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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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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魔教大殿一片寂静。
宥鲤躺在床上,彼岸花教冠放在枕边。烛火摇曳间,他渐渐坠入梦境——
午后的风带着雪后的凉意,吹得街上纸灯笼轻轻摇晃。
他抱着药包从药铺出来,被隔壁书铺的招牌吸引——“万籍斋——今日新到画本”。
书铺里暖烘烘的,纸墨香混着檀香。
他本想找剑法图谱,却在角落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严珩。
那人背对门口,翻着一本画本,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宥鲤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封面上——“千浮”。
他走近,才看清画中白衣男子正是自己,对面红衣男子姿态暧昧,手指轻触他的下颌。
“你在看什么?”宥鲤一把夺过画本,冷声质问。
严珩笑:“春宫画本啊,定制款,照着你我画的。”
“胡闹!”宥鲤转身就走,却被地毯绊倒。
严珩伸手将他抱住,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宥鲤推开他,耳根泛红。
严珩看着他,笑意更深:“宥师兄,你脸红了。”
他快步离开,怀里却仍紧紧抱着那本画本。
——
清朽门山门前,雪已停,阳光照在“禁止贺兼和狗进入”的木牌上。
宥鲤低头看着怀里的画本,想扔,却迟迟未松手。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舍不得扔?”
他转身,看见严珩提着一袋桂花酥走来,笑意温柔。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宥鲤猛地睁开眼,心口剧烈起伏,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句——
“千浮。”
宥鲤猛地从梦中惊醒,胸口剧烈起伏,指尖还带着梦里那本画本的触感。窗外夜色沉沉,魔教的殿宇在月光下像一头蛰伏的兽。
他翻身下床,不知为何,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书案。抽屉里静静躺着一个陈旧的木匣,漆面已经剥落,仿佛尘封了多年的秘密。
他迟疑片刻,还是伸手将木匣打开。
里面不是他想象中的画本,而是一本泛黄的日记,封皮上写着三个字——情柳手札。
宥鲤的指尖微微一颤。
他坐在案前,翻开第一页。
——
【情柳手札·节选】
我生在宥家,是最小的小姐。上有三个哥哥,父母宠得无法无天。那时的我,天真得以为世间万物都能如我所愿。
我从小便喜欢好看的人,不论男女。府里的丫鬟若生得清秀,我便拉着她一起睡;街上遇到俊朗的书生,我会故意走慢两步,多看几眼。哥哥们笑我“好色”,我却不以为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为何要藏着掖着?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阿玄,是在花宴上。
那日春光明媚,百花齐放。我在人群中一眼便看见他——黑袍曳地,眉目如刀刻般凌厉,却在看向我的那一瞬间,锋利化作了温柔。
他走到我面前,低声道:“宥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本不该与陌生男子单独相处,可不知为何,我竟点了头。
他带我去了湖边。春风拂过,柳絮纷飞。阿玄站在柳荫下,说他叫煞玄,是个商人。我信了。那时的我,只看到他眼中的光,却没看到光背后的阴影。
后来,他常来宥府送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西域的琉璃、南海的珍珠、甚至是我最爱的桂花酥。我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也渐渐……想多见他。
可宥家是名门世家,怎会容我与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来往?父亲警告我,母亲劝我,哥哥们甚至扬言要打断他的腿。
我却越发叛逆。你越不让我做的事,我偏要做。
直到有一天,我在集市上看见他与一个白衣男子并肩而行。那男子生得极美,却笑得漫不经心,眼底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我躲在茶摊后,听见他们的对话。
“教主,您真打算娶宥家小姐?”白衣男子问。
阿玄——不,煞玄——淡淡道:“她是我要的人。”
教主?
我如遭雷击。宥家与魔教势不两立,我若嫁给他,便是宥家的叛徒。
可我没有立刻离开。不知是因为贪恋他的温柔,还是因为那白衣男子的眼神让我莫名心悸,我竟想知道更多。
后来,我又在不同的场合看见他与那白衣男子在一起,有时还有几个黑衣人相随。他们说话时从不避讳我,仿佛笃定我不会说出去。
我开始怀疑,阿玄接近我,究竟是因为爱,还是因为宥家的势力。
直到某个雨夜,父亲被人暗杀,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母亲哭得几近昏厥,哥哥们四处追查,却一无所获。
我在灵堂前看见阿玄。他站在阴影里,眼神深得像一潭水。
我想问他,是不是他干的。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会娶我吗?”
他看着我,沉默良久,才缓缓点头。
那一刻,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
宥鲤读到这里,手指死死捏住纸页,指节泛白。
母亲的字迹娟秀,却在字里行间透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念。她承认自己“好色”,承认叛逆,也承认在父亲遇刺的阴影下,仍选择与煞玄绑定在一起。
可宥鲤更在意的,是那个白衣男子——和煞玄口中的“教主”身份。
这与他所知的煞玄——那个后来疯魔、血洗武林的魔教教主——似乎有出入。母亲的日记里,煞玄虽神秘,却并非一开始就露出獠牙。
那父亲的死,真的与煞玄有关吗?母亲明知他身份可疑,为何还要嫁给他?
而那个白衣男子……会不会就是梦里的“琅风”?
宥鲤感到一阵眩晕,脑海里的碎片开始胡乱拼接——灯节上的“千浮”、梦里的画本、母亲的日记……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方向,却又在最后一刻模糊不清。
他合上日记,指尖仍在微微颤抖。窗外,风吹动殿宇的檐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宥鲤缓缓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决意。
他要查清楚——关于母亲,关于煞玄,关于“千浮”,还有他自己。
天色微亮,魔教的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殿宇。
宥鲤将那本《情柳手札》小心地包在布中,藏进怀里。他避开巡夜的教众,脚步轻快却不失谨慎,直奔长老殿。
长老殿外,古松如墨,石径蜿蜒。殿门半掩,里面传来翻书的沙沙声。
宥鲤正要推门,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喝斥——
“宥鲤。”
他的脊背瞬间僵住。
那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缓缓转身——
玄煞站在晨光与阴影的交界处,黑袍猎猎,眉目如刀。那双眼睛像是能穿透人心,直直落在他怀里的布包上。
“你怀里,是什么?”玄煞的声音不高,却让空气都凝固了。
宥鲤下意识地将手收紧,声音平淡:“没什么。”
“没什么?”玄煞上前一步,强大的气息逼得宥鲤几乎喘不过气,“你以为,我会信?”
他抬手,指尖一勾,那布包便被一股内力卷走,落在他掌心。
布层被掀开,露出泛黄的《情柳手札》。
玄煞的目光一沉,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到极致。
“谁允许你翻她的东西?”
宥鲤直视着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她是我娘。”
“她是你娘,也是我妻子。”玄煞的眼神更冷,“而你,是我魔教的少教主——不是来翻旧账、质疑我的人。”
宥鲤冷笑:“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玄煞猛地提高声音,“真相就是,你娘的死与我无关!那些人该死!”
殿外的晨鸟被惊得四散飞起,枝叶簌簌作响。
宥鲤的拳头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可她日记里——”
“够了!”玄煞厉声打断,“不许再碰她的东西,更不许再提这件事!”
他的目光像刀一样剜在宥鲤脸上,片刻后,才缓缓收回。
“回你自己的殿去。”玄煞转身,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再让我看到你带着这东西乱跑——你知道后果。”
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只留下沉重的气息。
宥鲤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他低头看着那本被玄煞扔下的日记,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摩挲。
他忽然笑了,笑意却冷得像雪。
——看来,父亲越是想隐瞒,就越说明这里面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他,绝不会就此罢手。
夜深,魔教大殿的灯火早已熄灭。
玄煞独自坐在殿中,彼岸花教冠静静置于案上。血红的花瓣纹饰在烛火下闪着幽光,像是在呼吸。
他伸出手,指尖泛着淡淡的黑光,缓缓落在教冠中央的花蕊上。封印符纹如潮水般蔓延,将整顶教冠笼罩在一层若有若无的黑雾中。
玄煞的眼神沉得可怕——这封印,不仅是为了压制教冠的力量,更是为了束缚宥鲤的心思。
“别再让我失望。”他低声道,像是在对教冠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烛火摇曳,教冠的光芒渐渐收敛,变得沉寂。
翌日清晨,魔教大殿再次聚满教众。
玄煞端坐高台之上,黑袍如夜,神情冷肃。
宥鲤懒洋洋地坐在他右侧,彼岸花教冠稳稳戴在头上。封印的黑雾已不可见,却让他觉得额头有些沉重,像压着一块冰。
他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眼神半眯,像只打盹的猫。
玄煞正在宣布教务,声音低沉威严:“……北境探子回报,清朽门近日有异动——”
宥鲤打了个无声的哈欠,眼底泛着水光,耳边的声音渐渐变成嗡嗡的背景音。
教冠的封印似乎在暗暗压制他的精神,让困意像潮水般涌来。
他的脑袋一点一点,差点磕到扶手上。
裴煦坐在另一侧,正低头记录,眼角余光瞥见宥鲤困得快睡着,忍不住暗暗摇头。
玄煞讲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冷冷地瞥了宥鲤一眼。
宥鲤一个激灵,勉强抬起头,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可不过片刻,他的目光又开始飘忽,像在寻找出口。
玄煞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比刚才更冷:“少教主,可有异议?”
宥鲤愣了愣,随口道:“没……没有,爹说得对。”
台下有人忍不住低声偷笑,又立刻被玄煞凌厉的目光吓住,乖乖低下头。
玄煞冷哼一声,继续议事。
宥鲤在心里默默抱怨——这顶破帽子,不仅压得他头沉,还让他困得要命。
他打了个小盹,脑袋歪向一边,唇角甚至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像在做什么好梦。
裴煦悄悄抬眼,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在记录册上写下——
“少教主:无异议(疑似困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