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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恶有恶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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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七年,三月初三,玉城。
空气里湿冷的雾气氤氲,这座西南边境小城靠玉石活了百年,街头玉雕工坊的砂轮声从早到晚没停过。
高端玉铺的橱窗亮着暖光,衬得玻璃里冰种翡翠的纹路愈发温润,可没人真能看透这温润底下,埋了多少利益勾当。
上月刚过颜家百日忌,冬至夜那场大火烧得极烈,颜家老宅连片瓦都没剩下。
满门十余口尽数葬身火海,曾经掌着翡翠商盟半壁江山的家族,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只留废墟在城北冷风中透着焦糊的死寂。
警方初查定了意外失火,可玉城人茶余饭后嚼起这事,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揣测。
颜家倒了,冼白金倒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这位前颜家未婚女婿,凭着几分温文尔雅的模样,再加上暗中攥着的颜家残留资源,硬是被推举成了商盟临时负责人。
短短三月便站稳了脚跟,连一年一度的玉城国际拍卖会,都由他牵头操办,场面比往年还要铺张几分。
拍卖中心门前早挤满了人,豪车排着长队往停车场拐,衣着光鲜的商人携着女伴往里走,言谈间满是对今晚压轴孤品的期待。
乔家班的戏台搭在拍卖中心东侧的空地上,红绸裹着台柱,锣鼓声敲得热闹,算是拍卖会的预热噱头。
台下围了些看热闹的路人,也混着几个穿着体面、提前到场的商盟成员。
景岁站在戏台侧幕,指尖攥着水袖边缘,料子细腻,却抵不住掌心沁出的薄汗。
她今日穿了身素色戏服,外罩件淡青披风,卸了妆的脸苍白得没什么血色。
唯有一双眼,藏在低垂的眼睫下,亮得发沉,满是寒意。
“景岁,该你了。”班主拍了拍她的肩,语气带着点期许,“今儿来的都是大人物,好好唱,别怯场。”
景岁点头,指尖的力道松了些,再抬眼时,眼底的寒意已藏得干净,只剩几分戏子该有的清冷疏离。
她提步走上戏台,锣鼓声骤然收了些,台下的喧闹也淡了几分,不少目光落在她身上,有好奇,也有随意扫过的淡漠。
她立在戏台中央,身段纤细却挺拔,目光缓缓扫过台下。
冼白金就站在拍卖中心入口处,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正与身边几位商盟成员谈笑风生。
他身边站着曾奕,那个早年靠着颜家扶持才站稳脚跟的商人,此刻挺着肚子,脸上满是谄媚的笑。
颜家大火后,他吞了颜家不少高端销售渠道,日子过得愈发滋润。
景岁收回目光,凝了凝神,伴着重新响起的锣鼓声,开口唱了起来。
她唱的是《恶有恶报》。
调子沉郁,字字铿锵,尾音裹着说不尽的悲凉与决绝。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她的嗓音清冽,穿透力极强,字句落在众人耳中,竟让不少人莫名心头一沉。
台下的喧闹彻底停了,连冼白金都停下了交谈。
目光落在戏台上的少女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曾奕也皱着眉,总觉得这戏词听得刺耳,下意识挪了挪脚步,神色多了几分不自在。
站在人群边缘的梅之焕,也闻声看了过来。
他穿一身深色警服,身形挺拔,面容沉稳,眼神锐利得像能看透人心。
作为玉城刑侦队长,他本是受邀来拍卖会维持秩序,没打算多管闲事,可这戏词,这戏子眼底藏不住的锋芒,却让他莫名多了几分留意。他盯着戏台上的景岁看了片刻,只觉得这少女虽扮相清冷,气质却格外特别,不像寻常戏子那般带着讨好或怯懦,反倒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一曲唱罢,景岁微微躬身谢幕,没看台下的反应,转身快步走下台,回到侧幕时,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
她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的心脏跳得极快。
“唱得好!这调子虽沉,却有劲儿!”班主迎上来夸赞,她勉强扯了扯嘴角,没应声。
拍卖会很快开始,宾客们陆续走进拍卖中心,戏台上的热闹也渐渐散了。
景岁换了常服,是一身简单的浅灰色衣裙,跟着乔家班的人往后台走,路过拍卖中心入口时,恰好与梅之焕擦肩而过。
梅之焕脚步顿了顿,侧头看了她一眼,少女身形纤细,背影挺直,走路时步子沉稳,没有丝毫慌乱。
他收回目光,没多想,转身走进了拍卖中心。他没察觉到,身后的景岁也顿了脚步,指尖微微蜷缩,这位警察的眼神太过锐利,让她莫名有些不安。
拍卖大厅里灯火通明,正前方的展台上,一件件翡翠饰品、原石依次亮相,竞价声此起彼伏,气氛热烈得不像话。
压轴孤品“渡魄”登场时,全场彻底安静下来。
那是一块冰种飘绿翡翠,通体通透,内里的绿色纹路蜿蜒交错,竟像是凝固的血迹,在灯光下泛着诡异又迷人的光泽。
主持人介绍着它是清代宫廷旧藏,存世仅此一件。
话音刚落,竞价声便接连响起,价格一路飙升。
最终,这块“渡魄”被一位未曾露面的神秘客商以天价拍得,全程由代理人出面交易,没人知道这位客商是谁。
冼白金坐在前排,看着代理人拿走“渡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算计。
拍卖会结束时已近深夜,玉城的雾更浓了,湿冷的风裹着寒意,吹得人骨头疼。
景岁跟着乔家班回到戏馆,洗漱后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戏台上的画面,回放着冼白金与曾奕的嘴脸,恨意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让她喘不过气。
她抬手摸了摸枕头下的一块碎玉,那是从颜家废墟里捡回来的,是母亲生前戴过的玉镯碎片,冰凉的触感让她渐渐冷静下来。
夜色渐深,玉城的寂静被一阵急促的警笛声打破。
刑侦大队接到报案,翡翠商盟成员曾奕,在家中惨遭杀害。
现场一片狼藉,地上留着一块碎裂的翡翠,翡翠上有:恶有恶报。
梅之焕接到电话时,刚回到家没多久,他立刻起身穿衣,驱车赶往案发现场。
车窗外的雾很大,能见度极低,路灯的光线透过雾气,在路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他握着方向盘,脑海里莫名又想起了傍晚那个唱《恶有恶报》的戏子。
案发现场位于曾奕的别墅内,警戒线已经拉起,警员们正在勘查现场。
梅之焕走进客厅,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曾奕,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地毯,早已没了气息。
客厅的水晶吊灯亮得刺眼,光线落在散落的玉器摆件上,折射出冷硬的光。
几名勘查人员蹲在地上取证,相机快门声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空气中混着血腥气与玉石特有的微凉气息,让人莫名发寒。
“队长,现场初步勘查完了。”
年轻警员迎上来,神色凝重,递过证物袋。
“死者致命伤在胸口,水果刀是现场原有物品,大概率是凶器,刀柄上有模糊指纹,还在比对。另外,死者手边有块碎裂的翡翠,上面刻着四个字,您看。”
梅之焕接过证物袋,袋子里的翡翠碎片约莫指甲大小,质地通透,竟是冰种飘绿。
碎片表面被人用利器刻了工整的四字——恶有恶报,刻痕里还嵌着些许暗红血迹。
他指尖捏着证物袋边缘,眼神沉了沉。
“死亡时间初步判定在什么时候?”他抬眼问,目光扫过四周。
客厅装修奢华,红木家具摆得规整,却有多处被翻动的痕迹。
茶几上的茶杯倒在一旁,茶水浸湿了桌布,显然生前曾有过争执。
“初步判断在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别墅安保系统被人为破坏,门窗完好,凶手大概率是熟人作案,或者提前摸清了别墅布局。”
警员如实汇报,指了指墙角的监控设备,“监控硬盘被拿走了,凶手反侦查意识很强。”
梅之焕走到尸体旁,蹲下身仔细观察。
曾奕双目圆睁,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的神色,双手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像是死前看到了什么让他极度恐惧的东西。
他身上的西装还整洁,领口却微微扯开,胸口的伤口狰狞,鲜血顺着地毯的纹路蔓延,沾湿了旁边掉落的一枚翡翠挂件。
那挂件样式老旧,是颜家早年的经典款,边角还带着细微的磨损。
“死者身份确认是翡翠商盟成员曾奕?”梅之焕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浮尘,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确认了,家属已经赶到楼下,情绪很激动。另外,我们查到曾奕最近资金流动异常,颜家大火后,他名下突然多了几笔大额进账,来源不明,而且他和冼白金、陶忠、孙勇几人的往来格外频繁,私下聚会次数比往年多了好几倍。”警员补充道,将一份初步整理的资料递过去。
梅之焕快速翻阅资料,指尖在“颜家大火”几个字上顿了顿。
当初颜家火灾案初查定为意外,现场被大火烧毁严重,没找到明确人为纵火的证据。
可他总觉得这事透着蹊跷,如今曾奕惨死,还留下“恶有恶报”的印记,又牵扯出颜家旧物,很难不让人将两起事件联系起来。
“派人去核实曾奕的资金来源,重点查他与冼白金等人的私下交易,另外,调取拍卖会前后曾奕别墅周边的监控,哪怕是路边商铺的民用监控也别放过。”梅之焕吩咐道,目光再次落在证物袋里的翡翠碎片上,眼底闪过一丝锐利,“还有,去乔家班一趟,找到傍晚唱《恶有恶报》的那个戏子,带回来问话。”
警员应声记下,立刻转身安排工作。
客厅里只剩下几名勘查人员还在细致取证,灯光落在梅之焕挺拔的身影上。
他站在窗边,抬手推开一条缝隙。
窗外的雾更浓了,湿冷的风灌进来。
他望着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心中思绪万千。
与此同时,乔家班的戏馆里一片寂静,唯有后院的客房还亮着一盏微弱的台灯。
景岁坐在床边,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是一条匿名发来的短信,只有简短的两字:恭喜
她指尖微微颤抖,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的脸上,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不够,还远远不够……
窗外突然传来隐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戏馆门口。
景岁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手机的手收紧,指节泛白。
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到几辆警车停在戏馆门前。
几名身着警服的警员正跟着班主往里走,为首那人的身影挺拔熟悉,正是傍晚在拍卖中心遇见的那位刑侦队长。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景岁深吸一口气,抬手理了理身上的衣裙,眼底的慌乱快速褪去。
重新换上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盘问。
雾色笼罩的戏馆里,灯光微弱,她的身影藏在阴影中,仿佛一株在寒风里倔强生长的野草,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