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原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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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吃得很安静，只有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雪压断树枝的咔嚓声。黎清偶尔抬眼，总能撞上黎阳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焦灼和急切，只剩下满满的温柔和耐心，像冬日的暖阳，一点点融化着他心中的坚冰。
“今天下午没什么事，”黎阳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带你去个地方。”
黎清回过神：“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黎阳卖了个关子，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像少年时代恶作剧得逞时的模样。
黎清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习惯黎阳的安排，越来越依赖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这很危险，他知道——依赖会变成习惯，习惯会变成需要，而需要会让他再也无法转身离开。
可此刻，他不想思考这些。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下雪的早晨，黎阳会偷偷溜进他的房间，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两人裹着同一条毯子，趴在窗台上看雪。黎阳的手总是很暖，会握着他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那时候多简单啊。
“吃饱了？”黎阳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黎清点点头，看着黎阳起身收拾餐具。他的动作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些。黎清想帮忙，被黎阳轻轻按回椅子上：“坐着就好。”黎清看着他端着盘子进厨房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温暖、愧疚、不安，还有一丝几乎要破土而出的勇气。
下午两点，黎阳准时来接黎清。
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整个世界亮得晃眼，却又不刺眼，是一种温柔的、过滤过的明亮。
黎清裹紧围巾，坐进副驾驶座。车里暖气开得很足，座位上还放着一个加热垫——又是黎阳细心的小安排。他系好安全带，看着黎阳绕到驾驶座，拉开车门，带进一股冷空气和淡淡的雪松香。
“困了就睡会儿，到了叫你。”黎阳发动车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黎清摇摇头：“不困。”
车子缓缓驶出小区，碾过积雪的路面，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街道两旁的树木都裹上了银装，偶尔有雪团从枝头滑落，噗的一声砸在地上，溅起细碎的雪沫。行人不多，都裹得严严实实，脚步匆匆，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
黎清靠在座椅上，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景色上。城市在雪中变得安静，喧嚣被厚厚的雪层吸收，世界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这种安静让他放松，让他可以暂时放下那些纷乱的思绪。
他的目光不知不觉移到黎阳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那是一双很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腹因为常年握笔和开车，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却更添了几分力量感。此刻那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手腕上戴着一块和他同款但不同色的手表，表盘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黎清的指尖微微蜷缩。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要伸手去握住那双温暖的手。想要感受那层薄茧擦过自己掌心的触感，想要十指相扣，想要确认这份近在咫尺的温度是真实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指甲掐进掌心，留下浅浅的月牙印。他偏过头，更专注地看向窗外，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黎阳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从黎清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他能看到黎清指尖的微颤，能看到他耳根泛起的红色，能看到他故作镇定却泄露心事的侧脸。黎阳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很淡，却直达眼底。
他没有戳破，只是轻轻放慢了车速，让沿途的风景能更清晰地落入黎清的眼中。他甚至还打开了音乐——是黎清喜欢的古典钢琴曲，舒缓的旋律在车厢里流淌，像另一个维度的雪，温柔地覆盖了所有的尴尬和紧张。车子驶出市区，朝着郊外的方向开去。建筑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开阔的田野和成片的树林。雪后的乡村美得像一幅水墨画——黑色的枝丫，白色的雪，灰色的远山，还有偶尔掠过的飞鸟，在天空划出灵动的弧线。黎清看着窗外，忽然想起什么：“我们是不是来过这里？”
“记得？”黎阳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有点印象。”黎清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好像是很久以前……”
“十五年零四个月。”黎阳准确地说出时间，“你八岁，我十岁。那年的第一场雪，我们偷偷溜出来，坐了将近两小时的公交车，就为了来看郊外的雪。”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黎清想起来了。那是父母离世后的第一个冬天，他和黎阳被接到黎家老宅，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老宅很大，规矩很多，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某个周末的早晨，黎阳悄悄溜进他的房间，在他耳边说：“小清，我们逃跑吧。”
他们真的“逃”了——带着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坐上通往郊区的公交车。车上人很少，两人并排坐在最后一排，黎阳把围巾分他一半，两人裹着同一条围巾，看着窗外的景色从城市变成田野。
那天的雪没有今天这么大，却下得很密。他们在雪地里奔跑，打雪仗，堆雪人。黎清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其实并不严重，但他还是哭了——或许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积压了太久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黎阳背着他，一步步往公交站走。雪地里留下两串脚印，一串深，一串浅。黎阳的背很瘦，却意外地坚实可靠。黎清趴在他背上，眼泪鼻涕全蹭在他外套上，黎阳只是笑着说：“小清，以后每次下雪，我都陪你看，好不好？”
那个承诺，黎阳记了十五年。
而黎清，几乎要忘了。
“到了。”黎阳的声音打断他的回忆。
车子在一片开阔的滑雪场停下。黎清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雪坡上，零星散布着滑雪的人，彩色的滑雪服在雪地上移动，像跳跃的音符。远处有缆车缓缓上升，更远处是连绵的雪山，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你带我来滑雪？”黎清有些惊讶地看向黎阳。
“嗯。”黎阳解开安全带，侧过头看着他，“看你最近压力大，带你来放松放松。”黎清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他确实很久没有放松过了——自从半年前接手那个跨国合作项目，他就一直紧绷着一根弦，连轴转了大半年，连周末都在加班。失眠成了常态，咖啡成了必需品，好好看一场雪都成了奢侈。
黎阳都看在眼里。
“可是我不会滑。”黎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他会一点——大学时和同学来过几次，但技术生疏，这么多年过去，早就还给教练了。
“没关系，我教你。”黎阳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保证把你教会。”滑雪场的接待大厅宽敞明亮，落地窗外就是雪坡，阳光毫无遮挡地照进来，把整个空间烘得暖洋洋的。空气中弥漫着热巧克力和松木的味道，还有人们欢声笑语的回音。
黎阳去租装备，黎清站在原地等他。周围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或是欢声笑语的朋友团体。他们自然地牵手、拥抱，分享同一杯热饮，笑容灿烂得不加掩饰。黎清看着他们，心里某个角落隐隐作痛——那是羡慕，也是恐惧。
他羡慕这种能在阳光下坦荡相爱的自由，恐惧自己永远无法拥有这样的自由。
“想什么呢？”黎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黎清转过身。黎阳抱着两套滑雪服和滑雪板，额前的碎发有些乱，眼神却亮晶晶的。他递给黎清一套白色的滑雪服：“试试合不合身。”
更衣室里人不多，黎清在角落的隔间里换上滑雪服。面料是防水透气的，内里加绒，穿上后立刻暖和起来。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浑身雪白的自己——滑雪服很合身，衬得他身形修长，白色的帽子盖住了头发，只露出微红的脸颊和耳朵。
“很好看。”黎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黎清转过身。黎阳已经换好了——一身黑色的滑雪服，衬得肤色愈发白皙，身形挺拔如松。他戴着一副护目镜，此刻推到额头上，露出深邃的眼眸。阳光从侧面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金边，连睫毛都染成了浅金色。黎清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能感觉到血液在耳廓里奔流的声音，能感觉到脸颊在发烫。他慌忙移开目光，低声道：“我们走吧。”
黎阳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自然地牵起他的手。
手掌相触的瞬间，黎清浑身一颤。
黎阳的手很暖，干燥而有力，牢牢地包裹着他的手。他能感觉到那层薄茧摩擦自己掌心的触感，能感觉到对方平稳的脉搏。这个动作太自然了，自然得像他们已经这样牵过千百次。
黎清的手心微微出汗，却没有挣脱。
黎阳牵着他，一步步走进雪场。雪很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周围有人投来目光——好奇的，惊讶的，探究的。黎清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细针一样扎在背上，让他本能地想要抽回手，想要拉开距离。但黎阳握得很紧。
“别怕。”黎阳侧过头，在他耳边轻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看着我，不要看别人。”
黎清抬起头，撞进黎阳温柔而坚定的眼眸里。那双眼眸像深潭，里面映着雪光，映着天空，也映着一个小小的、有些慌乱的自己。在那样的目光里，黎清忽然觉得，那些外界的目光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黎阳教得很耐心。他先带着黎清在平地上练习基本的站姿和平衡，手把手地纠正他的动作。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指令都简洁明确。
“双脚与肩同宽，膝盖微屈，重心放在脚掌中间。”
“对，就是这样。”
“身体放松，不要绷得太紧。”
黎清按照他的指导，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脚下的滑雪板很长，不太听使唤，他像个刚学走路的孩子，每一步都摇摇晃晃。黎阳一直在他身边，一只手扶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虚扶在他腰后，保持着随时能接住他的姿势。“我要试着滑一下吗？”黎清问，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可以试试。”黎阳松开扶着他手臂的手，但另一只手还停在他腰后，“慢慢来，我在。”
黎清深吸一口气，用雪杖轻轻一撑。
滑雪板动起来了。
一开始很慢，然后速度逐渐加快。风从耳边掠过，带着雪沫的清冽气息。脚下的雪被滑板分开，向两侧飞溅。视野在移动，周围的景色在后退，那种失控又自由的感觉让黎清的心跳加速，却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保持姿势！膝盖再弯一点！”黎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也滑起来了，紧紧跟在黎清侧后方。
黎清照做了。他专注于脚下的滑板，专注于身体的平衡，专注于前方开阔的雪坡。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一切——忘记了那些困扰他多年的顾虑，忘记了黎家的规矩，忘记了世俗的眼光。他只是在这片白茫茫的天地间滑行，像一只终于学会飞翔的鸟。
突然他重心一偏。身体向右侧倾斜，速度太快，他来不及调整。眼看就要摔倒，一只有力的手臂从旁边伸过来，稳稳地揽住了他的腰。黎阳用力一带，将他整个人拉向自己，同时巧妙地调整方向，减缓了速度。
两人在雪地上转了小半圈，终于稳稳停下。
黎清靠在黎阳怀里，喘着气，心跳如鼓。他能闻到黎阳身上雪松香混着冷空气的味道，能感觉到对方胸膛的起伏，能听到彼此交错的呼吸声。黎阳的手臂还环在他腰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保护感。“没事吧？”黎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紧张。
黎清摇摇头，却没有从他怀里出来。他把脸埋在黎阳肩头，感受着那份温暖，那份安全感。周围有人投来目光——他看到不远处一对情侣在微笑，一个小孩指着他们好奇地问妈妈什么，妈妈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
那些目光里，没有鄙夷，没有嘲讽，只有善意的理解和祝福。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原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