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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黄泉引 ...

  •   又一次从无边的黑暗中醒来,齐轩先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随即发现自已正侧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泥土和腐朽木头的霉味直冲鼻腔。
      和上次醒来一样,他的双臂仍被反剪在身后,用粗糙的麻绳紧紧捆住,动弹不得。不同的是,身上的那股从骨头和筋骨里发出的酸软减退了不少,果然,他之前是中迷药了,才会不敌突然冒出来的那些蒙面人。
      既然有了些力气,当务之急,是看清周围。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松动那蒙眼布,效果甚微。
      他只好蜷缩起身体,将脸颊贴近肩膀,利用肩头的衣料去摩擦、剐蹭眼部的布条。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粗糙的布料反复摩擦着他的眼皮和颧骨,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感,额角的伤也因此被牵动,痛得他阵阵发晕。
      但他没有停下,一下,又一下,耐心而又焦灼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蒙眼布的边缘似乎松动了一丝。他心中一动,更加努力地调整角度,用肩头抵住那松动的边缘,猛地向下一蹭!
      布条终于滑落了下去。
      然而,期待中的光明并未出现。
      眼前依旧是近乎绝对的黑暗。他用力眨了眨干涩发痛的眼睛,好半晌,瞳孔才勉强适应,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光线来源——似乎是从极高处的墙壁缝隙里透进来的,比萤火还要黯淡,仅仅能让他勉强分辨出自己身处之地的模糊轮廓。
      这是一间极其狭小的屋子,四壁似乎是粗糙的土坯砌成,没有任何窗户。他抬头望去,借着那微光,能看到屋顶很低,由几根粗陋的房梁支撑着,上面覆盖着茅草或类似的的东西。那丝微光,便是从房梁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里漏下来的。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和阴冷,除了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他忍着痛楚,艰难地挪动身体,用被缚的手在身后和身下的地面摸索。触手所及,是冰冷、潮湿、布满浮土的地面,偶尔能摸到几块碎石子,和一些干枯的、似乎是稻草的碎屑。
      没有家具,没有器物,空空荡荡。
      这是一个囚笼。
      齐轩挪动了几步,靠在一面的土墙上,蓦地笑出声。
      老天爷真是不放过他。
      乔灵尤一手拈着针,一手轻按绣面,正在绣一副海棠图,这是她要送给堂姐向灵犀的新婚礼物。
      虽然因着二皇子身故,向灵犀的婚期已经拖到年终,但灵尤最近烦心事多,想着给自己找点事做,早点绣完也是好的。
      绷架上的软缎,一枝海棠斜逸而出。花瓣用了十数种深浅不一的粉色丝线,由深至浅慢慢晕开,过渡得不着痕迹,仿佛是真的一朵海棠,而非针线所为。那薄薄的花瓣边缘微微卷曲,在光下泛着细微的绒光,娇嫩得仿佛一触即碎。几片绿叶簇拥其下,叶脉以稍深的碧线勾出,鲜活得好似刚从枝头摘下。
      只差几朵她便绣完了。她锤了锤肩,见日光见暗,放下针,看着残阳洒金般妆点院子。
      这样的日子可真好啊,不用担惊受怕,就这样一直安稳下去就好了。
      虽这样想着,乔灵尤的眉间却总有些若有若无的愁意。
      院中乘凉的蒲兰也在发呆,梅华从她背后过来轻推了一把,“懒丫头,怎么不在屋里伺候姑娘,在这做什么梦呢?”
      蒲兰不防,被吓得猛站了起来,见是梅华,嗔笑道:“梅华姐姐,你真是的,冷不丁地冒出来吓人家一跳!”
      “我哪里是冒出来的,是梁家二夫人派人来请姑娘和灵犀姑娘去她家赏荷,说是要与二美同游……”
      “梁二夫人?”乔灵尤出了房门,走过来问道。
      梅华和蒲兰连忙转过身子。
      “可不就是她,她最爱设宴了,不过此次应该只请了咱们家和王家的姑娘,并没大摆宴席。”
      梅华顿了一下,“姑娘,咱们去吗?”
      乔灵尤只犹豫了一瞬,便道:“去!”

      上次来到这个院子,湖面一派平静,今日已是一片粉荷。
      亭子三面环水,只一道九曲桥与岸相连。走上去,脚下的木板发出温润的轻响。到了亭中,风才觉出爽利来,带着水汽与荷叶特有的清苦香气,将暑气隔在了十丈开外。水面是极静的,只有锦鲤偶一摆尾,漾开圈圈涟漪,将倒映的天光云影揉碎,复又平复如镜。
      石桌上已摆好了冰镇的瓜果,甜白瓷的碟子里,藕片切得薄如蝉翼,透出玉一般的凉意。丫鬟用长柄银勺,从青瓷瓮中舀出酸梅汤,注入琉璃盏,叮咚作响,那声音也是凉的。
      梁二夫人王秋荷笑着示意,“你们看,那朵并蒂的,是昨儿夜里才开的。”
      顺着她指尖望去,果然见离亭子不远的碧波间,婷婷立着一茎双花。花瓣是极浅的粉,近蕊处渐渐染成月白,相依相傍,真如一对璧人。几片圆圆的浮萍漂在旁边,恰好作了陪衬。
      王秋姿最是怕热,尽管凉亭对于其他人已经算是凉爽,她也穿了一身极浅的藕荷色纱衣,却不停地冒汗,自打进了亭子,手里那柄素面团扇便没停过。
      但是又不得不给长姐面子,只匆匆转头看了一眼,敷衍应了。
      一旁端坐的向灵犀已定了婚事,看到双蒂荷花,脸上微红,也不好搭话。她生性端庄腼腆,本也不想来梁府赴宴,但是又拗不过妹妹,才陪灵尤来的。
      “这池子里的水是活的,引的是后山泉眼,比那死冰疙瘩,更多几分生气。”王秋荷目光扫过秋姿,复又转向满池风荷,“荷是清品,赏荷更要心静。燥了,便辜负了这一番造化。”
      乔灵犀只当看不出来两姐妹的文章,用绢帕擦拭了下嘴角,随口客气道。
      “刚才听秋姿妹妹说起及笄礼来,我这段时间事多,还没来得及奉上贺礼呢。”
      王家既没有请乔家,那便是两家关系没有到这个份上,她这样说只是客气体面的说辞。
      王秋姿领了好意,笑着道:“灵犀姐姐客气了,秋儿是知礼的,知道你事多,哪里敢劳烦呢?”她眼神一转,到底是孩子气,在外人面前就说起了长姐,“别说是姐姐待嫁不得空,就是长姐也是忙得脱不开身,不也是后补的贺礼嘛。”
      乔灵犀不知道这一节,暗自后悔自己不该提起此事。乔灵尤本有些走神,听到这里也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王秋荷依旧端正着身子,似笑非笑地盯着秋姿,“孩子病了,当娘的自然焦心,什么也顾不上了,等妹妹以后成了亲,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二夫人今日设宴,想来小公子是大好了?”乔灵尤淡淡道。
      王秋荷笑着点头,扶了扶鬓边的珍珠步摇,上面的珠子颗颗圆润,主珠的光泽尤为显贵。
      乔灵犀认出那似乎是只供与宫中的月华珠,她的笑容淡了些,握着碗沿的手收紧了,装作若无其事地看景色。
      远处的荷叶层层叠叠,高的擎着伞盖,低的贴着水面,深深浅浅的绿织成一片,直漫到对岸的太湖石假山脚下,令其更添了几分幽邃。
      她只是见过,并没有拥有过月华珠,或许是认错了。也或许,王秋荷就是有人脉能得到月华珠,和
      还是要找到齐轩啊,不然她都快脑补出一场绑架大戏了。
      从梁府回来已是日光西斜,马车缓缓地走在路上,乔灵犀伸手在乔灵尤面前晃了晃。
      “灵尤?在想什么?”
      乔灵尤回过神来摇摇头。
      她自己是没有能力找人的,看来只能去求伯父暗中探查了。
      乔弘平自是不在意一个下人,他只是不满侄女私自做主,没有告知他就收留了一个陌生男子,纵然是来投靠府中下人的,也属实鲁莽,不该一个姑娘家就自己拿了主意。
      乔灵尤一句也不反驳,由着他训斥,只求乔弘平答应去寻人。她这两天寻思来寻思去,越想越觉得齐轩不大会是自己离开的,若是人还在洛南,应该还能找到,要是已经不在洛南,那她就无能为力了。
      又或者,他已经遭遇不测……那也要寻上一寻!
      “即是来投奔咱们府里的,自是不能无缘无故地不见了,便是自己离去的,也要寻回来要个眉目。”乔弘平道。
      乔灵尤喜出望外,这才放心地回了自己的院子,连连招呼让人上些糕点来。方才在梁府她心中有事,哪里吃得下东西,现下也算是宽了心。
      作为一面之缘的关系,她自觉虽有私心隐瞒,但是对齐轩又是救命又是出银钱赎物,如今他骤然失踪还求着伯父寻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乔弘平并不打算为一个下人大张旗鼓,他只派出几人暗中巡查,随后便回了内院歇息。
      将近晚膳时分,哒哒的马蹄声渐渐逼向乔府大门。
      “吁!”凌文勒住马还没停稳,梅荣已经跳下马去敲门。
      凌文感叹:这小子,是真的关心齐轩呐。
      “姑娘,乔洛中毒快死了,您救救他吧!”一见到乔灵尤,梅荣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乔灵尤脑子里乱如麻,“你慢慢说,他回来了?什么毒?怎么会中毒呢!”
      “是,他是被人绑了,自己逃出来的,刚回来没多久就又发作了毒性,满口吐血,我来时他头发都白了半截。吴大夫已经瞧了,说叫黄泉引,是不器门的邪毒!”梅荣抽抽噎噎地,总算三五句话说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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