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林长生拜访贾府 ...


  •   三月初三,上巳节。

      京城家家户户门前插柳,少女们结伴往水边祓禊,林长生却在这日让林忠备了车,往荣国府去。

      黛玉倚在门边看他上车,终究叮嘱一句:“若见着宝玉,莫要与他费争执。”

      长生回身一笑:“姐姐放心,我省得。”

      马车驶出巷口,穿过热闹的街市,长生掀帘看去,见沿街女子鬓边都簪着新柳,笑语声混着卖花声。

      他心里想着昨日陈景行的话,扬州盐案已牵扯出工部一位郎中,正是贾政下属,这风声一透,荣国府该是坐不住了。

      昨日陈景行悄悄来寻他,说那王姓盐商死前曾托人带出半本账册,如今在甄士隐手中。

      甄士隐与贾府原是旧识,若要寻人,或可从贾府打听。

      马车在荣国府西角门停下,门前车马比往日稀疏,连那几个惯常在门口说笑的豪奴也不见了,只留两个老门房。

      周瑞早已候着,见他来了忙上前:“表少爷来了,老太太念叨好几日了。”

      长生递过备的礼,两匣上等阿胶,几样扬州土仪,周瑞接过,引他往里走。

      穿过垂花门,绕过影壁,便是贾母院,院里那株老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落了满地。

      几个小丫头在扫花,见长生来都停下偷瞧。

      长生目不斜视,跟着周瑞进了正房。

      屋里药气混着檀香,贾母半靠在榻上,额勒抹额,脸色有些灰败。

      “给外祖母请安。”长生行礼。

      贾母睁开眼,看了他半晌,方道:“起来吧。你姐姐可好?”

      “劳外祖母挂心,姐姐身子好些,只是大夫说宜静养,故不能来请安。”长生说得恭谨,“姐姐让长生代她问安,愿外祖母早日康复。”

      贾母叹了口气,示意他坐。

      鸳鸯端茶来,长生接过捧着。

      “你父亲在扬州,可有信来?”

      “前日有家书到,说一切安好,让外祖母不必挂念。”

      贾母点点头,沉默片刻,道:“长生,你今年六岁了?”

      “是。”

      “六岁中秀才,是好事。”贾母看着他,眼神复杂,“可也要懂得藏拙,这世上的事不是光有才学就够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你该懂。”

      长生垂眸:“外祖母教诲,长生记下了。”

      “记下便好。”贾母声音轻了些,“你姐姐性子孤高,你年纪又小,在京中无长辈照应,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前日你舅妈去接也是一片好心,你们姐弟……”

      “外祖母,”长生抬起眼,目光清澈,“父亲离京前交代,让长生好生照顾姐姐,静心读书,父亲的话,长生不敢不从。姐姐在自家宅子里,有严先生教导,有仆妇伺候,并无不妥。若回了府,反倒要给外祖母、舅妈添麻烦。”

      同样的话术又捯饬了一遍,说得委婉意思明白。

      贾母脸色沉了沉,却不好发作,只道:“你倒是个孝顺的,只是你父亲远在扬州,未必知京中情形,有些事,你们小孩子家不懂。”

      “是。”长生应道,不再多言。

      屋里一时静了。

      外头隐约传来笑语声,是园子里的姑娘们在玩。

      贾母听着那声音,神色稍缓,对长生道:“今日上巳,园子里设了流觞宴,你也去瞧瞧?你们年纪相仿,正该一处说说话。”

      长生正要推辞,帘子一挑,探春、惜春先进来,后头跟着宝玉、宝钗,再后是迎春、李纨并几个丫鬟。

      原来她们在园子里玩,听说长生来了便过来见礼。

      长生起身与众人见礼,目光扫过,见宝玉穿着簇新银红袄子,颈挂通灵宝玉,正偷眼瞧他。

      两人目光一碰,宝玉下意识整了整衣襟,又理了理头发,那模样倒像蒙童见先生。

      探春笑道:“长生表弟如今是秀才公,气度越发好了,方才我们在园子里作诗,还说起你,说若你在,定能夺魁。”

      长生淡淡道:“三姐姐过誉。长生年幼,不过识得几个字,哪里会作诗。”

      惜春心直口快:“林表弟别谦,我们都听说了,你府试那篇文章,连国子监博士都夸呢。”

      众人说笑着落座,宝玉挨贾母坐下,眼睛仍不时瞟向长生,自那日荣庆堂摔杯后,他再没见过这表弟,如今见长生神色淡然举止从容,心里又是羡慕又是惭愧,还有几分说不清的畏。

      宝钗坐在李纨下首,今日穿着蜜合色绣折枝梅袄裙,颈挂金璎珞圈,端庄娴静,她静静听众人说话,偶尔抬眼看看长生,目光平和,心思活络。

      贾母道:“长生难得来,就在这儿用午饭罢,凤丫头,让厨房添菜。”

      王熙凤应了要出去,长生却道:“外祖母不必费心,长生坐坐便走,严先生今要查功课,不敢耽搁。”

      贾母脸色微沉,也不好强留:“既如此便罢,只是你姐姐独自在家,也该早些回去。”

      “是。”

      又说一会子话,长生起身告辞。

      贾母让宝玉、探春送。

      出了贾母院,长生对二人道:“二位留步,长生认得路。”

      探春还要送,宝玉道:“三妹妹先回罢,我送送长生表弟。”

      探春看看二人,点头去了。

      长生与宝玉并肩走在游廊,春日阳光透过雕花窗格,在地上投出斑驳光影。

      两人一时无话,只听脚步声沙沙。

      走到穿堂前,宝玉停下,低声道:“长生表弟,那日是我唐突了,这些日子,我时常后悔。”

      长生转头看他,宝玉脸上有愧色,眼神真诚。

      “宝二爷言重。”长生不为所动,“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我知道林妹妹生我的气。”宝玉急道,“你能不能替我跟她说说,我日后定不会那般轻浮了,我如今每日读书,父亲前日还夸我有进益……”

      “宝二爷,”长生打断他,“姐姐的事,我做不得主。她若愿见你,自然会见,若不愿,我说也无用。”

      听到这个生疏称呼,宝玉眼神黯淡,半晌低声道:“我明白了。”

      长生不再多言,转身要走,却听宝玉又道:“长生表弟,你在国子监可还顺心?若有难处,只管告诉我,我在监里也有几个相识……”

      “多谢,不必。”长生顿了顿,“宝二爷可听说过甄士隐此人?”

      宝玉一愣:“甄士隐?听着耳熟……哦,是听父亲提过,说是位乡宦,前些年女儿丢了,便出家去了。你问他作什么?”

      “偶然听得此人有些才学,故打听一句,你可知他在何处出家?”

      宝玉摇头:“这却不知,不过父亲或许知道,你可要我去问?”

      “不必了。”长生道,“随口一问。”

      说话间已到二门,长生告辞出去,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他靠在车厢里闭目。

      今日这一趟不算白来,他看清了几件事:

      贾母确在病中,但依旧话多啰嗦不忘敲打他,贾府众人沉浸欢愉不知大厦将倾,而这个宝玉对姐姐仍有执念妄念,但对自己已生畏,至于而甄士隐下落,贾政或许知情。

      正想着,马车忽然停了。

      外头林忠道:“少爷,前头是薛家的车,路窄过不去。”

      ?也是赶巧。

      长生掀帘看去,见对面一辆翠盖珠缨车停在路中。车帘掀起,露出薛宝钗沉静的脸。

      “林公子。”她微微颔首。

      长生下车拱手:“薛姑娘。”

      宝钗也下车,她今日显然是出门赴约,打扮得精致,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缎袄,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鬓边簪着点翠步摇,行动间光华流转。

      两人站在巷中,春日阳光洒下,将影子拉得细长。

      “林公子这是从府里出来?”宝钗明知故问。

      “是,探望外祖母。”

      宝钗点头,目光在长生身上停了停,方道:“前日听姨妈说起林公子府试文章,连我哥哥看了都说是好,我虽不懂文章,却也知六岁中秀才是极难得的。”

      长生道:“薛姑娘过奖,不过是侥幸。”

      “不是侥幸。”宝钗声音温和,“林公子每日苦读到深夜,这份勤勉便是许多成人也不及的,古人云天道酬勤,原是不错的。”

      她说话时目光清亮,语气真诚,确是欣赏之意。

      长生想起前世所知,这位薛姑娘最是稳重懂事,看人看事通透,如今看来,名不虚传。

      “薛姑娘今日是出门赴约?”长生问。

      “是,母亲让我出去一趟。”宝钗停顿片刻道,“林公子若得闲,不妨常来府里坐坐。府里几位妹妹都夸你学问好,若能得你指点一二,是她们的福气。”

      这话说得周到,既全了礼数,又透着亲近。

      长生知她是好意,便道:“薛姑娘客气了,诸位姐姐妹妹才学胜我百倍,长生不敢当。”

      宝钗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只道:“那我先告辞了。林公子慢行。”

      说罢转身上车,莺儿扶她时,她回头又看了长生一眼,那目光里有些复杂意味,却很快掩去了。

      马车驶过,带起一阵香风,长生站在原地,看着那车远去,宝钗方才的神态他倒是看了个仔细。

      是惋惜?是感慨?他说不清。

      回到林宅,已是午时,黛玉在花厅等他,桌上摆着饭菜。

      “如何?”黛玉问。

      长生将今日情形说了,略过宝玉那段,只提贾母的病和偶遇宝钗。

      黛玉静静听着,末了道:“薛姑娘那话,倒是客气。”

      “确是客气,”长生道,“她说话行事,处处周到,难怪府里上下都夸。”

      黛玉看了他一眼,低头吃饭,不再说话。

      饭后,严朴来了。

      长生将打听甄士隐的事说了,严朴捋须沉吟半晌,方道:“甄士隐?此人我倒是知道。”

      长生精神一振:“先生知道他?”

      “三年前,我在京郊玄墓山采药遇见过一位道长,便是甄士隐。”严朴道,“那时他刚出家不久,神容憔悴,我与他说过几句话,知他是个读书人,便多聊了几句,他说此生已无牵挂,只求清静。”

      “他如今还在玄墓山?”

      “去年我去时,他还在,”严朴看着长生,“你要找他?”

      长生沉默片刻,道:“学生听说,甄先生手中或有一样东西,与扬州盐案有关,若得此物,或可助父亲一臂之力。”

      严朴神色肃然:“此事非同小可,甄士隐既已出家,未必愿再涉尘事,且那东西若真要紧,怕已有人盯着他。”

      “学生明白。”长生道,“故而想请先生相助,寻个妥当法子,见甄先生一面。”

      严朴沉吟良久,方道:“再过半月是玄墓山香市。那时人多,或可掩人耳目。只是需万分谨慎,若让人察觉,恐生变故。”

      “学生省得。”

      严朴又交代几句,起身离去,走到门口忽回头道

      “长生,你父亲前日有信来,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先生请讲。”

      “他说,世事如棋,落子无悔。”

      长生怔了怔,重重点头:“学生记下了。”

      送走严朴,长生回到书房,窗外日影西斜,他坐在书案前,铺纸研墨,想写些什么,却久久未落笔。

      父亲那八字,他懂。是说既已选了这条路,便只能走下去。

      正想着,外头传来香菱声音:“少爷,姑娘让送点心来了。”

      长生回神:“进来。”

      香菱端着红漆托盘进来,上头是一碟藕粉桂花糖糕,一壶热茶,她将东西放桌上,却不走,站在那儿欲言又止。

      “有事?”长生问。

      香菱绞着衣角,低声道:“少爷,我前日做了个梦。”

      “什么梦?”

      “梦见我小时候在个园子里,有好多花,有个妇人抱着我,叫我英莲。”香菱声音发颤,“我醒来,总觉得这名字耳熟,可想不起在哪听过,少爷您说,这梦是真的么?”

      长生没表态,英莲,正是甄士隐女儿的名字。

      假亦真时真亦假,从前种种若有挂念自然会想起,林长生身为局中人,不能立即点醒。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温声道,“你如今在姐姐身边过得安稳,从前事再慢慢想,不急。”

      香菱点头,退出去,轻轻带上门。

      长生看着那碟糖糕,忽然没了胃口。

      甄士隐的女儿就在府里,而他要去找甄士隐。

      若真找到了,香菱的身世大白,是喜是悲?

      若那账册真在甄士隐手中,又该如何取来?

      取来了,父亲在扬州,是福是祸?

      一连串问题,没有答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致读者: 我很荣幸我的衍生小说能让你们看见,关于红楼梦衍生小说后续我会继续保持更新,更新频率会日更或隔日更。 关于这本小说或许有不足之处,欢迎各位提出建议和对于后续情节的见解。 我想着,如果香菱被拐代表祸起,那么从根源上林长生改变了香菱变秋菱是不是也代表整个方向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大家有属于自己好的方向,新的可能。互勉。
……(全显)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