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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秋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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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十是青宣明的万寿节。
秋江暮景,胭脂林障,翡翠山屏。辽阔的秋猎场上,抬头就是这般美景。
青宣明站在擂台中央,两旁分别是青鸣珂和青隐,青阳站在青隐身旁,面色略有些不适。以往这种场合,青宣明对他和青隐基本是一视同仁的,今日有青鸣珂在场,青宣明疼爱多年未见的女儿,要她随侍身旁无可厚非。只是身边剩下的唯一位置终究还是给了长子,青阳掩下心事。
台下方信等几个内侍牵来三匹御马,青宣明嘱咐道:“再牵一匹更小更温顺的给公主。”
青隐有些意外:“皇妹会骑马吗?”青鸣珂谦虚道:“勉强会而已,皇兄们大展身手,我就慢慢骑,慢慢骑......”
青阳看着妹妹穿的飒爽但是有些单薄的衣衫,承诺道:“珂儿别怕,二哥陪着你慢慢骑。”
青宣明摇头:“你想得美,青陌已经躲懒了,你必得上场去。”他巡视四周,指了秦沐和军器司少卿封言齐随护青鸣珂左右。
秋猎一开场,众人便都骑着马奔驰而去,青宣明骑术甚佳,都不用旁人谦让,他已经冲在前方了,青隐和青阳跟在他身旁。
青鸣珂一开始就没怎么使力,她只是随性骑着,望着前面扬尘而去父兄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封言齐年纪不小,平时也较为寡言,加上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幌子,所以更为沉默,力求做一根有眼色的木头。
秦沐见前面青鸣珂骑向和众人偏离的方向,提醒道:“殿下若想避人狩猎,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虽没有虎狼之类的猎物饲养,但是野兔和鹿是有的。”
青鸣珂让他带路,三人来到了一处林中。
不一会儿就有野兔冒头,青鸣珂屏住呼吸射出一箭,并没有射中。她泄了气,有点不悦,秦沐在旁安抚:“殿下没拿过弓,能射的这样直已经不错了。”
青鸣珂摇头:“已经练了大半个月了。”
见她难得这样孩子气,秦沐失笑道:“只练了大半个月就能射成这样也很不错了。殿下再拿起弓来我看看。”
青鸣珂果真再举起弓箭来,秦沐在旁指导她的动作,不多时就发现她的问题其实是在于力气而非姿势。
他思忖片刻,如实委婉地告诉青鸣珂,青鸣珂自己心里也有数,也不坚持要射到猎物,只在附近随意骑射。
封言齐经验老道,注意到前方竟有一只幼鹿落单,他提醒青鸣珂道:“殿下,幼鹿行动不如成鹿机警,殿下靠近些或许能得手。”
秦沐也在旁点头,青鸣珂边骑马靠近了些,边举起弓箭,片刻后松了手腕,幼鹿中箭后呦呦叫了几声倒地不起。
青鸣珂兴奋地下马去看那小鹿,秦沐也下马拿出青色棉布绑住小鹿,青色显示这是青鸣珂射中的猎物。
青鸣珂蹲在那里看了片刻,突然又生出些不忍来,可箭已射出,没有回环余地了。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破空而来,封言齐最先反应过来是箭声,但是他离得太远来不及赶到青鸣珂身边,只能大声喊到:“有箭!避开!”
秦沐下意识地拉着青鸣珂滚在一旁并将青鸣珂护在身下,那支箭呼啸而过射向离他们不远处的母鹿身旁,母鹿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小鹿了,跳着跑开了。
原来是金羽营左统领周永为在一旁只看到了来寻幼鹿的母鹿,并没有看到蹲在一旁的青鸣珂和秦沐,才射出了一箭,他看到摔到一旁的青鸣珂和秦沐时吓了一跳,他虽然没看清人是谁,但是穿着女装的在这秋猎场的能有几个?
周永为赶紧下了马,跪在青鸣珂身旁磕头:“殿下恕罪,微臣并未看到有人,才射那鹿的。”
秦沐扶起青鸣珂,封言齐也跑了过来,他向来与人为善,看青鸣珂并没受伤,他试探着开口求情道:“周朗卫骑着马在那边确实看不到殿下在此......”
青鸣珂不予计较,抚了抚衣物和发鬓上的灰尘,淡淡开口:“我没事,你起来吧。”
她为了方便未梳高髻,鸦青鬓角沾着片残枫,倒像是特意染了时兴的胭脂色。
周永为长长舒了口气,磕了个头站起身来。
青鸣珂对秦沐有些不自然道:“刚才多谢你相救。”方才的举动实在是有些亲密。
秦沐耳后微红,“那箭本来也伤不到殿下,我没有帮到什么,还害殿下的衣裳脏了。”
他还没说完,余光撇到了地上的箭,皱眉把地上的箭拔起来端详了片刻,秦沐对周永为语气不善:“周统领,按理说这箭不是秋猎能用的吧?”
周永为紧张起来,他讪讪道:“这,微臣用惯了营里的弓箭,见四下无人想射只鹿......”
秋猎场上的猎物是可以由射中者带回去的,他素爱鹿肉,但是鹿极机警不易射中,他才出此下策。金羽营负责护卫宫墙城门,营中的弓箭是大昭特有的最好的弓箭,弓身轻巧,箭的声音小,只是制作用材较为昂贵,普通人是用不到的,连护卫宫外京城的侍羽营也得请示后方可获得,自然不被允许用作秋猎。
先是险些伤了公主,再是秋猎违规用箭,封言齐这个老好人也不免佩服起这个莽夫。
听得此言,青鸣珂接过那箭冷眼瞧了一番,递给了封言齐就转身上马。秦沐见周永为还想求情,示意封言齐阻拦,此人着实需要得个教训。
等秦沐跟着青鸣珂走了,封言齐叹道:“周兄,你勇猛无双但是冒进妄为,着实该吃些教训了,待会我会替你委婉告知世子的。”
周永为苦着一张脸,后悔不迭。以秦朗的处事作风,必定没他的好果子吃。
他失魂落魄地跟着封言齐去领罪,还没走到秦朗的帐篷就见他面色凝重地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位常侍,直接越过他们离开了。虽然只是暂时地脱困,周永为还是松了口气。
另一边,众人策马的呼喝声忽远忽近,青鸣珂倚着西围场枫林边的栓马石坐下,麂皮小靴漫不经心踢着散落的箭镞:“我知道自己累赘,真是抱歉,让你陪我在这待着。”
秦沐从御马背上解下水囊的动作顿了顿,他虽会武却性情偏静,眼下偷闲其实很乐意。他把水囊递给青鸣珂,见她望着天际孤雁,目光悠远,轻声道:“殿下好像消瘦了些。”
青鸣珂下意识摸上脸颊,“是吗?”
“有什么烦心事吗?殿下可以跟微臣说,就像之前你和百大人一样。”秦沐声音缥缈,混在渐起的马蹄声里,一起入了青鸣珂的耳。
枫林的胭脂色蔓延无边,青鸣珂出神的望着,没有说话。
“那就先听我来说些往事吧,” 秦沐移开视线,笑着道“不知殿下可曾疑惑过我的名字和兄长不像是亲兄弟?”
朗和沐无互通之处,青鸣珂的确不解,侯府名门的子弟取名不该如此。
秦沐笑道:“不光是名字,我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抱给了堂叔,连我母亲的面都没见过。”
秦沐口中的堂叔并不是秦南堂的亲兄弟,而是因先辈们的旧交连宗的兄弟秦哲。秦哲与秦南堂同岁,二人曾一同入军营,几年后又几乎同时娶妻,但是直到秦南堂长子秦朗已经启蒙入学,长女秦奉卷也会走路了,秦哲的妻妾也没有生出一子半女。
再过了两年,秦哲上门求嗣子过继,秦南堂当场应下将第二个儿子过继给秦哲。
听到此处,青鸣珂不免问道:“难道侯夫人也肯吗?”
秦沐苦笑,“她心里自然不肯,不然也不会在孕期便忧心忡忡,致使她生产时比头胎还要艰难……”语气怅然似乎还含了丝哽咽,他调整情绪,接着叙述。
秦沐三岁的时候,俞春晚思念儿子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秦南堂也没了法子,借着恭贺秦哲乔迁的名头带着她去看秦沐。临走的时候,年幼的秦奉卷不知道听谁说了秦沐的身世,她整日陪伴在嫡母身边一心讨她欢心,竟在众人忙乱之时,悄悄把秦沐抱上了侯府马车的箱子里。俞春晚发现后死活也不愿意把秦沐送回去,为此与秦南堂大吵一架。他们二人一向举案齐眉,从未如此争吵过,谁也不肯让步。
秦哲发现孩子不见后,多次向侯府探求,秦南堂不愿背信,但是也不能逼迫病妻太甚,只能回说俞春晚病情加重,让秦沐暂居侯府,等她好转,再将孩子送回。
这一暂居,便是十几年,俞春晚至今缠绵病榻,秦沐便再也没有离开侯府。
“不光是母亲卧床不起,就连兄长也是,偶有几回堂叔来侯府,他都不让我出院门一步。” 说到这,秦沐不禁笑出声。
青鸣珂也微微笑了,“母亲对于子女是以血肉浇灌,失去孩子便如刀剜斧刨般疼痛。”至于秦南堂,或许也有慈爱,终究不是自己流的血,在尚未养育之时割舍便更容易。
“我已经不太记得三岁前的事情了,但是从记事起便觉得父亲看我的眼神总有些不同,心中难受又不知该跟谁说,怕让母亲想起伤心事,又不敢总是打扰兄长。可是日子过得久了,父亲好像也变了,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这件事,好像我们本来就是一直生活在一起的,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别的事,这种感觉倒是很神奇。”
“真的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今日何必再提起呢?”青鸣珂含笑,心里起了波澜。
秦沐温声道,“不知道呀,不是每件事都能说清楚的,越是朦胧,越是久久散不去。”
青鸣珂站起身,西斜的日光将她的影拉长,她叹了口气,陈年旧事固然难以忘怀,眼下更为费神的却不止这些。
她拉过缰绳,准备上马,秦沐替她整理马鞍,神情欲言又止。
青鸣珂奇道,“你刚才已说了好些,现下扭捏什么?”
秦沐被梗了一下,“殿下真的不记得了?”
青鸣珂不解的看着他,却听到远处一声呼唤。
“珂儿!”青阳打马到他们面前,看了秦沐一眼,道:“天色不早了,宫中备了寿宴,父皇让你二人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