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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暴雨中的选择 ...

  •   栀子巷的改造推进到管线铺设这步时,出问题了。
      问题出在一棵树上。
      不是普通树,是棵老樟树。树干粗得三个人手拉手才能勉强环抱,树冠像把撑开的巨伞,把巷子中段遮得严严实实。树龄少说百来年,是上了区园林局保护名录的。原本的施工图纸,排水管线是要贴着老樟树根系外围过去的,留了安全距离。
      可真正开挖到那儿,施工队的老王——就是梧桐巷那个总想偷工减料的老王——蹲在坑边,捏着刚挖出来的几截粗壮树根,脸色难看得像生嚼了黄连。
      “秦工,”老王抹了把脸上的汗,混着雨水和泥,一道道的,“这不行啊。图纸上标的距离是留够了,可这老树根系长得邪乎,都窜到这边来了。按原路挖下去,肯定得伤着主根。”
      秦明正蹲在另一处坑道边,检查刚铺下去的波纹管接口。雨已经淅淅沥沥下了小半天,他套着件半旧的深蓝色雨衣,帽檐下的眼镜片上全是细密的水珠。听见老王的话,他起身走过来,动作有点僵——蹲久了,腿麻。
      他没接老王递过来的烟,直接跳下坑。泥水瞬间没过了他的雨靴边沿。他蹲下身,用手扒开湿漉漉的泥土,露出底下盘根错节的根系。那些根须比他预想的更粗壮,蔓延范围也更广。他用随身带着的卷尺量了量最近一根主根到规划管线中心的距离,眉头拧成了疙瘩。
      “距离不够。”秦明直起身,声音透过雨声传来,有点闷,“最少还要再让出三十厘米。”
      “三十厘米?”老王一听就炸了,“秦工,这一让,整个管线的坡度就得重新算!后面连接的井口位置全得动!工期至少拖一个星期!这雨眼看着要下大了,耽搁不起啊!”
      像是为了印证老王的话,天上“轰隆”一声闷雷滚过,原本的细雨瞬间转成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雨衣上、安全帽上、泥地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坑里的积水眼见着往上涨。
      “工期再紧,也不能伤树。”秦明抹了把镜片上的水,语气没得商量,“这是古树,根系伤了,树就可能死。重新测算,改道。”
      “改道?”老王急了,凑近几步,压低了声音,雨声盖住了他大半话音,但秦明还是听清了,“秦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树根在地下,咱们把管子埋浅点,从根系上头穿过去,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工期保住了,树也没大事儿,两全其美嘛!”
      秦明猛地转过头,镜片后的目光隔着雨水都冷得扎人:“王队长,古树根系受损不是‘没大事儿’。管线埋浅了,承压不够,容易破裂,后期隐患更大。这是原则问题,没得商量。”
      老王被噎得脸涨红,还想说什么,秦明已经不理他了,转身朝着临时工作站走去,泥泞的雨靴踩在水洼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每一步都带着股不容置喙的劲儿。
      蔚檬正在工作站里对着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打字,整理这几天居民反馈的意见。听见门被推开,带进一股湿冷的风和泥腥味,她抬头就看到秦明一身狼狈地进来。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蔚檬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接过他脱下的雨衣,沉甸甸的,滴着水。
      “施工方又想糊弄。”秦明言简意赅,走到桌边,摊开被雨水打湿边角的管线图纸,指尖点在老樟树的位置,“根系范围和图纸误差太大,按原计划会伤树。老王提议浅埋糊弄。”
      蔚檬一听就明白了。她跟秦明搭档这么久,太清楚他对这些“原则”的执拗。她倒了杯热水递过去:“那现在怎么办?改道?”
      “嗯,必须改。”秦明接过水杯,没喝,只是用掌心焐着,指尖冻得有点发白,“但改道麻烦,坡度、接口、检查井位置全要重算,还要协调沿线住户。最麻烦的是……”他看向窗外越来越密的雨幕,“时间。这场雨看着不小。”
      话音还没落,工作站的铁皮屋顶就被雨点砸得轰然作响,像是无数小鼓在同时敲打。雨势肉眼可见地变大了,从刚才的“哗哗”声变成了“轰轰”的闷响。
      蔚檬的手机开始“嗡嗡”震个不停。她拿起来一看,是栀子巷的居民微信群,消息刷得飞快。
      【这雨也太大了!巷子口已经开始积水了!不是说在改造排水吗?怎么还这样?】
      【改造改造,越改越糟!挖得到处是坑,下雨全是泥汤子!】
      【工期拖拖拉拉,出行不方便,到底什么时候能弄好?劳民伤财!】
      抱怨、质疑、甚至有些刺耳的声音,一条接一条蹦出来。蔚檬快速浏览着,眉头越皱越紧。她抬头看秦明,秦明也正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脸色比刚才更沉。显然,他也在看群里的消息。
      “负面舆论起来了。”蔚檬把手机屏幕转向他,叹了口气,“这时候出问题,又被抓了把柄。”
      秦明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些飞快滚动的抱怨,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窗外的雨声、手机的消息提示音、还有图纸上那个棘手的问题,像几座小山一样压过来。他下意识地想去摸口袋里那个测温仪,摸了个空——刚才检查管线时怕掉进泥坑,摘下来放桌上了。
      蔚檬看他那样子,心里也跟着发紧。但她没急着安慰,而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和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巷子。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泪痕。
      “秦明,”她转过身,背靠着窗沿,“树不能伤,对吧?”
      秦明抬头看她,毫不犹豫:“不能。”
      “工期和排水,也不能不管,对吧?”
      “嗯。”
      “那咱们就没得选。”蔚檬走回桌边,拉过椅子坐下,眼神清亮,“只能硬着头皮上。你重新测算找最优解,我去稳住舆论,把情况跟大家说清楚。糊弄是绝对不行的,一次糊弄,以后就再也挺不直腰杆了。”
      秦明看着她。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下来,落在她浅灰色的毛衣领口,洇开一小片深色。她脸上没有慌乱,只有一种“问题来了那就解决”的干脆。他握着水杯的手指松了松,心里那点被雨水和质疑浇得有些发凉的烦躁,忽然就被她眼神里的光烘暖了些。
      “好。”他点头,放下水杯,重新摊开图纸,拿起尺子和铅笔,“我先重新测算管线偏移的几种可能路径,评估对排水效率的影响。需要最新的地势高程数据,我得再去测几个点。”
      “现在?”蔚檬看向窗外白茫茫的雨幕,“雨太大了,太危险。”
      “雨越大,越能看出问题。”秦明已经站起身,重新套上那件湿漉漉的雨衣,“数据必须准,晚一步,可能就算漏了某个积水点。”
      他说着,又从抽屉里拿出几个密封袋,把图纸、笔记本、还有那个宝贝测温仪都小心地装进去,防止被雨淋湿。动作又快又稳,像是演练过无数遍。
      蔚檬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她快速从自己包里翻出两个暖宝宝,撕开包装,不由分说地塞进他雨衣内侧的口袋里:“贴着,别冻着。我去找老王,盯着他们,绝不能让他们趁你不在偷偷按歪主意施工。然后我去发公众号,召集居民代表开会。”
      秦明感觉到口袋里瞬间涌起的暖意,隔着潮湿的雨衣布料熨帖着皮肤。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只低声道:“小心点,地上滑。”
      “你也是。”蔚檬伸手,帮他正了正雨衣的帽子,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冰凉的下颌线,“测算好了赶紧回来,别逞强。”
      秦明“嗯”了一声,拉开门,一头扎进了瓢泼大雨里。身影瞬间就被雨帘吞没。
      蔚檬深吸一口气,也拿起自己的伞和外套,跟着出了门。雨伞在这样的大雨里几乎形同虚设,狂风卷着雨水从四面八方扑来,没走几步,裤脚和袖子就湿透了。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施工队临时工棚的方向走,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待会儿要说的话。
      工棚里,老王正跟几个工头抽烟,愁云惨雾的。见蔚檬进来,老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王队长,”蔚檬收了伞,抖了抖上面的水,开门见山,“秦工去重新测数据找改道方案了。在方案出来之前,老樟树周边的施工全部暂停。尤其是,”她目光扫过在场的人,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绝对不能有任何‘浅埋’、‘糊弄’的想法。古树是红线,谁碰谁负责。”
      老王吐了口烟圈,苦笑:“蔚檬姑娘,不是我们想糊弄。你也看到了,这雨,这舆论压力……工期耽误不起啊。”
      “工期耽误了,可以赶。树死了,就活不过来了。”蔚檬在沾满泥浆的条凳上坐下,也不嫌脏,“王队长,咱们合作也不是第一次了。梧桐巷那次,最后按规矩来,路是不是修得更踏实?这次也一样。出了问题,咱们一起扛,想办法解决,但歪路子不能走。走了,以后在这片老城区,咱们就再也说不起硬话了。”
      她的话说得实在,没唱高调,就是摆利害关系。老王和几个工头互相看了看,都没吱声。理是这么个理,可眼前的麻烦也是实实在在的。
      “行,”老王最终掐灭了烟头,“我们等秦工方案。但这雨……姑娘,你得有个心理准备,要是排水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居民那边的口水,能把咱们淹了。”
      “我知道。”蔚檬站起身,“所以我现在就去解决‘口水’问题。”
      她重新撑起伞,走进雨里。回到工作站时,身上已经湿了大半。她顾不上换衣服,立刻打开电脑,登录社区公众号的后台。
      指尖在键盘上停顿了几秒,她没有写那些官方的、冠冕堂皇的解释,而是直接敲下了标题:【古树与管线,栀子巷的两难选择。您的意见很重要!】
      正文里,她用最直白的语言描述了当前遇到的难题,且没有回避施工方曾提出的“糊弄”建议,更是明确点出这种做法对古树和管线长期安全的危害。
      然后,她附上了几张现场拍的照片:盘根错节的树根、标注了问题的图纸、以及窗外瓢泼的大雨和巷口浅浅的积水。最后,她设置了简单的投票选项:
      A. 支持保护古树,接受工期适当延误,共同解决排水问题。
      B. 更看重尽快解决排水,建议采用技术手段最小化对树木的影响。
      C. 其他建议(请在评论区留言)。
      文章末尾,她写道:“改造是为了让栀子巷更好,这个‘好’,应该包括保护好陪伴我们多年的老树,也包括解决实实在在的居住难题。我们没有完美的答案,但希望听到每一位居民的声音。今晚八点,我们将在社区活动室召开线上说明会,秦明工程师会详细介绍技术难点和可能的解决方案,也欢迎您提供关于老巷地下情况的任何线索。”
      检查错别字,配图,发送。
      文章发出去的那一刻,蔚檬才觉得喉咙发干,后背的湿衣服贴着皮肤,又冷又黏。她端起秦明那杯已经凉了的水,一口气喝了大半。
      然后,她开始盯着后台数据。阅读数在缓慢增长,留言区也开始出现评论。起初还是抱怨居多,但随着文章里那些实实在在的照片和坦诚的说明,一些不同的声音开始出现:
      【老樟树可不能伤!我小时候就在那树下玩,夏天全巷子人都去乘凉!排水再想办法,树没了就真没了!】
      【理解有难度,但糊弄肯定不行。以前别的工程糊弄,后来三天两头挖开修,更麻烦!】
      【工期延误能延误多久?要是就几天,克服一下也行。就怕没完没了。】
      【我家老人说,老辈子好像树那边有条旧的暗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看到最后一条评论,蔚檬眼睛一亮!她立刻回复了那位居民,详细询问暗沟的情况,并邀请对方晚上来开会或者直接联系她。
      处理完这些,她又赶紧在居民群和几个社区活跃的微信群里转发了公众号文章,附上简短说明:“情况透明,共同决策,今晚八点线上会,盼参与。”
      做完这一切,已经下午四点多。雨丝毫没有减小的意思。蔚檬看向窗外,秦明还没回来。她有点坐不住了,套上外套,拿起伞,又抓了件秦明的干雨衣,准备出去找他。
      刚拉开门,就和一头撞进来的秦明差点碰上。
      秦明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雨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眼镜片模糊一片。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用密封袋装着的笔记本和图纸,手指冻得关节发白。
      “你怎么回来了?我正要去找你!”蔚檬赶紧把他拉进来,关上门挡住风雨。
      “数据……测完了。”秦明声音有点哑,他把密封袋放在桌上,从怀里摸出来的东西却让蔚檬一愣——那是用另一个小密封袋仔细装着的、两个还冒着微弱热气的烤红薯。
      “路上碰到张叔……他推着车要收摊,硬塞的。”秦明解释着,把红薯递过来,“说让你趁热吃,暖一暖。”
      蔚檬看着那两只滚烫的、用锡纸包得好好的红薯,又看看秦明湿透狼狈的样子,鼻尖猛地一酸。这傻子,自己淋成这样,还记得把红薯护在怀里保温。
      “你先别管红薯了!”蔚檬夺过红薯放在一边,手忙脚乱地去帮他脱雨衣,“快把湿衣服换了!冻感冒了怎么办!”
      秦明由着她把自己湿透的外套和毛衣扒下来,露出里面一件半湿的保暖内衣。蔚檬又从柜子里找出自己备用的干净毛巾和一件秦明放在这里的旧衬衫,一股脑塞给他:“赶紧擦擦,换上!我去给你倒热水!”
      等她端着热气腾腾的姜茶回来时,秦明已经换上了干衬衫,头发胡乱擦过,还在往下滴水,但脸色好了一些。他正站在桌前,对着摊开的图纸和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新数据,眉头紧锁。
      “怎么样?有思路了吗?”蔚檬把姜茶塞进他手里,指尖碰到他的手,冰凉。
      秦明双手捧着滚烫的杯子,汲取着那点暖意,眼睛没离开图纸:“测了三个可能的绕行路径。路径一,对树木保护最好,但坡度不够,排水效率会降低35%,暴雨时肯定积水。路径二,排水效率能保证,但要切断两条中等粗度的次生根,风险较高。路径三……”他指向图纸上一个弯曲的走向,“沿老巷墙基走,避开了主根区,但需要穿越三户人家的后院或侧墙,协调难度大,而且……”
      他顿了顿,喝了口姜茶,才接着说:“而且这段墙基附近,根据我测的土质数据,疑似有老旧空洞,可能是早年废弃的沟渠或者防空洞,承重情况不明,直接铺设管线有风险。”
      “老旧沟渠?”蔚檬立刻想起那条居民留言,“对了!有居民留言,说老人记得老樟树那边好像有条旧的暗沟!我正想跟你说的!”
      秦明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一下:“暗沟?具体位置有说吗?”
      “我问了,留言的居民说他再去问问家里老人,晚点给我回信。我已经邀请他晚上来开会了。”蔚檬快速说道,“如果真有废弃但结构完好的暗沟,能不能利用起来?”
      “要看位置、走向、结构强度和现在的堵塞情况。”秦明下意识地想去摸测温仪,想起在密封袋里,又收回手,“如果是砖石或混凝土结构的老暗沟,加固后作为排水通道是可行的,能完美避开树根。但前提是,它得通,而且位置合适。”
      希望的小火苗“噗”地一下窜起来,但随即又被现实考量压了压。废弃几十年的暗沟,还能用吗?
      “晚上开会,重点问这个。”秦明放下杯子,手指在图纸上那条“路径三”附近画了个圈,“如果暗沟确实在这片区域,并且可用,那可能是最优解。”
      “那现在……”蔚檬看了眼窗外依旧肆虐的暴雨,“积水怎么办?群里抱怨越来越多了。”
      秦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雨水模糊的世界,沉默了几秒,然后转身,语气果断:“不能等。老王那边有抽水泵吗?”
      “有,但功率不大。”
      “先用上,重点抽排巷口和低洼院落的积水,优先保证老人孩子出行安全。我再去检查一下现有的临时排水口,看能不能扩大或疏通,哪怕缓解一点点。”他说着,又要去拿那件刚脱下来的湿雨衣。
      蔚檬一把按住他的手:“你刚回来!先把姜茶喝完,把红薯吃了!我去通知老王安排抽水,再去看看情况。你坐镇这里,把晚上的方案再细化一下,尤其是如果暗沟可用,该怎么衔接新管线的技术细节。”
      她的手温暖干燥,紧紧按在他冰凉的手背上。秦明动作停住了,看着她。她脸颊因为刚才的忙碌和焦急泛着红,眼神里有不容反驳的坚持,还有……心疼。
      他心头最硬的那块地方,忽然就塌下去一角,软得不像话。
      “……好。”他终于妥协,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你小心,别滑倒。有事随时打电话。”
      “知道啦。”蔚檬抽回手,脸颊有点热,赶紧转身去拿伞和外套,“你把红薯吃了,还是热的!张叔特意给的,别浪费!”
      她匆匆出了门,脚步声消失在雨声里。
      秦明站在原地,手背上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他低头看了看桌上那两只红薯,拿起来一个。锡纸还温着,揭开一角,焦甜的香气混合着热气扑出来。他咬了一口,软糯香甜,带着炭火特有的香气,一下子驱散了身体里积攒的寒意。
      他一边吃着红薯,一边重新坐回桌前,摊开图纸,拿起笔。胃里是暖的,心里也是。窗外暴雨如注,前路难题重重,但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晚上八点,社区活动室的线上会议准时开始。
      蔚檬提前调试好了设备,秦明把重新测算好的几套方案做成了简单的PPT。参加会议的居民比预想的多,视频窗口开了几十个,还有不少只在语音区旁听。
      蔚檬先简单介绍了目前遇到的困难,展示了老樟树根系的照片和积水点的图片,态度坦诚。秦明则用尽量通俗的语言,讲解了三种改道方案的优劣,重点分析了可能对排水效率、古树安全、居民生活造成的影响。
      当讲到“路径三”可能涉及的老旧暗沟时,蔚檬特意@了那位ID叫“栀子花开了”的居民。
      “栀子花开了”很快打开了麦克风,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点本地口音:“秦工,蔚檬姑娘,我问了我家老爷子。他说他小时候,大概五几年那会儿,老樟树往东大概十几米,靠刘家老墙根底下,确实有过一条暗沟。那时候夏天雨水大,巷子里的水都往那儿排,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封上了,可能是不用了,也可能是盖房子的时候堵了。具体位置,老爷子也记不太清了,就说在现在刘家老宅后墙和那棵老桑树之间那块。”
      这条线索太宝贵了!秦明立刻在图纸上标注出大概区域,正好在他怀疑有老旧空洞的“路径三”沿线!
      “刘家老宅后墙……老桑树……”秦明快速回忆着下午勘测的地形和建筑布局,眼睛越来越亮,“那个区域土质松软,高程较低,确实符合排水沟的特征。如果能找到暗沟入口或者痕迹,就有希望。”
      线上会议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其他居民也开始七嘴八舌地提供线索:
      【我家老房子地基好像也有点空响,不知道是不是连着那条沟?】
      【我记得小时候在那边玩,有一块石板特别松,踩上去有回声!】
      【如果真能用老沟,是不是就不用挖那么宽了?对房子影响小点吧?】
      蔚檬一边快速记录着这些线索,一边引导讨论:“所以,现在有两个方向:一是继续优化完全绕开暗沟区域的管线新路径;二是尝试寻找并评估这条老暗沟的可用性。后者如果成功,可能是对古树、对现有建筑影响最小的方案,但需要时间探查,也存在不确定性。大家觉得,我们应该优先朝哪个方向努力?”
      投票区的实时反馈显示,超过七成的居民选择了“优先探查老暗沟”。理由很一致:能保护古树,对老巷现有风貌破坏最小,值得花时间试试。
      也有居民担心:【探查要多久?万一不能用,不是白耽误时间?现在积水已经很麻烦了。】
      秦明这时候开口了,语气沉稳:“探查工作我会立即进行。如果暗沟结构基本完好,清淤加固的时间,可能会比重新设计铺设一段全新管线更快。即使最终不可用,探查获得的地下结构数据,也能帮助我优化新管线方案,避免施工时遇到未知风险。不会白费功夫。”
      他的专业和笃定,很大程度上安抚了居民的情绪。
      会议最后,蔚檬总结:“感谢大家提供的宝贵线索!接下来,秦工会尽快组织探查老暗沟。施工队会继续用抽水泵缓解积水,并优先完成其他不受影响的管线段落。我们会每天在公众号和群里同步进展。改造是为了大家好,过程难免遇到磕绊,但只要我们目标一致,信息透明,一起想办法,总能找到出路。”
      散了会,蔚檬长舒一口气,感觉嗓子都快冒烟了。秦明递给她一瓶水,自己则对着图纸和刚才记录的线索沉思。
      “明天一早就去探查。”秦明说,“需要小型探地雷达,我联系检测公司。还要协调刘家,看看能不能进后院勘测。”
      “刘家那边我去沟通。”蔚檬拧开水瓶喝了一口,“老人家好说话,把保护古树、用老办法解决新问题这个道理讲明白,应该能行。”
      两人分工明确,相视一笑,那种并肩作战的默契感在安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绵密雨丝。
      第二天,雨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探查工作紧张地开始了。
      蔚檬顺利说服了刘家的老两口,允许检测人员进入后院。小型探地雷达的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地下不同材质的反射信号。在刘家老墙根和枯死的老桑树之间地下约一米二深处,果然发现了一条规整的、宽约八十厘米的通道状结构,走向与秦明推测的排水方向一致!
      更令人惊喜的是,通过相邻几个点的探测,发现这条暗沟向巷子两端延伸,结构似乎基本保持完整,只是在中段有些许淤塞信号。
      “砖石结构,保存得相当好。”检测人员指着屏幕上的图像,“看样子是上世纪早中期的工艺,质量不错。清淤之后,做内壁加固和防渗处理,完全可以作为排水管使用,甚至比新挖的沟渠更结实。”
      秦明蹲在探测点旁边,用手铲小心翼翼地挖开一点泥土,露出了下面青灰色的老砖。砖块规整,砌缝的水泥虽然年代久远,但依然坚硬。他眼底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丝轻松的笑意。
      “能用。”他抬头看蔚檬,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振奋,“位置完美,刚好避开主根区,坡度也合适。清淤加固的工期,比重新开挖铺设至少节省五天。”
      蔚檬也蹲下来,摸了摸那冰凉的老砖,仿佛能触摸到几十年前建造者的匠心:“太好了!这才是真正的‘老办法解决新问题’。”
      方案确定,接下来的推进快得惊人。秦明连夜赶制出利用老暗沟的改造施工图,标注了清淤点位、加固段、以及新旧管线的衔接细节。施工队调来了专业清淤设备,开始作业。
      居民们看到真的要利用老暗沟,而且进展迅速,之前的抱怨声渐渐被好奇和期待取代。有人甚至主动来帮忙,提供以前的老照片,回忆暗沟没封死前的样子。
      三天后,暗沟主体清通加固完成。又过了两天,新的波纹排水管稳稳地铺进了修葺一新的老暗沟里,与两端的新建管网顺利对接。
      最后一段接口完成的那天下午,阴沉了好几天的天空,终于透出了一丝微弱的阳光。雨后的空气清新湿润,混合着泥土和樟树叶子特有的气息。
      秦明和蔚檬并肩站在老樟树下。古树安然无恙,苍翠的树冠在微风里轻轻摇曳。树下新修复的地面平整结实,丝毫看不出底下刚刚经历过一场紧张的“手术”。
      “终于……搞定了。”蔚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肩上的重担一下子卸了下来。她侧头看秦明,他正仰头看着树冠,侧脸线条在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柔和了些,只是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
      这几天,他几乎没怎么合眼。
      “累了?”蔚檬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
      “还好。”秦明收回目光,看向她,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值了。”
      是啊,值了。树保住了,排水问题解决了,工期虽然比原计划晚了四天,但比预想的延误短得多。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妥协,没有糊弄,用最笨也最踏实的方法,闯过了这道难关。
      “秦明,”蔚檬忽然叫他,声音轻轻的,“如果……如果当时压力再大点,时间再紧点,你会不会……动摇?”
      秦明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看着眼前这棵历经风雨依然枝繁叶茂的老樟树,看着巷子里渐渐恢复正常生活秩序的居民,看着脚下这片他们共同努力守护的土地。
      “不会。”他说,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树不能伤,这是底线。底线没了,做得再多,也立不住。”
      蔚檬笑了。她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这个看似冷漠、只认数据的男人,心里守着的底线,比谁都硬,比谁都烫。
      “我也是。”她说,“糊弄不行,欺骗不行。有问题,就摆出来,一起扛。就算挨骂,也得站着挨。”
      秦明转头看她。阳光刚好穿过树叶缝隙,在她发梢跳跃,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眼神清澈明亮,里面映着他的影子,还有那种和他如出一辙的、近乎执拗的坚持。
      他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这眼神和阳光同时烫了一下,滚热滚热的。一种前所未有的、满满的踏实感和归属感,汹涌地漫上来,将他整个包裹住。比任何精准的数据、任何成功的方案,都更让他觉得安心。
      他伸出手,不是去牵她的手,而是很轻、很克制地,用指尖碰了碰她耳畔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将它们别到她耳后。
      指尖划过她微凉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蔚檬的脸“腾”地红了,像晚霞突然烧了上来。她没躲,只是抬眼看着他,眼睛里像落进了细碎的星光,亮得惊人。
      秦明的耳朵也红了,但他没收回手,反而顺着那个动作,手掌轻轻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带着雨水泥土磨砺过的粗糙触感,和不容错辨的温度。
      “蔚檬。”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有点低,有点哑。
      “嗯?”
      “以后……”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鼓足勇气,“以后再有这种选择题,我们还这样。”
      不妥协,不糊弄,你稳住人心,我解决技术。并肩站着,把风雨扛过去。
      蔚檬听懂了他没说完的话。她嘴角越翘越高,最后绽开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重重地点头:“好!还这样!”
      她往前凑了半步,缩短了他们之间最后那点距离,肩膀完全靠进了他手掌的支撑里。温暖,踏实。
      阳光又亮了一些,彻底驱散了连日的阴霾。老樟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们的约定鼓掌。
      巷子那头,张叔推着烤红薯的小车慢悠悠地过来,车上的小喇叭里放着咿咿呀呀的老戏曲。李婶在自家门口支起了小桌,准备傍晚的馄饨摊。几个放学的孩子背着书包,蹦跳着从平整的新路上跑过,溅起小小的水花,笑声清脆。
      一切如常,却又有些不同了。
      秦明想,或许最好的改造,不仅仅是修平了路,理顺了管线,保护了古树。更是让生活在这里的人,包括他和她,都更加确信——有些东西,值得坚持;有些路,可以并肩走下去。
      他握了握掌心下她单薄却坚实的肩膀,然后松开了手。
      “走吧,”他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稳,只是眼里还残留着未散的笑意和温柔,“回去把最终报告写了。顺便……我请你吃馄饨?还是75℃的。”
      蔚檬笑出声,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啊!不过这次我请你!庆祝咱们……闯关成功!”
      两人并肩朝着巷口走去,脚步落在还有些湿润但无比平整的青石板上,稳稳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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