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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花灯 ...

  •   次日戌时刚至,如云霞的灯光便映亮了街市。
      轿帘方掀开半角,裹着蜜饯香的风便卷了进来,街上火树银花间浮动着走马灯转出的《踏歌图》。青鸣珂的绣鞋刚沾地,就被举着鲤鱼灯的稚童撞个正着,那鱼腹上墨迹未干的灯谜随风翻卷:"四个不字颠倒颠,四个八字紧相连,四个小人打秋千——打一物"。
      方才同车的百盛月连忙扶住青鸣珂,秦沐、青阳、朝自言从不远处赶来,来寻稚童的年轻妇人见状脸色一变,忙向青鸣珂赔笑道:“对不住姑娘,小孩子没规矩,冲撞您了!”
      青鸣珂摇摇头,指着鲤鱼灯道:“这个谜底是米字,是不是?”
      小童转惧为喜,“姐姐真聪明!”
      一声“姐姐”逗笑了青阳,年轻妇人见状松口气带着孩子离开了。
      朝自言见状笑道:“如此看来,我倒是没安排错,我且带你们去一好去处。”
      众人随朝自言走了不一会,便到了一处小楼。
      只见百盏各色彩灯悬于楼台各处,内院有一处五丈见方的高台,中央凿曲水流觞渠,漂着七十二盏荷叶浮灯,渠底铺镜面青砖,倒映灯笼如星河坠地。
      东南角湖石盆景内置水车装置,带动竹制小人作猜谜状,西墙悬排箫状风铃,每管刻《诗经》一句,随风奏出宫商角徵羽,北墙挂丈二素绢,专供才子佳人即兴题写新制谜面。
      朝自言亲自引着青鸣珂等人上阶入座,高台上已有不少人,年轻男女居多,年长者也有,大多都认出了朝自言,见他带着二女一男与仆从,只以为是朝府其他姑娘和公子,不少人还长揖一礼,朝自言并未搭理。
      几人落座后,朝自言解释道此时猜灯谜者可自由去猜四周的灯谜,猜中了便可得相应的花灯,不过这样的花灯不足为奇,过会便会有奇巧无比的出场,那时便有掌柜亲自喊出灯谜,众人同猜,先猜中者得灯。
      青鸣珂听着有趣,秦沐想先行去猜,他道恐猜不中奇巧的,先得些容易的充场面,其余几人失笑,由得他去。
      不一会儿,秦沐便提着一盏牡丹灯回来了,青鸣珂问他猜了什么谜,秦沐道是字谜,“人依旧日去,柳丝系客心”。
      青鸣珂一时没猜出,秦沐补充道是字谜,她再一思忖,猜是“修”字,秦沐含笑称是。
      朝自言侧身向百盛月道:“百姑娘,我也想跟你猜一个字谜。”
      百盛月听得此言,暗道不好,但她不愿示弱,只得微笑。
      朝自言看了青鸣珂和秦沐两眼,笑吟:“半遮玉面半含心,春草离离伴月明。”
      百盛月顺着朝自言的目光看到青鸣珂已摘下幕笠,只用扇子半掩面凑近与秦沐说话,二人笑眼明亮。她再细细咀嚼“半含心”与“春草”“伴月”,会心一笑,可不就是个情字?
      朝自言哈哈一笑,举盏敬百盛月,青鸣珂听得笑声侧目而视,见他二人笑而不语。她坐直了身子,轻摇竹扇,耳尖却还是附上薄红,秦沐看向下方诸人,轻咳一声,“来了,果然是奇巧。”
      一盏三丈高的琉璃走马灯,正由八名赤膊汉子抬上高台。
      那灯分作三层:底层雕着龙凤衔珠,中层绘十二仕女执团扇扑流萤,顶层悬一颗明珠,悬着三寸宽的洒金红纸,上书斗大一个字谜。
      “一横如天盖,四点似泪垂。问君为何落?五谷待相随。”掌柜念罢,道是地名。
      这便有些难度,年轻些的也占了下风,因为就算猜出了门道,要是不曾知晓此地也猜不准。
      秦沐猜是丰雨县,心中也有□□把握,但见青鸣珂兴致不大,知她不喜那灯蠢笨,便不多言。
      不一会,此灯被一个坐在栏杆处的年轻女子赢下了,众人齐声喝好。
      第二盏花灯比第一盏小巧多了,是一盏栩栩如生的燕子灯,也不知灯骨藏于何处,一根也看不出,燕喙衔一枚玉雕的杏花,移动间双翅轻颤,有伙计近前轻扇燕翅,燕灯似羽毛般轻盈腾飞,只有玉石处不动,投在粉墙上的影便似真燕穿林。满场哗然,急问谜面。
      掌柜报道:“兽非猛虎田中藏,夜巡无声叩轩窗。也是猜一地名。”
      众人七嘴八舌,不多时有人高声叫嚷,“这谜底是猫吧!明明是个牲畜,怎么还打一地名?”
      此话一出倒是给旁人提了醒,“我猜出了,我猜出了!是狸县!”
      掌柜高喊:“中!”可这次并没有众人祝贺。
      “狸县?丰雨县也就罢了,这狸县又是什么鬼地方?听都没有听说过让人怎么猜啊?”
      “就是就是……”
      高台上的人还好,虽也有不满的,但是顾着体面没出声。
      青鸣珂几人本也凝神在猜,听得有人猜中只得作罢,见众人吵嚷起来也只是瞧热闹。
      见场面乱起来,登楼中另一位年轻掌柜出来回话,此人是个年轻俊朗的男子,走到吵嚷的众人中间。
      “对不住各位,此次花灯会略有仓促,钟某人思虑不周以自家家乡为题误了大家。”他朗声道。
      见他态度有礼,便又有人替他说话:“倒也不算极刁钻,既能猜出猫来,也就不难想到狸字,再随便安个狸乡狸县的也能蒙对,本来也就是图一玩吗?”
      钟长明感激地给替自己说话的长者拘了一礼,“多谢多谢,给诸位添麻烦了,钟某人为致歉,在座各位每桌皆赠一壶朱颜酡,记在我的账上!”
      朱颜酡一壶之价不算很高,但是每桌皆赠对于一个年轻掌柜来说也算是大手笔了,众人听完,便都消气了,静待最后一盏。
      最后一盏灯是一盏玉兔弄月的灯笼,兔身不知只是用的什么纸,里头透出的光芒明暗有致,像是有图案。
      这盏灯比先前的两盏都小巧多了,青鸣珂以扇掩面清喊道:“请近前来我看。”
      闻得此声,这位掌柜略有犹疑,看向还未离去的钟长明,钟长明近前来亲提此灯奉与青鸣珂桌前,经过百盛月面前时眼眸微动,百盛月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走到青鸣珂面前,钟长明便不敢抬头,躬身举灯。
      青鸣珂仔细去瞧,原来这兔身以竹丝编成,耳廓大概是竹膜所致,薄如蝉翼。双眸嵌着血珀石,四肢托着碗口圆的月亮,月亮上有清晰可见婵娟美人图。
      那兔身映在地上的光影是一句话,青鸣珂轻诵:“月满金瓯,岁岁无忧”。
      钟长明移动手中提手,那影子又变成了桂树模样。
      离青鸣珂等人位子较近的人皆称奇,有较远处的小公子要靠近来看,朝自言摆手喝退。
      “就是这样古朴雅致才最好,请出谜题吧。”青鸣珂道。
      钟长明将灯谜拿下看了,收于袖中,朗声道:“膝前横木对佛灯,蛇腹青丝唤愁影。谜底为一物。”
      几乎就在钟长明最后一个字说完,便有二人脱口而出“古琴”二字。
      一个是秦沐,另一个是位缃色外衣、容貌秀雅的二十出头的男子。
      朝自言认得此人是何家二房长子何秋霁,挑了挑眉。
      秦沐和何秋霁都有些意外,相视一笑,心中暗暗较劲。
      二人同时猜中,让场面又变得热闹起来。钟长明叹气,只得道:“只能请两位贵人竞价了。”
      何秋霁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道:“我出五十两。”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乐得看热闹。
      秦沐也起身道:“一百两。”
      何秋霁再道:“二百两。”
      秦沐皱眉,依然道:“三百两。”
      “二百两?三百两??啧啧,年轻公子真是挥霍呀。”
      百盛月也咋舌,心中有些担忧秦沐出门在外身上未必有三百两现银吧。
      朝自言笑眼依旧,纯是看戏。
      何秋霁顿了一会,与身旁的弟妹对视了一眼,又要开口,钟长明抢先道:“两位公子,我这灯可值不了这个价钱,使不得呀。”
      何秋霁哪里管他,他走近秦沐几步,道:“五百两现银,即刻便能送到掌柜手上。这位公子眼生,想来不是本地人,公子做客他府已是不便,即使极爱这灯,可到底累赘。”
      众人一片哗然,都盯着秦沐,等他开口。
      秦沐面有愠色,此人的座位与他们的是同等规格,想来也是长宁大户,见自己面生又与朝自言同席,便猜自己是寄居朝府的客人。强调现银便是笃定自己即使有家底,也会因出门在外一时拿不出来。
      他亦走近何秋霁,从发冠上取下一枚青玉。
      “此物价值应抵千两,请公子割爱。”
      何秋霁打量了一番那青玉,果见不凡,但是他决意要抢灯,便冷笑道:“呵,公子真是说笑了,此处可不是当铺,要当东西还请挪步!”
      秦沐面色一变,手心握紧青玉。
      百盛月将要起身,被朝自言拦住:“姑娘别急,别小瞧三公子啊。”
      青鸣珂淡淡看了朝自言一眼,微微向前倾身,道:“三公子?”
      轻柔清亮的女声让二人同时看去,被黑暗掩去大半清晰面容的女子嘴角噙笑。
      “要是为了这灯折损千两,我倒觉得不值,反而要恼了。”
      “那可不是,连我们听着都心慌呢,一盏灯而已。”钟长明和另一个掌柜也连忙打圆场。
      此事才作罢,众人巴不得场面再大些,暗叹可惜。
      秦沐回到位子上,不发一言。百盛月递去同情一眼,也没被他接收到。
      何秋霁坚持出了五百两,不一会便有他家仆人送来。
      何秋霁的妹妹何雪霁笑盈盈地便要接过那灯,可还没等她涂了蔻丹的青葱似的指甲碰到那灯,就被兄长何秋霁拿走了。
      何秋霁提着灯,对着朝自言的方向先是行了一礼,然后对着青鸣珂处道:“秋霁自知鲁莽,愿将此灯赠予姑娘!”
      众人暗叫好戏。
      钟长明刚放下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立在后方的向寒、秋意本在分食奈果,此刻也面面相觑。
      “朝姐姐,我家兄长并非有意与您抢灯,只是他向来擅于琴音,既然同时猜出了谜底便有些不甘心拱手让于那位公子罢了,请您收下此灯吧,否则要是你心中不快,兄长心中也会不安的。”何雪霁本有些不开心,可她也愿自家兄长能与朝家有姻,此刻也翘首期盼兄长能得这位朝家姑娘青眼。
      秦沐紧紧抿着唇,嘴角有一丝诡笑。
      经刚才一事,青鸣珂的兴致已不大了,听得此言,更是冷笑。
      “并非有意?公子若是堂堂正正以财获胜,我怎会不快?只是你先是言辞讥讽他人,再佯装大度,才是让人不悦!”
      说完,青鸣珂便起身离去,连帷幕都没带,百盛月连忙跟上,替青鸣珂戴上。
      秦沐也跟上,朝自言先时手中正在给秦沐斟酒,见状连忙起身,连酒杯都打翻了一只。
      几人匆匆下了楼梯,一路上青鸣珂为首,朝自言在旁百般赔罪,她俱是不理。
      百盛月暗中偷笑,轻拍秦沐肩膀安慰,秦沐也不理,还掸了掸肩膀道男女有别。
      百盛月不跟他计较,只远远跟钟长明点了个头道别,钟长明躬身行礼。
      向寒落在最后头,被重新挤过来看热闹的人撞了一下,险些摔倒,一只粗糙有刀疤的大手扶住了她。
      她稳住了身形,下意识去看,晶亮的眼神冲着那人甜甜笑了,才继续跟上。
      何家兄妹三人则是愣在当场,何雪霁、何明霁因众人议论纷纷有些待不住,纷纷劝兄长离开。
      何秋霁脑中却一直在回想方才的情景,他原以为那位窈窕女子是朝含露或是朝含笑,但刚刚那名女子却敢在朝自言面前扭头便走,朝自言也连赔小心。
      他越是思索,脸色就越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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