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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雾巷深处的铁锈味 ...

  •   旧货市场的巷子比照片里更逼仄。
      警车停在巷口的老槐树下,沈砚舟推开副驾驶车门时,带起一阵混合着霉味与鱼腥的风——巷子尽头就是海河支流,退潮时淤泥的气息能漫过整条街。刘念初跟着下车,校服裤脚刚沾到地面的青苔,就被叶疏桐递来的鞋套拦住。
      “现场还没完全清理,小心脚下。”叶疏桐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巷子里扎堆的闲人。这些住了大半辈子的老街坊,早被警笛声吸引出来,此刻正隔着警戒线探头探脑,议论声像被踩住的猫,呜呜咽咽的。
      刘念初套上鞋套,指尖触到塑料表面的凉意,忽然想起卷宗里的描述:2019年11月17日,滨海新区大雾,能见度不足五米,张志强最后出现在这里的监控画面,就是在这棵老槐树下。他当时正抬头看天,双肩包的带子滑到胳膊肘,像在等什么人。
      “汽修厂旧址在最里面,”宋星辞展开手绘的简易地图,笔尖点在巷子尽头的灰色区域,“2015年倒闭后一直空着,去年被个收废品的租了,堆了些旧家电,平时很少有人去。”
      一行人踩着碎石子往里走,鞋底碾过玻璃碎片的声音格外刺耳。两侧的平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墙根堆着发霉的纸箱和破花盆,几只瘦骨嶙峋的猫被脚步声惊起,窜进巷子深处的阴影里。
      “张志强当年在这附近开了家修自行车的铺子,”沈砚舟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就在第三个巷口,后来市场改造,铺子被拆了,他就去工地打零工。”
      刘念初的脚步顿了顿。第三个巷口的墙面上,还留着半截褪色的“修车”字样,红漆被雨水泡得发乌,像干涸的血迹。墙根有个被踩扁的搪瓷盆,盆底的铁锈带着点暗红色,和林知许证物袋里的粉末颜色很像。
      “他失踪前,有人看见他在这儿收废品。”叶疏桐补充道,“当时以为他是想攒点钱,现在看来……”
      “不像。”刘念初蹲下身,手指悬在搪瓷盆上方几厘米处。盆沿有圈磨损的痕迹,内侧沾着点黑色油垢,凑近了闻,能嗅到一丝淡淡的机油味——和温时衍报告里“羊毛混纺纤维含微量机油”的描述对上了。“收废品不会用这种搪瓷盆,边缘太规整,更像……装零件的。”
      她起身往深处走,鞋套踩过积水时,倒映出头顶歪歪扭扭的电线。越往里走,雾气越浓,空气里的铁锈味也越重,混杂着旧家电的塑料味,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被遗忘角落的气息。
      汽修厂的铁门挂着把生锈的大锁,锁芯上积着厚厚的灰,显然很久没被打开过。但旁边的侧门虚掩着,门板上有个新鲜的踹痕,木屑外翻,露出里面浅色的木芯。
      “是我们昨天撬开的。”顾野上前推开侧门,门轴发出“吱呀”的惨叫,“里面没发现人,但有翻动的痕迹。”
      厂房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阳光透过破损的屋顶照进来,在地面投下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里翻滚。靠墙堆着一排排旧冰箱、洗衣机,压缩机的外壳锈得坑坑洼洼,有些上面还贴着上世纪的广告贴纸。正中央的空地上,有块明显的凹陷,周围的水泥地被蹭得发亮,像是长期放着什么重物。
      “这里原本放着个铁架子,”苏晚指着凹陷处,“昨天我们来的时候,架子被推倒在墙角,上面的零件撒了一地。”
      刘念初走到墙角,看着那堆散落的零件——生锈的齿轮、断裂的链条、还有几个分不清型号的螺栓。她捡起一个带孔的铁片,指尖划过孔眼内侧,摸到一圈细密的划痕。
      “这不是自行车零件。”她把铁片举到光线下,“厚度和孔径都不对,更像……汽车发动机上的配件。”
      温时衍凑过来,从证物袋里取出一点纤维样本,用镊子夹起放在铁片上:“羊毛纤维里的机油成分,和这上面的油垢成分吻合。”
      沈砚舟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你的意思是,张志强失踪前,在这里接触过这些零件?”
      “不止接触过。”刘念初放下铁片,走到被推倒的铁架子旁。架子腿上缠着几圈麻绳,绳结打得很特别,是水手常用的“双套结”。她蹲下身,在架子底座的缝隙里摸索,指尖触到个冰凉的小东西,夹出来一看,是枚褪色的纽扣,深蓝色,上面有个微小的“3”字。
      “这是工作服上的纽扣。”叶疏桐一眼认了出来,“滨海造船厂以前的工装,统一用这种带编号的扣子,2018年厂子搬迁后就换样式了。”
      滨海造船厂。这个名字像块石头投入刘念初的记忆——她父亲的遗物里,有张泛黄的合影,背景就是造船厂的龙门吊,照片里的男人穿着同款工装,胸前的纽扣上,也有个模糊的编号。
      “张志强在造船厂待过?”她捏着纽扣的指尖微微收紧。
      “查过他的履历,”宋星辞飞快地翻着平板,“2000到2010年在造船厂当钳工,后来厂子裁员,他才离开的。”
      刘念初没说话,转身走向厂房最里面的角落。那里堆着几捆旧报纸,用绳子捆得整整齐齐,报纸堆后面有块墙面的颜色比别处浅,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挡住过。她伸手推了推墙面,触感是空的——是块活动的隔板。
      “沈队,这里有问题。”
      沈砚舟示意顾野和苏晚警戒,自己上前和刘念初一起移开隔板。后面露出个半人高的洞口,黑黢黢的,像野兽张开的嘴,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是个地窖。”林知许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射进去,照亮了里面杂乱的堆放物——几个盖着布的木箱,一堆卷起来的帆布,还有个倒扣的铁桶。
      “下去看看。”沈砚舟率先钻进洞口,刘念初紧随其后。地窖里比外面冷得多,地面铺着石板,缝隙里长满了青苔。手电光扫过木箱,布面上落满灰尘,但能看出有人最近动过——角落的灰尘有被蹭掉的痕迹。
      刘念初走到铁桶旁,伸手将它翻过来。桶底粘着几根毛发,不是动物的,是人类的头发,还缠着点暗红色的线。她抬头看向沈砚舟,发现他正盯着一个木箱,脸色凝重。
      “打开看看。”沈砚舟的声音有些沙哑。
      顾野用工具撬开木箱的锁,里面的东西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不是想象中的尸骨,而是一堆锈迹斑斑的零件,码放得整整齐齐,上面贴着泛黄的标签,写着“发动机活塞”“曲轴”等字样,最底下压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
      刘念初拿起笔记本,封面已经受潮发皱,翻开第一页,是用圆珠笔写的字迹,笔锋和张志强档案里的签名一模一样:“2019年10月23日,收到第一批货,型号核对无误。”
      后面的内容断断续续,记录着零件的型号、数量,还有交易的时间地点,大多是“老地方见”“雾天方便”之类的模糊描述。最后一页的日期停留在2019年11月16日,只有一行字:“他发现了,要加钱。”
      “他是谁?”叶疏桐的声音发紧,“这些零件……难道是赃物?”
      “不是普通赃物。”刘念初的指尖划过“发动机活塞”的标签,忽然想起父亲留下的资料里,有关于“造船厂失窃案”的记录——2018年,厂子搬迁前,一批用于特种船舶的发动机零件被盗,价值数百万,至今未破。“这些是2018年造船厂失窃的零件。”
      地窖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明白了——张志强不是失踪,他很可能卷进了这起陈年盗窃案,被同伙灭口了。
      “那通17秒的电话,”沈砚舟的声音冷得像地窖里的石板,“是同伙约他在这里交易,或者说……是鸿门宴。”
      刘念初没说话,目光落在铁桶旁的帆布上。帆布边缘有个破洞,露出里面深色的布料,她伸手扯了扯,布料上沾着点白色的粉末,凑近闻了闻,是石灰粉。
      “外面的空地上,有没有石灰的痕迹?”她抬头问。
      苏晚立刻回答:“有!昨天我们勘察时,发现凹陷处的水泥地上有石灰残留,当时以为是收废品的留下的。”
      “不是收废品的。”刘念初走到洞口,仰头看向厂房的屋顶,“滨海新区的土壤是黏土,潮湿天气容易陷,要想把重物运进地窖,得用石灰吸潮。他们不止一次在这里交易,张志强失踪那天,很可能是来搬运最后一批零件。”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出地窖,回到刚才发现纽扣的铁架子旁,蹲下身仔细摸索。这次,她的指尖触到个硬纸壳的边角,从缝隙里抠出来一看,是半张被撕碎的收据,上面印着“滨海新区旧货市场五金店”的字样,日期是2019年11月17日,购买的物品是“麻绳两捆,手套十副”。
      “他果然是来交易的。”叶疏桐看着收据,“买这些东西,是为了搬运零件。”
      “或者,是为了处理什么。”刘念初的目光扫过厂房角落的阴影,“手套和麻绳,既能搬东西,也能……绑东西。”
      这句话让所有人的后背都泛起寒意。雾天,废弃的厂房,失踪的知情人,赃物……所有线索像散落的珠子,终于被串成一条冰冷的链。
      “沈队!”巷口传来江驰的喊声,他举着平板电脑跑进来,屏幕上是段模糊的监控录像,“查到了!2019年11月17日晚上七点十五分,有辆白色面包车从旧货市场后门出去,车牌号被泥巴挡住了,但车型和当年造船厂的通勤车一模一样!”
      “通勤车?”沈砚舟的瞳孔骤然收缩,“查当年负责运输零件的司机名单!”
      “已经在查了!”江驰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还有个发现,张志强的女儿张雅,2019年11月17日晚上七点零五分,给那个虚拟号打过电话!通话时长3秒!”
      刘念初捏着那半张收据的指尖猛地收紧,纸壳边缘划破皮肤,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3秒的通话,足够说什么?“他来了”?“在老地方”?还是……“小心”?
      “去张雅学校。”沈砚舟当机立断,转身往外走,“叶疏桐,联系温法医,仔细勘察地窖,尤其是那些木箱的缝隙;林知许,提取厂房地面的石灰样本,和张志强家的土壤做比对;江驰,查死那个司机名单,重点查2019年之后离职的。”
      一行人快步走出巷子,雾气不知何时散了些,阳光透过云层照在老槐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刘念初走在最后,回头望了眼那扇虚掩的侧门,忽然觉得那像只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们离开。
      她的校服口袋里,还揣着那枚带编号的纽扣。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父亲照片里的笑容——当年他追查造船厂失窃案时,是不是也触摸过同样的纽扣?是不是也站在同样的雾巷里,感受着这沉甸甸的铁锈味?
      警车驶离旧货市场时,丁晓冉发来条微信:“吴老师说公开课你不用急着回来,她帮你找了借口。对了,体育老师让你明天去拿金牌,他说要给你拍张照贴荣誉墙。”
      刘念初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前一秒还在弥漫着铁锈味的地窖里追查旧案,下一秒就要回到阳光明媚的校园,去拿属于“全能者”的金牌。这两个世界,一个阴暗潮湿,一个明亮坦荡,却因为她父亲的牺牲,因为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真相,紧紧缠绕在一起。
      “沈队,”她忽然开口,“张雅知道多少?”
      沈砚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不管她知道多少,这孩子现在很危险。”
      车窗外,滨海新区的高楼越来越近,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刘念初看着那些光怪陆离的倒影,忽然想起地窖里的笔记本,想起最后那句“他发现了,要加钱”。
      那个“他”,到底发现了什么?是零件的秘密,还是更可怕的真相?
      她低头看向口袋里的纽扣,编号“3”在阳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或许,答案就藏在这些被遗忘的细节里,藏在雾巷深处的铁锈味里,藏在那个看似普通的高二女生心里。
      而她,必须找到它。哪怕这意味着,要一次次穿梭在光明与阴影的缝隙里,用螺丝刀般的锐利,撬开那些沉重的过往。
      车拐进主干道,刘念初拿出手机,给丁晓冉回了条消息:“帮我把金牌收着,晚点回学校。”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的目光已经投向了远处——那里,是张雅就读的高中,也是解开谜团的下一个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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