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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数筹·天赋与归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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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病好全了,但身子还虚。
站久了腿软,搬东西手抖。她索性更多时间待在柜台后头,指挥阿丑干活。“左边那袋盐,搬过来。”“货架第三层空了,补点针线。”
阿丑很听话。
让搬什么搬什么,让补什么补什么。动作虽然慢,但稳当。杂货铺里的活计,他渐渐都摸熟了。
青瓷坐在柜台后。
看着阿丑在铺子里忙活。心里那点得意,一点点冒出来。这人虽然来历不明,但学东西快,也肯干。不亏。
她拿起账本。
准备对账。翻了几页,眉头皱起来——上个月的账,好像有点对不上。差了几文钱,不多,但就是找不到哪儿错了。
她揉揉太阳穴。
病刚好,脑子还迷糊。数字在眼前晃,看得眼晕。她叹了口气,放下账本。一抬头,看见阿丑搬完盐袋,站在那儿等着。
“过来。”她招手。
阿丑走过来。站在柜台边,看着她。青瓷把账本推过去:“会算数了是吧?帮我找找,这账哪儿错了。”
阿丑拿起账本。
很认真地看。一页一页翻,手指在字行间轻轻点着。他看得很慢,但很专注。眉头微微蹙着,像在解什么难题。
青瓷靠在椅背上。
看着他看账本的样子。那张脸在柜台的光线里,白得发光。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还挺好看——她赶紧甩掉这念头。
过了会儿。
阿丑抬起头。指着账本上一处:“这里。”
青瓷凑过去看。
是上月廿三的账。写着“李货郎除账取盐巴两罐,十文;同日还欠五文”。她看了几遍,没看出问题。
“怎么了?”她问。
阿丑的声音很平稳:“你记成了‘取盐十文,还欠五文’。但李货郎之前就有旧欠,这次还的五文,应该冲销旧欠。”
他顿了顿。
“但汇总时,你只扣除了新欠的五文,旧欠没冲销。所以月末总账差了五文。”
青瓷愣住。
她拿过账本,又仔细看。翻到前面,找李货郎之前的账目。果然,上月月初就有笔旧欠,五文钱。她当时匆匆记账,只记了这次还钱,忘了冲销旧账。
那五文钱的差额……
困扰了她小半个月。她对着账本算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找不到错在哪儿。没想到阿丑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青瓷瞪大眼睛,“你怎么看出来的?”
阿丑想了想。
“顺着看,不对,就倒回去看。”他说得很简单,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青瓷盯着他看。
看了好几秒。忽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凶巴巴的笑,是真正的,惊讶又高兴的笑。她伸出手,用力揉了揉阿丑的头发。
“行啊阿丑!”她声音都扬起来了,“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手感意外的好。
头发软软的,顺顺的。阿丑被她揉得晃了晃,没躲开。等她收回手,才默默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
青瓷得意洋洋。
“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她说,脸上满是“我徒弟真棒”的表情,好像阿丑这天赋全是她的功劳。
阿丑看着她得意的样子。
眼睛眨了眨。内心OS:这女人……逻辑分明是她自己记错账。还有,这跟“教”有什么关系?他学算数才几天,这账目上的错误,纯粹是数字本身的逻辑问题。
不过……
她好像很高兴。
眼睛亮亮的,嘴角弯弯的。那种高兴,很真实,很有感染力。阿丑看着看着,心里那点吐槽,慢慢散了。
他低下头。
继续看账本。青瓷还在那儿得意:“我就说嘛,我沈青瓷教出来的人,能差到哪儿去?”
她拍了拍阿丑的肩膀。
“以后对账的事,交给你了!”
阿丑点头。
“嗯。”他说。
声音很轻。青瓷更高兴了,哼着小曲,开始琢磨别的。账本不用她愁了,可以腾出手干点别的——比如试试卖些自制的驱虫香包。
她拿出针线布料。
开始缝香包。阿丑坐在柜台后,继续对账。算盘摆在旁边,但他很少用。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看着账本,手指在桌上虚点几下,结果就出来了。
青瓷偷眼看他。
看他专注的侧脸,看他虚点的手指。心里那点得意,又冒出来。这人,真是捡到宝了。虽然来历不明,虽然笨手笨脚,但就这算账的本事,值了。
下午。
王婶来买盐。
一进门,看见阿丑坐在柜台后,手里拿着账本,旁边摆着算盘。她“哟”了一声:“青瓷,你这表弟真不得了,像个账房先生哩!”
青瓷正在缝香包。
抬起头,挺直腰板。脸上那种“与有荣焉”的表情,藏都藏不住:“那当然,我教出来的。”
阿丑抬起头。
看了王婶一眼。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看账本。王婶啧啧称奇:“这才多久啊,就能看账了?青瓷,你可得好好待人家。”
“知道知道。”青瓷摆摆手,“王婶要多少盐?”
“两罐。”王婶说,眼睛还往阿丑那边瞟,“真俊,还会算账……青瓷啊,你真不考虑……”
“不考虑。”青瓷打断她,麻利地包好盐,“十文钱。”
王婶付了钱。
走了。走之前又看了阿丑一眼,摇摇头,嘀咕着什么“可惜了”。青瓷当没听见,继续缝香包。
阿丑对完账。
把账本合上。看着青瓷缝香包的样子——针在她手里翻飞,布料渐渐成形。很专注,很熟练。
他忽然开口。
“夏季将至。”他说。
青瓷抬起头:“嗯?”
“可多进蒲扇、凉席、薄荷膏。”阿丑说得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账目上看,往年这时候,这几样销量会增。”
青瓷愣住。
盯着他看。看了好几秒,忽然放下针线,凑过来:“你怎么知道?”
阿丑想了想。
“感觉。”他说。
其实不只是感觉。那些账目,那些数字,在他眼里不只是数字。它们连成线,织成网,呈现出某种规律。季节变化,需求波动,甚至不同人的购买习惯——都隐藏在那些数字背后。
但他说不清楚。
只能说“感觉”。青瓷看着他,眼睛越来越亮。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阿丑!还会提建议了!”
她重新拿起针线。
缝得更起劲了。一边缝一边念叨:“蒲扇……凉席……薄荷膏……对,还得进点艾草,驱蚊用……”
阿丑听着她的念叨。
心里那种奇异的、饱胀的感觉,又出现了。他说不清那是什么,但……不讨厌。甚至有点……温暖。
他看向门外。
阳光正好。街上人来人往,很热闹。他收回视线,落在账本上。那些数字,那些规律,在这个小小的杂货铺里,有了意义。
傍晚。
收摊关门。
阿丑帮着上门板。青瓷在柜台后收拾东西,把没缝完的香包装进篮子。她看了眼阿丑,忽然说:“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阿丑转过头。
看着她。青瓷笑了笑:“夜市。每月十五有,可热闹了。”
阿丑点头。
“嗯。”他说。
心里有点好奇。夜市?是什么?他没问,只是继续上门板。最后一块门板卡进门槽,铺子里暗下来。
青瓷端着油灯往后院走。
阿丑跟在她身后。走到院子里,她停下来,回头看他:“给你做的那两身新衣服,明天就能穿了。”
阿丑顿了顿。
“谢谢。”他说。
青瓷摆摆手:“谢什么,钱从你工钱里扣。”
说完就笑了。不是那种凶巴巴的笑,是真正的,带着点狡黠的笑。阿丑看着她笑,嘴角也弯了一下。
很淡。
但青瓷看见了。她别开视线,转身进屋:“吃饭了。”
晚饭还是简单的粥和咸菜。
但青瓷多加了个炒鸡蛋——阿丑终于学会炒鸡蛋了,虽然还有点老,但至少没糊。两人对着吃饭,谁也不说话。
但气氛很安宁。
像经过一天忙碌,终于可以歇歇的那种安宁。
饭后。
青瓷洗碗,阿丑擦桌子。配合得默契,像做过无数遍。收拾完,青瓷坐在院子里乘凉,阿丑站在她身边。
月亮升起来了。
很圆,很亮。青瓷看着月亮,忽然说:“阿丑。”
阿丑低头看她。
“你今天做得很好。”她说,声音很轻,“真的。”
阿丑没说话。
就看着她。青瓷别开视线,看向月亮:“我以前……总是一个人。看店,算账,进货,卖货。累了没人替,错了没人帮。”
她顿了顿。
“现在……不一样了。”
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阿丑听着,心里那点温暖,慢慢蔓延开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嗯。”他说。
青瓷笑了。
站起身,拍拍裙子:“行了,早点睡。明天还得早起逛夜市呢。”
她走进屋。
阿丑站在院子里。看着月亮,看了很久。心里那种空茫的感觉,好像……又少了一点。
被什么填上了。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知道,跟这个杂货铺有关。跟那些账目有关。跟青瓷有关。
他转身进屋。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子里不再是空白的,而是有数字在流动,有规律在浮现。还有青瓷得意的笑脸,和她那句“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他嘴角弯了弯。
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