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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入学国子监 ...


  •   晨钟敲过,国子监的朱红大门缓缓开启。

      长生站在门外石狮旁,看着那些锦衣华服的少年郎陆续下轿,有紫衣玉带仆从簇拥的,想来是公侯子弟,有青衫素履、只带一书童的,许是清寒士子。

      他今日穿的是月白直裰,头发用一根青玉簪绾着,在一众或富贵或倨傲的面孔里,显得格外素净。

      “可是林长生林公子?”

      一个穿褐色布衣、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走过来,作了一揖,他眉目清秀,衣裳虽是棉布,浆洗得极干净。

      长生还礼:“正是在下,不知兄台是……”

      “学生陈景行,字子安,浙江绍兴人。”

      少年说话带着些南边口音,“早闻林公子六岁中秀才,今日得见,实乃幸事。”

      两人正说话,那边忽传来一阵喧哗。

      几辆华盖马车驶来,当头一辆车上下来个锦衣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眉目张扬,腰间佩着羊脂玉带钩,身后跟着四五个小厮。

      “哟,这不是陈大才子么?”锦衣少年踱过来,目光在长生身上扫了扫,“这位是……”

      “这位是林长生林公子,今科顺天府第十九名。”陈景行介绍道,又转向长生,“这位是镇国公府牛清牛公子。”

      牛清挑眉:“林长生?哦——就是那个六岁秀才,听说你姐姐是荣国府的外孙女?”

      长生淡淡纠正道:“家姐姓林。”

      牛清“嗤”了一声,也不深究,只对陈景行道:“陈兄,前日我让你作的那篇赋,可写好了?”

      陈景行脸色微变,袖中的手紧了紧,仍维持着礼节:“牛公子,学生功课繁忙,实在无暇……”

      “忙?”牛清打断他,走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陈兄,你父亲在绍兴任上那点事要不要我提醒提醒你?”

      陈景行脸白了。

      长生在旁边听着,心里明白了几分,国子监里这些勋贵子弟,常让那些家境清寒但有才学的监生代笔作课业,陈景行便是被盯上了。

      “牛公子,”长生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两人都看过来,“学生初来乍到,有件事不明,想请教。”

      牛清斜睨他:“何事?”

      “国子监规条,凡请人代笔、剽窃课业者,一经查实,轻则除名,重则革去功名,永不录用。”

      长生看着牛清,“学生年纪小,记性却好。这条规矩,牛公子想必是知道的?”

      牛清脸色一变。

      他盯着长生,要发作,可对上那双眼睛,竟莫名有些发怵,半晌,他冷哼一声:“好,好,林长生,我记住你了。”

      说罢,拂袖而去。

      陈景行松了口气,看向长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感激:“林公子,方才多谢了,只是你初来就为在下得罪牛清,他父亲是镇国公,伯父是京营指挥使,只怕……”

      “陈兄不必挂怀。”长生道,“我既见了便不能装看不见。再说,他若真敢如何,国子监的规矩摆在那里。”

      话虽如此,陈景行还是忧心忡忡。

      两人说话间进了监门,里头已有博士在点名。

      今日授课的是国子监司业周文渊,讲的正是《孟子·离娄上》。

      周文渊看见长生,只微微点头,并不特别对待。

      倒是座中不少监生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六岁秀才的名头,实在太过响亮。

      课讲了一半,外头忽有书吏匆匆进来,在周文渊耳边低语几句。

      周文渊面色不变,只道:“今日先讲到这里,余下时间,诸位可自去藏书楼温书,或在此切磋。”

      说罢,他起身离开,脚步比平时快了些。

      长生心里一动。

      周文渊素来稳重,这般急切,定是出了什么事。

      下学后,长生正要出监,却被陈景行叫住:“林公子,若不嫌弃可否移步一叙?前头有家茶馆,清静。”

      长生想了想,点头应了。

      两人出了国子监,往西走了一射之地,果然有家“清茗轩”,店面不大,里头只摆着四五张桌子,倒是窗明几净。

      掌柜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见陈景行来,笑着招呼:“陈公子来了,还是老位置?”

      看来陈景行是常客。

      两人在靠窗的桌边坐下。

      陈景行要了一壶龙井,两碟点心,等茶上来,他才低声道:“林公子可知,今日周大人为何匆匆离去?”

      长生摇头。

      “我方才听人说,”陈景行声音更低了,“是扬州那边出事了。盐务上查出一桩大案,牵扯到好几位朝中大员。圣上震怒,已下旨彻查。”

      长生心头一跳,父亲……

      “具体情形还不清楚,”陈景行顿了顿,“听说林如海林大人,是主查官员之一。”

      茶盏在长生手里晃了晃,几滴茶水洒在手背上,烫得他微微一颤。

      “林公子?”陈景行察觉他神色不对。

      “无妨。”长生放下茶盏,稳了稳心神,“家父在扬州为官,盐务本就是分内事,查案,也是应当的。”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揪紧了,前世父亲便是因盐务劳累过度再加上得罪太多人,最终……这一世虽有防备,可若真牵扯到朝中大员,只怕凶险更甚。

      “林公子不必太过忧心,”陈景行宽慰道,“林大人清正廉明朝野皆知,我听说此事怕是有更大的牵扯。”

      “哦?”

      陈景行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注意,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父亲在绍兴为官时,曾与一位姓王的盐商打过交道,那盐商酒后失言,说他在京中有靠山,是宫里的贵人,当时只当是醉话,可如今想来……”

      宫里。

      长生握紧了茶盏,又是宫里。

      “那盐商后来如何了?”

      “死了。”陈景行声音低沉,“说是失足落水,可他那日分明是要上京告状的,身上带着账本说要告御状。”

      账本。

      长生想起沈砚给的那些票根。

      若那盐商手里也有账本,又牵扯到宫里人,那他父亲如今查的,恐怕不只是盐务亏空那么简单。

      “陈兄,”长生抬眼,“令尊如今……”

      “家父已致仕还乡。”陈景行苦笑,“那事后家父便告了病,好在还有些同年故旧照应,这才让我进国子监读书,牛清不知从何处打听到这些,便时常来要挟。”

      原来如此。

      长生沉吟片刻,道:“陈兄,牛清那边你暂且敷衍着,我观他今日神色,未必真敢如何。倒是扬州之事,若陈兄再有消息,还望告知一二。”

      “这是自然。”陈景行郑重道,“林公子今日援手之恩,景行没齿难忘。”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见天色不早,便各自散去。

      长生回到林宅时,天色已擦黑,黛玉正在花厅里等他,桌上摆着饭菜,还冒着热气。

      “怎的这么晚?”黛玉起身,打量他脸色,“可是在监里受了委屈?”

      “没有。”长生在桌边坐下,接过香菱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手,“认识了一位同窗,多说了几句。”

      黛玉这才坐下,让香菱盛饭,她今日精神似好些,吃了小半碗粳米饭,又喝了几口汤。

      长生看着她,心里那些焦躁渐渐平复了。

      饭后,姐弟二人在廊下散步。

      春夜的风还有些凉,香菱拿了斗篷来给黛玉披上。

      “长生,”黛玉忽然道,“今日沈大人来过了。”

      长生脚步一顿。

      “他说父亲在扬州一切安好,让你不必挂心。”

      黛玉转头看他,月光下,她的眼睛清亮如星,“可我看沈大人神色,不像全无事的样子,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出事了?”

      长生知道瞒不过,便将陈景行的话拣要紧的说了。

      黛玉听着,脸色渐渐发白。

      “宫里……”她喃喃道,“怎么会牵扯到宫里?”

      “姐姐莫怕。”长生握住她的手,“父亲既让沈大人带话定是早有准备,且周大人、沈大人都站在父亲这边,不会有事的。”

      这话既是安慰黛玉,也是安慰自己。

      黛玉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她的手冰凉,长生的手温热。

      “长生,”她轻声道,“若真有事,你答应我,别瞒我,咱们是亲姐弟,天大的事,也该一起扛着。”

      长生喉咙发紧,重重点头。

      而在荣国府,王夫人房里也亮着灯。贾政刚从外头回来,脸色铁青。

      “老爷,怎么了?”王夫人迎上去。

      贾政不说话,只将一封信摔在桌上。

      王夫人拿起一看,是王子腾的笔迹。

      信上说,扬州盐案已惊动圣听,主查的正是林如海,且查案过程中,牵扯出几家与贾、王两家有来往的盐商。

      “这、这如何是好?”王夫人手抖得拿不住信纸。

      “如何是好?”贾政冷笑,“你当初让薛家那些生意挂在贾府名下时,可想过今日?”

      王夫人跌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

      贾政在屋里踱了几步,忽地站定:“明日,你亲自去林家一趟。”

      “去林家?”

      “带上厚礼,好言好语,把黛玉接回来住。”贾政盯着她,“林如海再铁面无私,总不会不顾自己亲生女儿,只要黛玉在咱们府里,他便要掂量掂量。”

      王夫人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是咽了回去,只低声道:“只怕林丫头不肯。”

      “不肯?”贾政声音发冷,“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独自带着弟弟住在外面,成何体统?你以长辈的身份去接,她若不肯,便是忤逆不孝。这话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名声?林如海还要不要脸面?”

      王夫人明白了,这是要用名声逼黛玉就范。

      “可、可长生那孩子……”

      “他一个六岁孩童,能如何?”贾政摆手,“你只管去,多带些人手,若他们执意不肯,便说老太太病重,想念外孙女,让黛玉去侍疾,这话说到天边去,也是咱们占理。”

      王夫人心定了定,点头应下。

      贾政又道:“薛家那边,你让姨妈管好薛蟠,这些日子少出门。他那桩人命案子,虽用银子摆平了,可若被人翻出来,便是雪上加霜。”

      “是。”

      “去吧。”贾政疲惫地挥挥手,“我累了。”

      王夫人退出来,站在廊下,看着沉沉夜色,心里一阵阵发慌,心里愈发确定贾政这是急了,若不是情势危急,他不会用这种手段。

      可事到如今,还有别的路么?

      她想起白日里凤姐说的话:“林家姐弟如今是铁了心要与咱们生分。”

      铁了心?那便看看是他们的心硬,还是贾府的手段硬。

      次日一早,王夫人果然带着人往林宅去了。

      四辆马车,二十来个仆妇,浩浩荡荡停在林宅门口,周瑞家的上前敲门,半晌,门开了条缝,露出林忠苍老的脸。

      “哟,周姐姐,这是……”

      “太太亲自来接林姑娘回府。”周瑞家的笑道,“老太太身子不适,想念外孙女,让林姑娘过去侍疾呢。”

      林忠为难道:“少爷和姑娘还没起,容老奴去通传一声。”

      “不必了。”王夫人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我亲自进去。”

      说罢,她扶着玉钏的手下车。

      今日她穿着沉香色妆花缎袄,神色端凝,倒真有几分长辈的威严。

      林忠不敢拦,只得开门。

      王夫人带着人径直往里去,穿过前院,刚到二门,便见长生从里头出来。

      他今日穿着家常的靛青袍子,头发只用布带束着,可站在那儿,竟让王夫人莫名停了脚步。

      “舅妈来了。”长生行礼,努力不去翻白眼,“不知一早前来,有何要事?”

      王夫人定了定神,端出长辈的架子:“长生啊,你外祖母病了,想念你姐姐,我来接她去府里住几日,侍奉汤药。”

      笑话,外祖母生病了,那帮孝子贤孙不去,非要我姐姐去侍奉汤药?

      长生抬眼,:“外祖母病了?可请了太医?”

      “请了,说是老毛病,需静养。”王夫人道,“你姐姐最是孝顺,定不会推辞的。”

      “姐姐确是最重孝道的。”长生淡淡道,“只是她自己也病着,前日大夫才说,要静养,不宜挪动,若过了病气给外祖母,反倒不美。”

      王夫人脸色一沉:“你这话是不肯了?”

      “不是不肯,是不能。”

      长生声音阴阳怪气,可脸上却是笑着,“姐姐的病是桂树下埋毒落下的根,大夫说了,需好生将养三年五载方能痊愈,若此时挪动,万一有个闪失,长生担待不起,姨妈怕也担待不起。”

      提到“桂树下埋毒”,王夫人脸白了白,强笑道:“那都是误会,早说清楚了,如今你外祖母病着,就想见见外孙女,这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长生道,“这样,我这就去请严大夫,若他说姐姐可以出门,长生绝不阻拦,若他说不能,那便请外祖母好生养病,等姐姐大好了,再去请安。”

      王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

      请严朴?

      谁不知道严朴是沈砚荐来的,定是帮着林家说话。

      “长生,”她声音冷下来,“你年纪小,不懂事,你姐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长期住在外面,名声不好听。回贾府,有长辈照应,有姐妹相伴,才是正理。”

      “姨妈说的是。”长生点头,“只是父亲离京前交代了,让我好生照顾姐姐,父亲的话,长生不敢不从。若姨妈觉得不妥,可修书去扬州问父亲的意思,只要父亲点头,长生立刻送姐姐过府。”

      王夫人气得手抖。

      修书去扬州?等信来回,黄花菜都凉了。

      “你、你这是要忤逆长辈?”

      “长生不敢。”长生躬身,“长生只是遵父命,护幼姐,若这也是错,那长生认了。”

      两人正僵持着,里头传来黛玉的声音:“长生,外头是谁?”

      帘子一挑,黛玉走了出来,她今日面色有些苍白,可眼神清明,不见半点病容。

      “舅妈。”她行礼。

      王夫人忙换上慈和的笑容:“好孩子,你可出来了,你外祖母病了,想你想得紧,跟我回去住几日,可好?”

      黛玉抬眼,静静看着王夫人。那目光太过清澈,倒让王夫人有些心虚。

      “外祖母病了,黛玉本该侍奉床前。”黛玉轻声道,“只是黛玉自己也病着,怕过了病气。不如这样,我每日早晚在佛前为外祖母诵经祈福,再让长生每日过府请安,代我尽孝。如此,可好?”

      这话说得周全,可意思明白:不去。

      王夫人脸上的笑挂不住了:“黛玉,你一个姑娘家,总要为将来着想,这般住在外面,名声坏了,将来……”

      “将来如何?”黛玉接口,声音依旧轻柔,“黛玉的将来自有父亲做主,父亲让黛玉与长生在京中静心读书养病,黛玉便听父亲的。至于名声,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有人要说闲话,便由他们说去。”

      说罢,她微微一福:“舅妈若没别的事,便请回吧,黛玉还要喝药,不多陪了。”

      转身,进了屋。

      王夫人站在那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带了这么多人来,原想若林家姐弟不肯,便硬接也要接回去。

      可如今长生站在那儿,明明只是个孩子,可那眼神,那气势,竟让她不敢妄动。

      周瑞家的凑过来,低声道:“太太,要不……”

      “回府。”王夫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她转身往外走,脚步有些踉跄,来时那浩浩荡荡的气势,此刻全散了。

      马车驶离林宅,王夫人靠在车厢里。

      林宅里,长生站在廊下,看着马车远去,袖中的手才慢慢松开,手心全是汗。

      “少爷,”林忠走过来,低声道,“老奴看王夫人那脸色,怕是不会罢休。”

      “我知道。”长生道,“你去告诉沈府和严先生,就说今日之事,请他们心里有数。”

      “是。”

      长生转身回屋。

      黛玉坐在窗下,手里拿着本书,可眼睛却没在书上。

      “姐姐,”长生走过去,轻声道,“方才……”

      “你不必说。”黛玉抬眼,眼里有淡淡的水光,却带着笑,“我都听见了,你说得对,咱们听父亲的,父亲让咱们在京中好好过,咱们便好好过。”

      长生在她身边坐下。

      姐弟二人一时无话,只听着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黛玉轻声道:“长生,你说父亲在扬州,会不会有危险?”

      长生握了握拳,又松开。

      “不会。”他说,“父亲是朝廷命官,为朝廷办事,不会有危险,且周大人、沈大人都会照应,姐姐放心。”

      黛玉点头,眼里的忧色未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入学国子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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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致读者: 我很荣幸我的衍生小说能让你们看见,关于红楼梦衍生小说后续我会继续保持更新,更新频率会日更或隔日更。 关于这本小说或许有不足之处,欢迎各位提出建议和对于后续情节的见解。 我想着,如果香菱被拐代表祸起,那么从根源上林长生改变了香菱变秋菱是不是也代表整个方向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大家有属于自己好的方向,新的可能。互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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