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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夜市·糖人与喧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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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青瓷换了身衣裳。
藕荷色的,半新不旧。料子普通,但洗得干干净净,袖口领边都熨帖。她对着水缸照了照,理了理头发。转头看向阿丑。
阿丑还穿着平日那身旧衣裳。
袖口短一截,洗得发白。青瓷皱了皱眉,从柜子里翻出件灰布长衫——是她爹生前最好的衣裳,浆洗得挺括,一直舍不得穿。
“换上。”她把衣裳递过去。
阿丑接过。看了看衣裳,又看看青瓷。青瓷别开视线:“看什么看?总不能穿这样出门,丢我的人。”
阿丑没说话。
去屋里换了。出来时,青瓷眼睛亮了一下——人靠衣装这话不假。合身的灰布长衫,衬得他身姿挺拔。那张脸在暮色里,白得发光。
“还行。”青瓷别开视线,声音硬邦邦的,“走了。”
她走在前面。
阿丑跟在后面。走出杂货铺,拐上街道。天色还没全黑,但远处已经亮起了灯火。连成一片,黄澄澄的,像地上的星星。
还有声音。
隐隐约约的喧嚣。吆喝声,笑闹声,敲锣打鼓声。混在一起,热热闹闹地飘过来。阿丑的脚步顿了顿。
青瓷回头看他。
“跟着我,”她说,“别乱跑。人多,走散了可没人找你。”
阿丑点头。
眼睛却看着远处的灯火。青瓷看着他那样子,嘴角弯了弯。转身继续走,脚步放慢了些。
夜市在主街上。
平日里宽敞的街道,这会儿挤得满满当当。两边摆满了摊子,挂满了灯笼。光晕晕的,照得人脸都暖黄。
人真多。
挤来挤去,肩膀碰肩膀。吆喝声此起彼伏:“糖葫芦——”“刚出锅的肉饼——”“瞧一瞧看一看嘞——”
香气混在一起。
甜的,咸的,香的,辣的。钻进鼻子里,勾起馋虫。阿丑站在街口,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睛眨得有点快。
青瓷拉了他一把。
“发什么呆?”她声音提高了几分,盖过喧嚣,“跟上!”
她熟门熟路地往人群里钻。
阿丑跟着。眼睛不够用了。这边摊子上摆着各色小玩意儿,木雕的鸟儿,泥捏的人儿,彩纸扎的风车。那边圈子里围着一群人,里头有人在耍把式,翻跟头,舞枪弄棒。
还有吃的。
热气腾腾的蒸笼,油汪汪的炸锅,甜丝丝的糖浆。阿丑看着一个小孩举着糖葫芦跑过去,红艳艳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壳。
他看得专注。
青瓷回头,看见他那样子,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凶巴巴的笑,是真正的,带着点好笑又有点……得意的笑。
她走到一个烧饼摊前。
“两个肉馅的。”她说。
摊主麻利地包好。青瓷付了钱,转身塞给阿丑一个:“喏,尝尝。”
烧饼还烫手。
外皮酥脆,咬一口,肉馅饱满,汁水丰盈。阿丑拿着烧饼,看着青瓷。青瓷已经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起来。
“吃啊。”她含糊地说。
阿丑低头咬了一口。很香,很实在的味道。他慢慢嚼着,跟着青瓷继续走。
青瓷买了些针线。
又在一个摊子前停下,挑了些便宜的脂粉原料。她一边挑一边跟摊主讨价还价,声音脆生生的,一点不退让。
阿丑站在她身后。
看着她跟人还价的样子。眼睛亮亮的,嘴唇抿着,很认真的表情。他忽然觉得,这样的青瓷……很生动。
比平时更生动。
买完东西,青瓷继续逛。走到一个摊子前,停下了。摊主是个老爷爷,面前摆着个小炉子,锅里熬着糖浆。旁边插着些竹签,上面粘着各种形状的糖——蝴蝶,鸟儿,鱼儿,还有十二生肖。
几个孩子围在那儿。
吵吵嚷嚷的:“我要小马!”“我要大老虎!”
青瓷看了看阿丑。
阿丑的目光在那些糖人上停留了片刻。很短暂,但青瓷看见了。她挤过去,对老爷爷说:“老师傅,画个……嗯,画只小兔子。”
老爷爷应了声。
舀起一勺糖浆,手腕轻转。糖浆细细地流下来,在石板上蜿蜒。几下子,一只兔子的轮廓就出来了。再点眼睛,画耳朵,栩栩如生。
最后粘上竹签。
递过来。青瓷接过,转身塞给阿丑:“喏,赏你的。今天表现还行。”
糖兔子在灯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晶莹剔透的。甜香丝丝缕缕,钻进鼻子里。阿丑接过竹签,看着手里的糖兔子。又抬头看青瓷。
青瓷在灯光下。
眼睛格外明亮。嘴角弯着,带着点狡黠的笑。周围的一切喧嚣——吆喝声,笑闹声,锣鼓声——好像瞬间退远了。
只剩下手里这一点甜。
和眼前这个人。
“谢谢。”阿丑低声说。
声音很轻,但青瓷听见了。她摆摆手:“快尝尝,不然化了。”
阿丑低下头。
轻轻咬下一只兔耳朵。糖壳脆脆的,一咬就碎。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很陌生,很浓烈。但……不讨厌。
他慢慢吃着。
糖很甜,甜得有点齁。但他一口一口,吃得很认真。青瓷看着他吃,笑了:“好吃吧?”
阿丑点头。
“嗯。”他说。
青瓷更高兴了。转身继续逛,一边逛一边介绍:“这个摊子卖的都是次货,别看便宜,用两天就坏。”“那家肉饼还行,就是油大。”“前面有卖扇子的,夏天快到了,得进点……”
阿丑跟着她。
听着她说话。糖兔子在手里慢慢变小。甜味在嘴里化开,一直甜到心里。那种奇异的、饱胀的温暖感,越来越清晰。
内心OS:这就是……夜市?很多人,很吵,但也很……生动。糖,很甜。她……
正想着。
旁边有人挤过来。是个粗壮的汉子,喝多了酒,脚步踉跄。直直朝着青瓷撞过去。
阿丑下意识侧身。
挡在青瓷前面。那汉子撞在他肩膀上,哎哟一声,晃了晃。阿丑手虚扶了一下青瓷的胳膊——很快,一触即分。
“看着点路!”汉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青瓷愣了下。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刚才那一扶,很轻,但能感觉到。她抬头看阿丑,阿丑已经转回身,继续吃糖兔子。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青瓷嘴角弯了弯。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路过一个卖男子发簪的摊子,她脚步顿了顿。
摊子上摆着各式发簪。
木头的,竹子的,铜的。她目光在一根桃木簪上停了停——很朴素,没什么花纹,但打磨得很光滑。
看了几秒。
她移开视线。没买,继续往前走。阿丑跟在她身后,看了眼那摊子,又看了眼她的背影。
糖兔子吃完了。
只剩根光秃秃的竹签。阿丑拿着竹签,没扔。青瓷回头看见,笑了:“吃得真干净。”
阿丑没说话。
只是拿着竹签。青瓷摇摇头,转身继续逛。夜市渐渐散了,人少了,灯笼一盏盏灭了。
两人往回走。
街道空了,安静了。月光洒下来,把影子拉得很长。青瓷走在前面,阿丑跟在后面。谁也没说话。
但气氛很安宁。
像经过一场热闹,终于可以安静下来的那种安宁。
走到杂货铺门口。
青瓷掏出钥匙开门。回头看了眼阿丑,他手里还拿着那根竹签。她笑了:“还不扔?”
阿丑低头看了看竹签。
摇摇头。青瓷也不在意,推门进去。点上油灯,屋里亮起来。她把买的东西放好,伸了个懒腰。
“累了。”她说。
阿丑站在门口。看着手里的竹签,看了很久。然后走到自己房间,把竹签放在窗台上。
月光照进来。
竹签在月光里,泛着淡淡的光。他看着那根竹签,想起刚才的糖兔子,想起夜市的热闹,想起青瓷明亮的眼睛。
心里那种温暖。
还在。甚至更清晰了。
他躺下。
闭上眼睛。脑子里不再是空白的,而是有灯火,有喧嚣,有糖的甜味,有青瓷说“赏你的”时狡黠的笑。
他嘴角弯了弯。
睡着了。窗台上的竹签,在月光里,静静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