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未熄灯》仓帽

7、停摆的怀表与未讲完的语法

　　货运铁轨旁的风带着铁锈味，卷着周明远撒下的纸灰往远处飘。刘念初站在陆沉渊身后，看着老人蹲在铁轨边喃喃自语的背影，忽然想起英语课上吴敏讲过的现在完成时——“过去发生的事，对现在仍有影响”。十年前的那场事故，像块停摆的怀表，终究还是在十年后的今天，叩响了正义的门。
　　等录完口供回到塘沽一职专，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过。刘念初背着书包往教学楼走，远远看见吴敏站在二号楼门口，手里拿着本教案，似乎在等谁。
　　“吴老师？”她加快脚步跑过去。
　　吴敏转过身，看到她时明显松了口气：“刚去教室没找着你，还以为你又提前走了。”她打量着刘念初，注意到她裤脚沾了点泥灰，“这是去哪了？裤脚都脏了。”
　　“刚才……帮邻居家搬东西，不小心蹭的。”刘念初赶紧拍了拍裤脚，含糊道。
　　吴敏没追问，只是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资料：“给你带了套模拟题，最后两道即兴问答挺有挑战性的，尤其是第二题，关于‘时间与记忆’，正好能用上你上次说的外滩公园素材。”
　　刘念初接过资料，指尖触到纸页上吴敏用红笔标注的重点，心里忽然有点发沉。刚才在铁轨边听周明远说“铁轨是有记忆的”，此刻再看“时间与记忆”这几个字，竟觉得格外沉重。
　　“怎么了？一脸心事的样子。”吴敏看出她的异样，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是觉得太难了？其实即兴问答没那么可怕，就像平时聊天，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就行。”
　　“不是难，”刘念初抬头，镜片后的眼睛映着走廊的灯光，“吴老师，您说……如果一件事过去了很久，久到大家都快忘了，还有必要再提起来吗？”
　　吴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可能在说别的事。她拉着刘念初走到走廊的窗边，指着远处的钟楼：“你看那座钟，从我们学校建校起就一直在走，对吧？它的指针每天都在重复相同的轨迹，但你能说它走的每一圈都是一样的吗？”
　　刘念初摇摇头。
　　“对了，”吴敏笑了，“时间会往前走，但它留下的痕迹不会消失。就像老照片会泛黄，但照片里的人永远是年轻的样子；就像我们学过的语法，哪怕过了很久不用，遇到合适的句子，还是会自然而然地想起。该被记住的事，不管过多久，都该有被提起的权利。”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似的拂过刘念初的心尖。是啊，周明远弟弟的冤屈，难道会因为过了十年就不该被洗刷吗？那些被掩盖的真相，难道会因为时间久远就该永远沉底吗？
　　“我明白了。”刘念初握紧手里的资料，“谢谢您，吴老师。”
　　“明白就好。”吴敏拍了拍她的肩膀，“模拟题今晚试着做一做，明天课间找我，我给你讲讲思路。对了，明天早读要抽查单词，别又抱着案子……哦不，抱着小说看到半夜。”
　　最后那句说得半开玩笑，刘念初却猛地红了脸，原来吴老师早就发现她偶尔上课会走神，只是从没点破。“我不会的，”她认真保证，“今晚一定背完第三单元单词。”
　　回到教室时，晚自习已经开始了。丁星禾正趴在桌上偷偷吃橘子，看到她进来，赶紧塞给她一瓣：“去哪了？吴老师刚才来两趟了。”
　　“在门口碰到她了，给我讲了讲竞赛题。”刘念初剥开橘子，酸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心里的沉重似乎淡了些。
　　她摊开吴敏给的模拟题，目光落在“时间与记忆”那道题上。笔尖悬在纸上，脑海里却闪过老周记钟表店里停在三点十分的挂钟，闪过怀表内侧“1987.9.10”的刻痕，闪过铁轨上被夕阳拉长的周明远的影子。
　　“Time is a river，”她忽然在草稿纸上写下这句话，“but some stones will never be washed away.”（时间是条河，但有些石头永远不会被冲走。）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下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刘念初已经做完了模拟题。她收拾书包时，丁星禾凑过来看：“写得这么快？让我瞅瞅……哇，这句子写得比范文还顺！刘念初，你是不是偷偷报了什么补习班？”
　　“哪有，”刘念初笑着把模拟题收起来，“是吴老师讲得好。”
　　走出教学楼，九月的晚风带着凉意。刘念初抬头看了看天空，星星比往常亮些，像是无数双眼睛在眨。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属书签，又看了看手里的竞赛资料，忽然觉得，这两样东西其实并不矛盾——一个指引她追寻过去的真相，一个照亮她走向未来的路。
　　第二天课间，刘念初拿着做好的模拟题去找吴敏。办公室里，吴敏正在批改作业，看到她进来，立刻放下红笔：“做完了？我看看。”
　　她接过卷子，目光落在最后那道“时间与记忆”的答题区，看到刘念初写的句子时，眼睛亮了起来：“‘有些石头永远不会被冲走’，这个比喻用得真好！念初，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经历？”
　　刘念初想起周明远蹲在铁轨边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听来的故事吧。”
　　“故事最能打动人，”吴敏在句子下画了条波浪线，“竞赛时就这么说，把故事里的感情融进去，比背模板强一百倍。对了，明天下午有节口语练习课，我特意请了外国语学院的老师来指导，你一定要来。”
　　“好。”刘念初应着，心里忽然觉得无比踏实。
　　走出办公室时，上课铃刚响。刘念初往教室跑，走廊里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把影子拉得很短，却充满了力量。她知道，停摆的怀表已经重新上好了发条，而属于她的时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