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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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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陵的夏日极热,往年即便青鸣珂这样不怕热的体质,也不大到廊下去。
好在今年天还没彻底热起来,他们就要回奉安了。
六月十六,车马行装都已经置办和整顿好了,青鸣珂便要离开她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回到出生之地去了。
上马车之前,她回头看了那郁郁葱葱,绿意盎然的山头最后一眼。
一路上少不了颠簸,青鸣珂倒从没叫苦,但百盛月和秦沐也没有如他们来时那样赶路。
遇到凉爽的天气,青鸣珂不愿意待在马车上,反而要策马,她幼时曾受青宣明教导过马艺,时隔多年经百盛月从旁协助,倒是很快熟练起来。
只是帝女车队即便是再低调,也是浩浩荡荡,惹人注目,遇到城镇人员密集之地,青鸣珂也只能端坐在马车中。
这日好不容易到了长宁一带。
长宁是大昭南部极为富饶的地界,山水如画,土地肥沃,前朝之时,有数位皇妃都出自长宁,青鸣珂的生母俪妃的父亲就是前任长宁郡守朝闻道,朝闻道出身长宁大户,膝下唯有一女朝俪,俪妃因疫病过世之后,朝闻道十分伤怀,加上年事已高,在告老返乡之后两年便也离世了。
长宁现任郡守还在惶恐接驾之时,青鸣珂已先轻装到了朝府。
闻公主将至,长宁候朝闻远从外匆忙赶回,命人以清酒泼洒府前青石阶,率妻妾子孙三十余口疾至阶下,依品秩伏地。
青鸣珂自马车上踏阶而下,虚扶长宁侯起身,“叔祖父请起,您政务繁忙,何必这样兴师动众呢。”
“臣前日刚在奉远查清一桩侵占良田的案子,便听闻二殿下到了府上,怎能不来请安?谁知竟这样巧,公主今日便到了,臣更当恭迎。如此简陋见礼,实属冒犯天威,请殿下恕罪!”长宁侯朝闻远与堂兄朝闻道面容有三分相似,性情却比稳重许多。
青鸣珂这时才留意到人群后有一男子并没行礼,只倚在正门内侧笑看着自己,正是青阳。只是相较于自己,兄长的容貌变化不大。
“二哥!”青鸣珂少有如此激动的神情,最后几步几乎是扑到兄长面前,她堪堪忍住泪光,双目通红。
“可怨我没恭迎大驾?”青阳调笑。
青鸣珂噗嗤笑了,青阳为她抹去泪花。
秦沐与百盛月自众人中走出给青阳见礼,青阳捻着手上泪痕,打量了秦沐一番,“秦子煦,看来你没照顾好我妹妹啊”。
秦沐和百盛月连忙告罪。
落在后面的皂衣长袍的长宁侯长孙朝自言撇了一眼身旁的朝自云,后者拭去额角虚汗。
长宁侯和青阳都有政务在身,需尽快回奉安述职,朝府当晚便设宴款待青鸣珂和青阳。
朝府正院中檐下悬起茜色云纹锦帷,中庭设青铜朱雀衔环熏炉,沉水香雾缭绕如丝。
此时暮色四合,青鸣珂与青阳同坐主座,二人仍着常服,青阳不怎么言语,默默看缕缕烟云散尽。
青鸣珂想见府上的姐妹,在宴开前边让府里姑娘们也一同入席,不比拘礼。
粉面桃花似的三五少女袅袅婷婷地立在青鸣珂面前,为首的朝含露髻绾金螭衔珠步摇,眉心一点丹朱晕作合欢花钿,带妹妹们屈膝叩首:“二位殿下远来,请受臣女与诸妹妹一礼。”
几位姑娘与朝含露打扮相似,除了带着青玉禁步的一位与朝含露年岁相仿的姑娘很是灵泛,其余都略有怯意,礼数得体。
青鸣珂示意侍女奉上给姑娘们的礼物,是人手一份的金玉头面,另有诸多更为稀世的耳珰、步摇钏镯等送到各妯娌处,连未有家眷的公子也有赠礼挑选。
虽说未曾分席,但是依旧是女孩们坐在一处,男宾聚在一处。青阳也自觉离了青鸣珂身旁走到秦沐身旁。
秦沐正端起杯中酒,敬朝闻远:“晚辈远道而来,多有叨扰。”
朝闻远笑意颇深,满饮此杯。
余下的由朝闻远长孙朝自言、侄孙朝自云为首的几位年轻人不敢受他敬酒,先一步举杯饮尽。
朝自言道:“三公子从上陵一路过来,路上可还安稳?”
秦沐略有差异:“安稳?”
朝自言道:“我是说山高路远,马车可还平稳,我记得殿下身子柔弱。”
朝闻远也忆起当年之事,面上带了感慨之色。
秦沐看了主座一眼道:“千里之途,在下多有照顾不周,都是殿□□谅。”
朝自云笑说:“三公子温文尔雅,待人如沐春风,何况还有百大人在,殿下自然万安。”
朝自云比朝自言年轻几岁,待人处事却不输。席间除了朝闻远父子,也就他说得上话。
“三公子要是有意,不如多留几日,之后便是七夕佳节,殿下也好跟姐妹们同庆。”朝自云道。
朝自言也附和:“自云所言不虚。”
女宾处之中传出一道女声:“二位哥哥别着急,玉颂姐姐已经答应我了,要在咱们家待过七夕呢,难道三公子能不等姐姐吗?”这话便是方才身带禁步的女孩所说。
朝闻道听出是自家孙女朝含笑的声音,想要训斥却已来不及了。
朝自言笑斥妹妹:“这丫头真是没规矩,见笑了,三公子和殿下都见笑了……”
秦沐面色如常,轻笑说:“无妨,无妨。”
众人或多或少都带了些许笑意,连青阳也笑看着秦沐。
席间安排了一出歌舞,音律动听,词取《天作》,青鸣珂赏乐师与舞女。
众人又围到青鸣珂身边纷纷祝酒,青鸣珂大概不胜酒力,只饮了青阳所劝之酒,朝闻远和朝自言默然对视。
朝自言饮下杯中冷酒,冲着门廊处招了招手,便有下人悄悄走到他身边,不多时又悄然离去了。
朝自云反复摩挲着台桌的桌角,一会看向坐在正中的青鸣珂,一会看向刚刚有人离去的方向。
白天的暑热尽数退出,晚风的凉意借着烛光和酒气袭来,秋意从厅门处等候的语燕手里取过披风,沈乐文出现在阶下,“秋意姑娘,有一事劳您先告知百大人!”
不一会儿,秋意急匆匆地回到青鸣珂身边,将披风搭在青鸣珂身上,青鸣珂抬了抬胳膊不愿披上,虽起了风,但是她还不冷。
秋意跪坐下来,近身说了几句。
青鸣珂下意识看向了朝自云的座位,人已不在那,不知道离开多久了。
秦沐已注意到秋意来得匆忙,见青鸣珂眼神的方向便提醒道: “殿下,云公子已离席小半个时辰了,他离开后言公子也出去了一趟,刚回来没多久。”
青阳也饶有兴致地看着,百盛月关心青鸣珂道:“殿下,有什么事吗?”
青鸣珂淡淡道:“正需要百卿呢,沈副统领那里要你同去出马才行,你替我把人直接带到宴席上来。”
百盛月起身领命。
她刚走,青鸣珂站起身,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朝闻远急忙上前行礼,“如今夜色还早,殿下何不再留一会,想来二殿下和三公子还没喝尽兴呢?”
青阳连连摆手,“不不不,我白白蹭了酒席已是赚了,哪里敢劳动妹妹作陪?”
朝闻远面色微变,“这,是小儿招待不周,殿下见谅。”
青鸣珂自然发现二人之间的微妙,她道:“人多晃眼,让下人们都先下去吧,各位有需就让秋意代劳吧。”秋意福了一礼。
朝自言急忙也上前来行了一礼,“怎敢劳动殿下身边人,我这就让他们都下去,反正大家都是自家人,一起热闹热闹也好。”
他们这里说得热闹,几个小姑娘此时离得有些远,有些不明所以,朝含笑先开口道:“连迎风和展叶都不能留吗?我和长姐要让她们凑酒令呢?”
朝含露拉住她的手,有些不安地低声道,“笑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我有点担心。”
朝含笑抱住姐姐,疑惑道:“有什么担心的?”
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声道:“是因为那个明珠吗?她还没有找到吗?好好的人怎么会咱们府里不见了呢?这要是让公主姐姐知道,怕是要觉得害怕呢。”
朝含露看向已重新端坐的青鸣珂与朝闻远、朝自言等人,又将目光定在朝自云的座位上,秀眉紧皱。
不消一刻钟,庭院中仆人已经走光了,剩下的除了青鸣珂四人,都有些惴惴不安。
又过了半刻钟,百盛月带了人进来,沈乐文亲提了两名仆从打扮的男子,还有一个丽装女子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身边是朝自云。
朝自云的视线时不时地关注着身边的女子。
朝含露认出女子后面色刷白,朝含笑也从姐姐怀里瞬间直起身,其他几个更小些的姑娘也不敢出声。
那女子和朝自云被带到青鸣珂面前,二人皆跪下。
两个仆人被押在在较远处,也跪下叩头。
朝闻道和朝自言的脸色难看得狠,秦沐奇道:“这是什么意思,百大人?”
百盛月看了青鸣珂一眼,等她的示意。
青鸣珂见到如此,看向兄长,青阳也微微皱眉。
“秋意,我有几副琉璃珥珰,你带姑娘们去挑吧。”
秋意到朝含露等人跟前行了一礼,“各位姑娘们,请先跟我去吧。”
姑娘们都乖乖跟着秋意离开了。
青鸣珂示意百盛月可以讲了,百盛月给朝闻远作揖,“得罪了,盖因盛月身兼护卫公主的职责,不敢大意,那两个下人被我的副官撞见正在行凶,盛月不能不管。”
秦沐皱眉,“是府里的下人吗?”
沈乐文答道:“据他们所说,确是这府里下人。云公子,似乎认识他们,也认识这个姑娘……”
他指着地上跪着的朝自云和明珠,朝自云衣衫略有些凌乱,明珠却发髻都散乱了,只是强撑着泪眼不肯落下泪,半个裙摆都是湿哒哒的。
沈乐文是听手下禀报后,注意到这两个行凶的仆人和明珠的踪迹的。他不敢贸然出手便跟踪上去静观其变,眼见挣扎着的明珠要被投入水中,才救下了明珠。
朝自云是在沈乐文救下明珠正在逼问行凶的两人时出现的,让沈乐文想不到的是,行凶的两人还敢当面向朝自云求救,他才意识到此事得告知百盛月处理。
可是当时百盛月已经在宴会上了,他本想等宴席结束后再禀报,刚巧在门口遇到了秋意,他便想着有备无患以免耽误了事,想让秋意先转告一声。
谁知秋意听了几句却像是听出了门道,直接去禀报了公主。
沈乐文简单自述完,院中一片死寂,朝自言冷汗涔涔,知道自己怕是走错了这步。
青阳等人看了青鸣珂一眼,见她面沉如水,眼神只看向朝自云和明珠。
青阳问明珠:“这位姑娘我倒是眼熟,你可知自己犯了什么错招来了杀身之祸?”
明珠抬起头,朝自言立时喝道:“鸡鸣狗盗之徒,还敢冒犯二位殿下尊颜!”
青鸣珂被他吓了一跳,抬手制止了他,然后走到朝自云面前,“你来说。”
朝自云面色极为难看,几度欲言又止。
明珠却咬唇含泪一笑,磕了一个响头:“启禀殿下,奴婢来禀报吧!”
朝自言又喊道:“大胆!岂有你说话的份!”
青鸣珂立时侧身,薄怒的面容冲着朝自言,连沈乐文都皱眉看着朝自言。
一声警钟终于在朝自言脑中敲响,他赶紧看向父亲。朝闻远的脸色几乎要比朝自云难看,朝自言赶紧跪下告罪:“殿下恕罪,自言饮多了酒,冒犯了殿下……”
青鸣珂幽幽开口:”何至于让两位哥哥都来拜我呢?这本是家宴,反而跪的跪,杀人的杀人,何必如此……”
青阳也幽幽开口,“看这阵仗,言公子莫不是想说是这位明珠姑娘擅自偷了我孝敬给伯祖母的步摇?”
听得此言,青鸣珂环视诸人,才有些明白过来先前微妙的气氛从何而来。
朝太后朝闻迎是朝自云的亲姑祖母,青阳礼敬朝自云的亲祖母江知仙为伯祖母,他来时朝府长辈唯有这一位长辈,送些见面礼也无可厚非,可后来这见面礼大概是出现在了不该拥有的人的身上,还被青阳撞见了。
青鸣珂有些头痛。
朝府虽不及奉安的长宁侯府地位崇高,但是本属同族,长宁侯世子长子朝自云一年中总有近半的日子待在长宁,长宁侯朝闻远和太后朝闻迎也对朝府极为亲厚,便是现今长宁郡守也难真正越过长宁朝府。
可是,朝自云连皇子赠与之物都敢讨了来送给美人,这位美人竟也敢戴在头上招摇?
室内静寂无声,朝闻远轻叹一声上前叩拜,青鸣珂连忙搀扶,青阳也惊愕着后知后觉地同去扶起。
“长宁侯万万不可!”
朝闻远沉声道:“二位堂兄已逝,堂侄朝修远任玉川,规训子弟之职本就是我该承担,自云荒唐,臣自该罚!”说完他坚持叩首。
青阳笑道:“长宁侯何出此言,你一心为政哪里顾得了许多,何况言公子早先已经向青阳致歉了。”
青阳只是觉得面上无光,心绪郁结,本也不想与朝府交恶,现下给长宁候个人情也不错。
青鸣珂轻敛眸色,微笑着挥挥手,“既是舞姬,又得云表哥如此钟爱,想来有些技艺,要真是投水死了也是可惜,去换身衣裳且为家宴助兴再说吧。”
众人不敢违背,由着向寒领了暂时逃过一劫的明珠离去。朝自言也搀起朝自云。
百盛月和沈乐文对视了一眼,命家仆杀人一事便是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