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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6 审讯室的交锋 ...

  •   第二十九章审讯室的交锋

      云台县公安局审讯室的灯光是冷白色的,照在浅灰色的墙壁和金属桌椅上,显得格外肃穆冷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苏晨安静地坐在审讯桌的一侧,双手规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她依旧穿着那身浅色的家居服,外面套了件警方提供的保暖外套。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有那双清澈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对面坐下的沈清墨和李振。一名女警坐在她侧后方。

      沈清墨没有穿警服,只是一身简单的深色便装,长发束在脑后。她将一份资料轻轻放在桌上,目光平和地与苏晨对视。

      “苏晨同学,又见面了。”沈清墨开口,声音不大,清晰平稳,“这次请你来,是想进一步了解一些情况,协助我们尽快查清最近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苏晨微微点头,声音温和:“沈法医,李叔叔,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能帮上忙,我也希望能早点结束这一切。”

      她的语气自然,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担忧,完全符合一个近期遭遇同学接连死亡、学校又爆发不明疾病的普通高中女生应有的反应。

      沈清墨没有立刻进入核心话题,而是从外围开始:“最近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很多,你自己感觉怎么样?压力大吗?”

      苏晨眼帘微垂:“是有点……难过,也很担心。王梓轩他们虽然……以前对小晚不好,但毕竟是同学,突然就没了。现在又这么多同学生病,大家都很害怕。”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恳切,“沈法医,真的是流感吗?为什么会这么严重?我听说……医院那边好像治疗效果不太好?”

      她在试探,也在观察。沈清墨心中了然。

      “疾控中心和医院正在全力查找病因。”沈清墨避开了直接回答,转而问道,“你自己呢?身体有没有不舒服?最近饮食睡眠怎么样?”

      “我还好,可能因为不是初三的,不在同一层楼活动吧。”苏晨回答,“饮食都在学校食堂,和以前一样。睡眠……最近有点失眠,总会想起小晚,还有这些事。”

      “想念妹妹是人之常情。”沈清墨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苏晚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你平时是怎么排解这种情绪的?看书?写东西?”

      苏晨似乎放松了一点点:“嗯,看看书,写写日记。有时候也帮同学补补课,忙起来会好一些。”

      “都看些什么书呢?”沈清墨像是随意聊天,“除了课本和辅导书。”

      “杂七杂八的都看一些。文学,历史,科普,推理小说也看。”苏晨回答流畅。

      “科普?包括植物、动物、医学这些吗?”

      苏晨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生物课相关的会看,觉得生命挺神奇的。医学的话……太专业了,偶尔翻翻百科全书里的介绍。”

      沈清墨点点头,从手边的资料里,轻轻推过去一张放大的照片。照片上,是那两颗从她宿舍找到的深褐色种子。“认识这个吗?”

      苏晨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停留了两秒,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这是……什么植物的种子?看起来有点像杏仁?”

      “在你宿舍床下的旧鞋盒里发现的。”沈清墨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目光锐利地锁住苏晨的脸,“用塑料袋仔细包着。能解释一下吗?”

      审讯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李振和女警都屏住了呼吸。

      苏晨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困惑”,然后蹙起眉头,努力回忆的样子:“鞋盒?啊……我想起来了。那是我去年秋天,和小晚一起去后山散步时捡的。小晚说没见过这种果子,好奇就摘了几个,把种子留下了。后来……她出事以后,我整理东西看到,舍不得扔,就随便包起来放盒子里了。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将种子的来源推到了已故的妹妹身上,而且时间点放在了“去年秋天”,隐含的意思是这可能是苏晚接触过的东西,与近期案件无关。

      沈清墨没有反驳,又推过去第二张照片,是那几片干枯的深紫色植物叶片碎片。“这个呢?和种子放在一起。”

      苏晨看了看,摇摇头:“这个……我不太确定,可能也是当时一起捡的枯叶子?时间太久,记不清了。沈法医,这些东西……有什么特别吗?”

      她反过来提问,眼神清澈无辜。

      沈清墨没有回答,而是拿出了第三样东西——那本星空封面的笔记本,翻到摘抄植物毒性知识的那一页,推到苏晨面前。“这上面的笔记,是你写的吧?”

      苏晨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字迹,点了点头:“是的,是我的学习笔记。有什么不对吗?”

      “摘抄这些关于植物毒性,特别是含氰苷植物中毒症状的内容,是出于什么目的?”沈清墨问,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苏晨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有些无奈又坦诚的表情:“这个啊……是因为小晚。她出事前,不是说过张涛把奇怪的野果子扔她书包里吗?我后来一直很在意,很害怕,怕那些东西真的有毒,怕小晚是不是之前就中毒了没人知道。所以……我就自己去查了一些资料,想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会不会对小晚的死有影响。当时还拿着这些去问过警察叔叔,但好像没什么用。”

      她又将动机合理化了,并且关联到了对妹妹死因的合理关切和调查行为上。逻辑自洽,情感动机充分。

      “那么,‘缓慢的惩罚,清醒地感受寒冷与绝望’这句批注,是什么意思?”沈清墨的手指,轻轻点在那行小字旁边。

      苏晨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下,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躲闪,但很快,她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声音带着哽咽:“那……那是我当时……心里最黑暗的想法。我恨那些欺负小晚的人,我查资料的时候,看到那些中毒症状的描述,脑子里就忍不住想……他们也应该尝尝那种痛苦,在寒冷和绝望里慢慢死去……我知道这样想不对,很可怕,可我当时控制不住……”她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沈法医,李叔叔,我承认我有过很坏很坏的念头,但我只是想想,我什么都没做过!我真的没有!”

      她哭得情真意切,将一个被痛苦和仇恨折磨、产生过极端念头但最终克制住的脆弱女孩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如果是不了解全部背景的人,很可能就会产生同情,甚至相信她的说法。

      但沈清墨的眼神依旧冷静如冰。她等苏晨的抽泣声稍稍平复,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只是想想吗?那么,张涛胃里发现的、与你保留的种子形态一致的果核碎片,林晓雪血液里检出的□□,王梓轩外套口袋里残留的、带有苦杏仁味的淡黄色粉末……这些,也都只是你‘想想’的结果吗?”

      这三个具体而致命的证据点被接连抛出,如同三把冰冷的凿子,狠狠敲在苏晨精心构建的防御外壳上。

      苏晨的哭泣戛然而止。她脸上的泪痕还在,但那种脆弱无助的表情瞬间凝固,然后像潮水般褪去。她慢慢地抬起头,眼眶还红着,但里面的泪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的冷意。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清墨,又看了看李振。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降到了冰点。

      “你们查得挺快。”苏晨的声音变了,不再是那种温和的、带着学生气的语调,而是变得平直、冷静,没有起伏。“比我预计的快一点。”

      这几乎等于承认了!李振的心猛地一沉,握紧了拳头。女警也紧张地挺直了背。

      沈清墨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表情,反而更加凝重。“为什么?”她问,直视着苏晨的眼睛,“为了给苏晚报仇?”

      苏晨扯了扯嘴角,那算不上一个笑容:“报仇?算是吧。但也不全是。”

      “不全是?”沈清墨追问,“那你对初三年级那些生病的同学做了什么?食堂的午餐里,你放了什么?”

      苏晨的眼神飘向审讯室角落的摄像头,又收回来,落在沈清墨脸上。“他们怎么样?死了几个了?”

      她问得如此直接,如此平静,仿佛在询问天气。

      沈清墨的心往下沉:“已经出现死亡病例,更多人在抢救。你用的到底是什么?”

      苏晨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思考,又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竟然带着一种诡异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看来,时间差不多了。”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重新看向沈清墨,“是一种……需要点时间才会发作的东西。症状很像流感,对吧?发烧,咳嗽,全身疼……然后,肺先受不了,接着是肝,是肾……最后,全身的器官一个一个停下来。”

      她的描述冷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实验现象。

      “是什么毒素?从哪里来的?解药或者治疗方案是什么?”李振忍不住喝问,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发颤。每拖延一秒,都可能意味着一个年轻生命的消逝。

      苏晨却好像没听到李振的话,她的目光只停留在沈清墨身上。“沈法医,你很厉害。你能从那么一点点东西里,查到苦杏仁,查到氰-化-物。但你能查到妹妹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她突然将话题拉回了苏晚。

      沈清墨心中一动,顺着她的话问:“苏晚的死,不是意外,对吗?”

      苏晨的眼底,终于翻涌起一丝剧烈的情绪,那是深埋的、刻骨的痛苦和恨意。“意外?”她冷笑一声,“冷水,反锁的门,低温症……多完美的意外啊。跟王梓轩他们死得一模一样,对不对?”

      沈清墨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关键:“一模一样?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苏晨一字一顿,声音冰冷,“我妹妹,是被他们用同样的方式——关在冰冷的地方,活活冻死的!只是他们那次,用的是真冷水和真锁,而我,用了点别的东西,让过程更‘文明’一点罢了。”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苏晨的话,如同惊雷炸响。

      李振猛地想起沈清墨之前的提醒——苏晚的死亡现场可能也有问题!他立刻看向沈清墨。

      沈清墨压下心中的震动,保持声音稳定:“你有证据吗?当时现场门是内反锁,法医鉴定是意外。”

      “内反锁?”苏晨眼中的嘲弄更甚,“那种老掉牙的插销,从外面用一根细铁丝或者硬塑料片,从门缝里拨上去,很难吗?关掉整层楼的热水阀门,很难吗?把吓傻了、躲在角落里发抖的妹妹一个人留在漆黑的浴室里,听着她在里面哭喊拍门直到没声音,然后从容地布置现场,再假装发现……对他们来说,一点都不难。”

      她的描述仿佛亲眼所见,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

      “他们是谁?”沈清墨紧紧追问。

      “还能有谁?”苏晨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遥远而黑暗的过去,“王梓轩,张涛,林晓雪……还有另外两个当时跟着起哄的男生。那天晚上,他们像往常一样,把我妹妹堵在浴室,用冷水泼她,抢走她的衣服,反锁门,在外面大笑。只不过那天,他们玩过头了,热水又被他们事先关掉了。等我妹妹终于没声音了,他们怕了,才想起开门看看。发现人不行了,他们更怕了,于是赶紧把插销从外面弄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跑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可惜,他们不知道,妹妹的日记本里,早就写了那天晚上要去洗澡,也写了那几个人又威胁她。他们更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因为家教结束早,回宿舍路过浴室附近时,听到了他们的笑声,还有我妹妹隐隐的哭声。我冲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他们几个慌慌张张跑掉的背影,还有……那扇紧闭的、安静得可怕的浴室门。”

      苏晨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这一次的眼泪,真实而滚烫,充满了迟来的、无处宣泄的悲伤与绝望。

      “我撞开门,看到小晚……她缩在墙角,浑身冰冷,嘴唇都紫了……我拼命喊她,摇她,给她取暖,叫救护车……可是,太晚了……”她睁开眼,泪水模糊中,是彻骨的恨,“他们杀了我妹妹!用最残忍、最漫长的方式!可结果呢?结果是意外!是‘低温症’!是档案里轻飘飘的几行字!学校说加强管理,警察说没有他杀证据,那些凶手的家长说小孩子玩闹没分寸……我的妹妹,就那么没了!像一滴水蒸发了一样,什么都没留下!”

      她的情绪终于爆发,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但眼神却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沈清墨看着她,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她能感受到苏晨那毁灭一切的痛苦和愤怒,那是对不公的控诉,是对系统失灵的绝望呐喊。然而……

      “所以,你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审判’。”沈清墨的声音低沉下来,“你杀了王梓轩、张涛、林晓雪。然后呢?初三年级那些生病的同学呢?他们当中,有多少是当时在场的另外两个人?有多少,只是沉默的旁观者?或者,仅仅因为和那些人在同一个年级,就要承受你的‘惩罚’?”

      苏晨的哭声停止了。她擦去眼泪,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平静,甚至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漠然。

      “审判?不,我只是把真相,用他们能看懂的方式,摆在他们面前。”她看着沈清墨,“妹妹的死太轻了,轻到没人记得,没人反省。那我就让它变重,重到所有人都无法承受,无法忽视。”

      “你用无辜者的生命来增加重量?”沈清墨的语气严厉起来。

      “无辜?”苏晨笑了,那笑容冰冷而悲哀,“在那个教室里,在那个学校里,当我的妹妹被一次次推搡、辱骂、关在黑暗里的时候,谁站出来说过一句话?谁向老师报告过?谁给过她一点点的温暖?沉默,就是帮凶。冷漠,就是纵容。这个环境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我妹妹的死亡证明上,签了字。”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耳语:“所以,我送他们一场盛大的‘流感’。让恐惧蔓延,让死亡的数字攀升,让媒体聚光灯打过来,让所有人都不得不看,不得不问——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然后,他们就会一点点挖出下面的东西,挖出我妹妹的名字,挖出她日记里的眼泪,挖出那场被粉饰的‘意外’……我要让她的死,再也无法被轻轻放下。”

      她的计划,她的终极目的,在此刻赤裸裸地呈现在众人面前。不是为了单纯的杀戮,而是为了制造一场无法掩盖的社会性灾难,用血腥和恐慌作为杠杆,撬动整个社会对校园霸凌问题的麻木神经!

      沈清墨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是一个被极致痛苦扭曲的天才,设计出的最绝望、也最残酷的“呐喊”。

      “你用的到底是什么?怎么投放的?”沈清墨强迫自己回到最紧迫的问题上,“现在说出来,或许还能挽救一些生命!那些学生,很多根本不知道苏晚的事!”

      苏晨摇了摇头,眼神空洞:“没用的。我花了很长时间准备,选了最难检测、症状最像普通生病的一种。等你们查出来是什么,怎么投的,一切都晚了。食堂的汤桶早就洗干净了吧?我戴着手套,没留下指纹。而且……”

      她看向沈清墨,眼神里竟然有一丝诡异的平静:“我也不打算活着离开这里。妹妹一个人在下面,太冷了。我去陪她。至于其他人……就让这场‘病’,好好治一治这个学校的‘冷漠’吧。”

      说完,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无论李振如何厉声质问,沈清墨如何试图从心理和证据层面突破,她都如同老僧入定,一言不发。

      只有嘴角,隐约渗出一点极淡的、不正常的暗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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