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织梦》雪六月

11、第十一章 影子

　　出院了，回到那间熟悉的公寓，空气弥漫着久久未通风的沉闷和淡淡的灰尘气息。他打开窗，让新鲜的空气涌入，带着城市特有的烟火气。
　　他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行人匆匆，这一切，在以前的他看来，是那么嘈杂
　　而令人不安，但现在，他却能平静地接受，甚至从中感受到鲜活的生命力。
　　他开始尝试着自己做饭，自己洗衣，自己打理生活。
　　依旧很少说话，依旧不喜欢与人有过多接触，但他不再把自己关房间里，不再抗拒窗外的阳光。甚至会偶尔下楼，看着老人们晒太阳聊天。他像一个刚刚学会观察世界的婴儿，再用一种全新的、带着一丝疏离又充满好奇的目光，审视着这个他曾经无比厌恶的现实世界。
　　一切都似乎在慢慢变好。
　　除了……
　　一个晚上，沈昉基尼坐在书桌前，翻看着一本旧相册，相册里是他童年时和父母的合影，照片上的他，还是一个有着灿烂笑容的小男孩。
　　他看着照片上的自己，又看看窗外，玻璃窗上照映出他如今苍白而消瘦的脸。两张脸，在玻璃的倒影中重叠在了一起，忽然觉得，有些陌生，缓缓地伸手，触摸着冰凉的玻璃，指尖触碰到了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就在那一瞬间，玻璃上的倒影，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露出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微笑，沈昉烬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眨了眨眼，玻璃上依旧是自己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沈昉烬收好手，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跳动，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只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合上相册，关上灯躺在床上，黑暗中久久无法入睡，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他，那道目光熟悉而冰冷，带着温柔的疯狂。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房间的角落，那里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松了口气，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入睡，就在他即将睡着的那一刻，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
　　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沈昉烬……”那声音带着温柔的叹息，又带着满足的笑容。
　　“我们……从未分离……”
　　沈昉烬的身体瞬间僵硬，猛地坐起身，打开灯惊恐地环顾四周，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他和那片，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沉默的黑暗。
　　他缓缓地转头，看向墙上的穿衣镜，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他惊恐的脸，在他惊恐的脸旁，镜中的背影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黑暗身影。正静静地、温柔地、拥抱着他的倒影。
　　沈昉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地盯着镜子，一动也不敢动，镜子里那个黑色身影，慢慢地抬起头。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从阴影中浮现出来，那张脸上，带着一抹……温柔而疯狂的微笑。
　　对着镜中的沈昉烬，无声地说了一句话，沈昉烬看懂了那句话口型。
　　他说：“我……就是你……”
　　沈昉烬猛地捂住嘴，压抑住喉咙里即将爆发的尖叫，踉跄地从床上爬起，冲进浴室用力地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泼在脸上。冰冷的水让他混乱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点，抬起头看向镜子，镜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大口喘着气看着镜中自己那张苍白而惊恐的脸。
　　他笑了，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疯狂。
　　他输了，他从未赢过，以为战胜了沈景渊；以为摆脱了那个疯子；以为他获得了新生；原来，都只是自欺欺人。
　　那个疯子从未消失，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藏在他的身体里，藏在了他的影子里，藏在了他每一个，孤独而脆弱的念头里，他就是他，他，就是他。
　　沈昉烬僵硬地，转身背对着镜子，看着浴室门外自己投射在地板上的影子，那个影子在灯光的拉长下，显得有些扭曲，静静地、木然地站了很久很久。
　　然后，伸手关掉了浴室的灯，黑暗瞬间将他吞没，他静静地站在黑暗中，感受着那股熟悉的、冰冷的、疯狂的……存在感。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不可抗拒地升了起来。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但沈昉烬知道，他的世界里，永远地失去了一切光明，那个疯子从未离开。他只是，成了他，而他也成了……那个疯子。
　　从此以后，他们将共享一个身体；共享一个灵魂；共享一个永恒的、冰冷的、相爱的……诅咒。
　　在现实世界的阳光下，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
　　永不分离，直到时间的尽头。
　　浴室的镜子上，因为水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在那片朦胧的雾面上，应该模糊的、温柔的、疯狂的笑容悄然浮现。
　　然后，慢慢地扩散开来，像一朵在黑暗中，悄然绽放的……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