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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花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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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煞魔教大殿深处,黑雾缭绕,彼岸花教旗在殿中猎猎作响。
高台之上,玄煞负手而立,黑袍如夜,目光如刀。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敲在众人心头。
殿内,数百教众肃立,鸦雀无声。
宥鲤懒洋洋地坐在玄煞右侧的座位上,头上戴着那顶彼岸花教冠。血红的花瓣纹饰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光,与他一身雪白形成鲜明对比。
他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枚玉佩,眼神飘忽,似乎完全没在听玄煞的讲话。
玄煞说到关键处,声音陡然一沉:“……自今日起,教中一切要务,须经我与少教主同意方可执行。”
台下众人齐声应诺。
宥鲤只是抬了抬眼皮,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高台另一侧,裴煦执事正伏案疾书,将玄煞的每一句话都记录在案。他的手速极快,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却不时抬眼扫向宥鲤,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玄煞的目光忽然转向宥鲤,淡淡道:“少教主可有补充?”
宥鲤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没有,爹说得都对。”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家常,与殿中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台下有人忍不住低头偷笑,却被玄煞的目光一扫,瞬间噤声。
裴煦在记录册上微微一顿,似乎在犹豫是否该把宥鲤的话也写进去,最终还是提笔——
“少教主:无补充。”
大殿深处的钟声缓缓敲响,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
玄煞的目光重新投向众人,声音如冰:“散会。”
血煞魔教的大殿里,散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黑雾依旧沉沉。
宥鲤伸了个懒腰,摘下彼岸花教冠随手丢在案上,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与方才大殿上的少教主判若两人。
“真是无聊透顶。”他打了个哈欠,转身就往外走。
殿外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他精神一振。他一路避开巡逻的教众,很快便溜出了山门。
山下的小镇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原来今晚正是一年一度的灯节。
街道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龙形的、兔形的、莲花形的,灯影摇曳间,映得人们的笑脸格外温暖。小贩叫卖声、孩童笑声、锣鼓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得像另一个世界。
宥鲤站在人群中,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的景象,嘴角忍不住上扬。
“有意思。”
他随手买了个兔子灯,提着它在人群中穿梭。灯光在他的眼底跳跃,映出几分少年般的天真。
不远处,一群人正围着看舞狮,锣鼓声震天。宥鲤走过去,看得津津有味,完全没注意到人群的另一头——
一双熟悉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他。
灯影摇曳,锣鼓声中,严珩本只是随意走在人群里。
直到——
他的目光被一抹熟悉的身影吸引。
那人身着一袭白衣,在五彩花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手中提着一只兔子灯,灯光透过薄纸,在他眉眼间投下温暖的光晕。
宥鲤。
严珩的心猛地一紧,脚步下意识地停住。
他站在人群的另一端,隔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静静望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宥鲤正低头逗着身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女孩,笑容明亮得不像他记忆中的少教主,而像多年前那个在朽清门中回头的少年。
严珩的指尖微微颤抖。
多年的思念与痛苦,在这一刻化作无声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一声“千浮”,却硬生生忍住。
因为他知道——
宥鲤已经不记得他了。
锣鼓声、笑声、叫卖声在耳边回荡,可严珩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
他看着宥鲤提着兔子灯,在灯火中渐行渐远,仿佛走向另一个他无法触及的世界。
锣鼓声在耳边炸开,人群的笑声此起彼伏。
宥鲤提着兔子灯,忽然停下脚步,像是感应到什么,缓缓转过头——
视线与严珩对上。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
严珩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想转身避开,可宥鲤已经提着灯,笑意盈盈地朝他走来。
“哟,这不是——严大公子?”宥鲤的声音带着戏谑,眼底却闪着一丝探究,“真巧啊。”
严珩垂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是很巧。”
宥鲤上下打量他一番,嘴角勾起:“你一个人来灯节?不找个姑娘陪?”
严珩抬眼,目光与他相撞,声音低沉:“你呢?”
“我?”宥鲤晃了晃手中的兔子灯,笑得像个调皮的少年,“我在找乐子啊——”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什么秘密:“没想到,就找到你了。”
严珩的喉结微动,想退开,却被周围的人群挤得更近。
宥鲤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花香,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严大公子,”宥鲤眨了眨眼,“陪我逛逛?”
严珩本想拒绝,可看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只能点了点头。
宥鲤满意地笑了,转身走向灯火更深处,那只兔子灯在他手中轻轻晃动——
像在黑暗中,为他引路。
灯市的尽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具和发饰,彩绸随风摇曳,像在招手。
宥鲤一眼就被吸引,提着兔子灯快步走过去,回头冲严珩扬了扬下巴:“走啊,看看。”
严珩只能跟上。
摊上的面具琳琅满目,有威武的关公、俏皮的狐狸、神秘的白面修罗,还有镶着珠片的花旦面。
宥鲤拿起一个狐狸面具,在自己脸上比了比,眼睛在面具的眼洞里闪着光:“怎么样?好看吗?”
严珩看了他一眼,声音淡淡:“……好看。”
“哼,敷衍。”宥鲤撇撇嘴,又拿起一个修罗面具,递到严珩面前,“那这个呢?”
严珩低头接过,目光在面具上停留片刻,却没戴,只轻声道:“不适合我。”
“那你适合什么?”宥鲤凑近,声音压低,带着点挑衅,“适合——我这样的?”
他说着,把狐狸面具往严珩脸上一扣。
严珩愣了一下,伸手摘下,却被宥鲤按住手:“别动,让我看看。”
他的手指温热,触到严珩的手背,像有电流窜过。
“……好看。”宥鲤的声音轻了几分,眼神却在严珩的眉眼间停留了很久。
严珩移开目光,把面具放回摊上:“走吧。”
“哎,别急啊。”宥鲤又在一旁的发饰摊前停下,挑了一只银色的发簪,在自己耳边比划,“这个怎么样?”
“你戴什么都好看。”严珩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即微微一顿,像是被自己吓到。
宥鲤怔了怔,随即笑得狡黠:“严大公子,你这是夸我?”
严珩没接话,只是从摊上拿起一只红色的流苏发饰,递给宥鲤:“这个……很配你。”
宥鲤接过,垂眸看了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困惑。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红色?”他轻声问。
严珩的手指微微收紧,却只是淡淡道:“猜的。”
“猜的?”宥鲤挑眉,把流苏插在自己的发间,转身对摊主的铜镜照了照,“嗯,确实好看。”
他转过身,冲严珩笑:“那你呢?不买个发饰?”
严珩摇头:“我不需要。”
“啧,真无趣。”宥鲤伸手,把那只红色流苏从自己发间取下,踮起脚往严珩的发上一插,“给你戴。”
流苏在严珩乌黑的发间摇曳,衬得他的眉眼更冷更俊。
周围有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严珩伸手想取下,宥鲤却按住他的手道:“别动,就这样,挺好看的。”
严珩看着他,眼底情绪翻涌,却只是低声道:“……胡闹。”
宥鲤不以为意,转身继续逛。
两人并肩走着,灯笼的光映在他们的脸上,一明一暗。
“严大公子,”宥鲤忽然开口,“你好像……很了解我。”
严珩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你想多了。”
“是吗?”宥鲤笑了笑,声音轻得像风,“可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以前见过?”
严珩的心猛地一颤,却只是将流苏取下,递回给他:“灯节人多,小心别走丢。”
宥鲤接过,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却很快被笑意掩盖:“放心,我不会走丢的——”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至少,今晚不会。”
河岸边人声鼎沸,水面上已经漂着点点灯火,像繁星坠落人间。
宥鲤拉着严珩挤到摊位前,拿起一只白色的河灯,兴致勃勃地问:“写什么?”
严珩看着那只空白的灯面,指尖轻轻摩挲着毛笔,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他没有回答,只低头在灯上写下两个字——千浮。
宥鲤探过头去,眨了眨眼:“千……浮?”
严珩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毛笔递给他:“你写你的。”
宥鲤盯着那两个字看了片刻,眉头微蹙,像是在努力回想什么,可记忆深处却空空如也。
“千浮……”他低声念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熟悉感,“这是谁?”
严珩只是垂眸,将灯轻轻放入河中,声音轻得几乎被水声淹没:“一个……旧人。”
河面微风拂过,千浮两个字在灯面上微微晃动,烛光映得它们温暖而恍惚。
宥鲤沉默地看着那盏灯随水漂远,不知为何,胸口像是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却抓不住。
他低头在自己的灯上写了一个“宥”字,又犹豫片刻,在旁边添了一个小小的“鲤”。
“我写我自己,”他抬头对严珩笑,“简单明了。”
严珩看着那两个字,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却没说话。
两人的河灯在水面上一前一后漂远,烛光被夜色吞没,却依旧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
宥鲤忽然问:“严大公子,你说——灯会一直漂到哪里?”
严珩望着远处的灯火,声音低沉:“漂到……记得它的地方。”
宥鲤没听懂,只是笑了笑,转身去看岸边的烟花。
可严珩的目光,却一直追着那盏写着“千浮”的灯,直到它消失在夜色深处。
烟花骤然在夜空中绽放,金色的光雨倾泻而下,将河面照得一片明亮。
宥鲤仰着头,看得正出神,突然——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炸开,像有无数细针扎进脑海。
“唔——”他闷哼一声,下意识扶住额头,兔子灯险些脱手。
严珩察觉不对,立刻上前扶住他:“怎么了?”
宥鲤的眼前闪过一幕幕破碎的画面——
火光、彼岸花、血色的花瓣从天而降,还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耳边低语:
“千浮,别怕。”
那声音温柔又坚定,像在黑暗中伸出的手。
宥鲤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像被什么揪住,记忆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却总在即将抓住时,被无形的力量拉回。
“我……我好像……”他喃喃着,眼神空茫。
严珩看着他,心底既紧张又期待,声音低得几乎要融进烟花声里:“你想起什么了吗?”
宥鲤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中的迷茫已被强压下去,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累了。”
可他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严珩没再追问,只是伸手,轻轻替他理了理鬓边的发。
烟花一朵朵盛开又消散,夜色重新归于沉寂。
宥鲤垂下眼,不知为何,耳边总回荡着那两个字——
千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