子这叫格局懂吗！肤浅！”

　　“我不管，柚子你不许配丑男！不要辣我们宝贵的眼睛好么？”

　　不光她们，阮菻也惊呆了。

　　联想小柚子和丑男亲密互动的场面，阮菻觉得不只可怕，还极度不适，忍不住道：“柚子，你再好想想，即使将来身边是个长相丑陋，一身恶臭还秃头的男的，你也能接受？”

　　桑晚柚不以为意的弯眸淡笑道：“有何不可，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起码安全。何况现实本就不是浪漫的偶像剧，有了钱，什么样的浪漫不可以拥有。”

　　“好有道理。”阮菻晕乎乎点头，愣了会才发觉不对，一想到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恶心得薯片也吃不下去，把剩的大半袋都慷慨扔给后桌汪文可。

　　“小汪子，赏你的。”

　　“嗷——谢主隆恩！”

　　零食很快被解决，阮菻恨铁不成钢的翻开漫画书，盯着桑晚柚无奈叹气：“柚子，你真是没救了。”

　　*

　　第三节课预备铃响不久，班主任王志领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进教室，不等他敲桌，底下头一次自觉的安静起来。

　　王志瞥了那少年一眼，让他站到讲台中心，“同学们，我们班这学期有幸迎来一位新同学，大家鼓掌欢迎！”

　　下面掌声热烈，少年双手插兜，微显凌乱的碎发遮住迷蒙的鹿眼，下巴微抬，眼皮恹恹耷拉，唇角一侧勾起，皮笑肉不笑。

　　这眼神，怎么跟看狗似的。

　　如果不是班主任还在，女孩们几乎想疯狂大叫，阮菻激动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扭头一看，同桌居然还呆呆的沉浸解题，恨铁不成钢地使劲肘她一下，“快看！他真的帅爆了！”

　　纸面猝然划出条歪斜丑陋的长线，阮菻向她指指讲台，全班都在为新同学鼓掌欢迎。她放下笔随众人一起，没想到曾经一度萦绕的噩梦竟然走进了现实。

　　是那个灰溜溜转走的男生……桑晚柚眸光幽幽黯下几分。

　　新同学自我介绍完，教室已经跟被山猴子霸占似的处处嚎个不停。

　　“咳咳，这样，阮同学你先坐后面那个空位，等这次月考结束再重新排位。”

　　王志话声刚落，桑晚柚立即站起身，“老师，我认为这样不妥，阮菻她近视，坐远了会看不起黑板。”

　　“第四排都看不见，阮同学你怎么搞的，近视这么厉害？” 王志扶了扶眼镜，有些吃惊。

　　“不不不——”阮菻完全忽视亲亲同桌递来的信号，两眼放光道：“老师，我一万个愿意！看在新同学的份上让让没什么，我坐后面一排也看得见，真的!”

　　极力维持的假笑难堪的就此僵住，浑身血液近乎倒流。桑晚柚无力的抿抿唇，若无其事坐下，继续埋头刷题。

　　王志满意点头，“桑晚柚，这个新同学初来乍到，你可要多多关照，他成绩不错，虚心请教的话说不定这个月还能再进步几名。”

　　桑晚柚勉强扯了扯嘴角，敛眸恢复温笑道：“好的老师，我知道了。”

　　“宋同学你也是，对学校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她可是班上最和善最有耐心的人。”

　　阮菻兴高采烈的收书坐到后排，王志翻开教材讲课，心情不知怎地，头一回感到格外美妙。

　　下课后周边热闹起来，新同桌自然而然成了话题中心。桑晚柚如坐针毡，闭眼静静趴在桌上，当他们都不存在。可暴乱的心跳犹如杂乱无章的乐符，始终纠缠个不休。

　　“你为什么大老远从首都转到这？”

　　“不为什么。”

　　“你怎么来我们班的？”

　　“学校分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没有。”

　　上午最后的一节数学课，桑晚柚已经完全挤不出笑，她被敏锐的老师点名批评，借站上讲台的机会悄悄往下瞥去。

　　他抱手坐那，像暗处精心蛰伏的蛇，漫不经心的观察一切。

　　“不愧是我们桑同学，就算走神也依旧在线。”林老师笑得合不拢嘴，火气全无，拍拍桑晚柚的肩轻声道：“回座位吧，下次可不许再发呆了哦。”

　　放学后桑晚柚依旧心神不宁，没和阮菻一起，等班里人差不多走完，起身出教室发消息给许久没联系的叶苒：“他回来了，见一面？”

　　桑晚柚加快步伐上楼，鼻尖不觉钻入股淡淡烟草味，低头不耐等了几秒，对方没有主动绕开的意思。她诧异抬头，眼前少年也正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是看狗一样糟糕透顶的眼神。

　　他怎么敢……

　　短暂对视几秒，桑晚柚勉强扯唇，挤出抹无可指摘的假笑，默不作声退后一步，绕过这个现在看上去不好惹的人。

　　宋璟书漫不经心划开打火机，摇曳的火光将远去的少女包裹。她对此一无所知。

　　“好久不见。”

　　时隔两年，桑晚柚和叶苒终于在顶楼会面。如果不是主动问好，桑晚柚差点怀疑自己认错人。

　　叶苒的背微微佝偻，头埋得很低，面容憔悴，眼下埋着淡淡的乌青。明明曾经那么阳光活泼……

　　“当初大家都是被逼的，追究起来也不该落到我们头上，何况冤有头债有主，他没道理来找你我麻烦。”

　　她情愿相信，可那样阴沉的眼神……

　　“最近如何，那些人没有欺负你吧。”桑晚柚拉起她的手，热切关心道。

　　“没有，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叶苒如触电般迅速抽回手，背过身回避视线。可那纤细的腕上分明又添了新疤，更红更多。

　　那天她们被迫卷入，诚如叶苒所说，她们本应无辜。桑晚柚紧绷的心松下来，一周过去，万幸无事发生。

　　桑晚柚将精力重新放回学习，只等月考一过立刻换位。

　　*

　　星期五放学，池荷特地在校门口等到桑晚柚，她说，这是赵南屿的意思。桑晚柚进去时那年参与的人差不多来了七八位，脸色个个都很凝重。

　　一坐下，叶苒急不可耐问：“那天之后，他没有针对你吧？”桑晚柚摇头，叶苒舒了口气，“那就好，他也许不是那样的人。”

　　两人说着，池荷递来杯果汁，压低声音悄悄问：“现在的他，怎么样了？”

　　桑晚柚下意识望了眼四周，赵南屿等人果然还没到。她接过果汁给叶苒，漫不经心温笑说：“他看上去还不错，特别帅气，女孩子们都喜欢他，说跟行走的荷尔蒙似的。”

　　卡座不远处，青年压低帽檐，慵懒的靠坐沙发，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轻点桌面，将对面的荒诞尽收眼底。

　　赵南屿姗姗来迟，一进门急匆匆向众人宣布：“过去那件事，今天你们所有人都咬死没发生过。

　　“赵哥，他家里根本就没人管，怕什么，真对付上大不了再打一顿。” 王大同十分不解的说。

　　赵南屿没说话，只深深吸了口烟，一旁的曾恺主动接起话茬，“过去行但现在不行，这事不光彩，沾上不必要的传扬不好，大家将来都要在社会上混，只要统一口径，他再怎样都拿我们没办法。好了，现在大家尽快删了吧。”

　　众人不情不愿拿出手机，当着曾恺等人的面依次翻出相册，处理那几年留下的痕迹。

　　删完桑晚柚没久留，走到十字路口恍然发觉落了钱包，原路折返，叶苒和宋璟书居然并肩站在街边路灯下。

　　叶苒和他有联系，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桑晚柚难以置信的快步往另一方向跑开。池荷还蹲在酒吧门口，喝得烂醉如泥，见人就发酒疯。看来赵南屿没有载她。

　　你也有今天。

　　桑晚柚得意弯唇，在默数的第一千秒，悠悠按下拨通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