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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异象·晴空闷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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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
沈青瓷发现,日子好像步入了某种怪异的“正轨”。每天清晨她起床时,阿丑已经在院子里扫地了。扫帚在他手里不再显得笨拙,至少尘土不会漫天飞舞了。
早饭还是她做。
但阿丑学会了生火。火苗在灶膛里跳跃,映着他认真的脸。那双眼睛盯着火,像在观察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看店也成了他的活计。
简单算数不再出错。三加四等于七,五加六等于十一。青瓷抽查过几次,都对。复杂的账目还是得她来,但简单买卖,阿丑能应付了。
只是他话极少。
大部分时间,他就安静地坐在柜台后头的小凳上。像道影子,淡得几乎看不见。有人来买东西,他才抬起头,眼神清澈,声音平静:“稍等。”
然后去喊青瓷。
青瓷有时候忙,就让他自己应付。几次下来,没出岔子。王婶再来买针线,阿丑能准确找出她要的红色丝线,递过去,收钱,找零。
动作慢,但没错。
王婶啧啧称奇,看阿丑的眼神更探究了。青瓷看在眼里,懒得解释。爱怎么想怎么想,她不在乎了。
这天天气晴好。
阳光从敞开的铺子门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明亮的光斑。青瓷站在柜台前,清点要补的货。盐巴少了,火折子要补,针线也快没了。
她得去趟城东的市集。
“阿丑。”她喊。
阿丑抬起头。他坐在小凳上,目光落在门外阳光下飞舞的尘埃上。那些尘埃在光柱里打着旋儿,上上下下。
“我出门一趟,”青瓷说,“你看好店。”
阿丑点头。
“有人买东西,记得收钱找钱。”青瓷不放心,又叮嘱,“不确定的等我回来。账目要清楚,听见没?”
阿丑又点头。
眼睛看着她,很认真。青瓷心里那点不放心,散了点。她拿起篮子,挎在胳膊上。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阿丑还是那个姿势。
坐在小凳上,看着门外。阳光照在他侧脸上,那张脸白得发光。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一动不动。
像尊漂亮的雕塑。
青瓷摇摇头,走了。脚步声渐远,消失在街道尽头。
铺子里安静下来。
阿丑继续看着门外的光。尘埃还在飞舞,不知疲倦。他看着看着,眼神有些空茫。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闪过——
很高很高的宫殿。
柱子粗得几个人都抱不过来。地面光滑得像镜子,能照出人影。天空是深蓝色的,上面有星星在流转。
一颗,两颗,三颗……
数不清。
然后是一片寂静。漫长的,无边的寂静。没有人说话,没有声音。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那儿。
看着星星。
看着宫殿。
看着空荡荡的一切。
画面碎成一片片。抓不住,握不牢。他眨了眨眼,那些碎片就消失了。眼前还是铺子,柜台,货架。
和门外的阳光。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有很淡的纹路,像地图上的河流。
他是谁?
从哪儿来?
为什么要在这里看店?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脑子里是空的,像被水洗过一样。干净,但也……空洞。
他重新抬起头。
目光落在门外。街上人来人往,挑担的,推车的,牵孩子的。声音嘈杂,却传不进他耳朵里。
他像个局外人。
看着这个世界,却进不去。
午后。
阳光有些偏斜了。光斑挪了位置,照在货架的一角。阿丑还坐在那儿,姿势没变。只有眼睛偶尔眨一下,证明他还醒着。
忽然——
天空暗了一下。
毫无预兆的。像谁在天上拉了下窗帘,又迅速拉开。只是一瞬间的事,快得像错觉。
但阿丑看见了。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天空。眼神倏地变得锐利——不再是平时的清澈茫然,而是一种穿透性的,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
几乎同时。
一声闷雷滚过天际。
“轰隆——”
声音沉闷,厚重。像巨大的石碾子从天上滚过去。铺子门板被震得嗡嗡作响,货架上的瓶瓶罐罐都在颤。
街上顿时乱成一团。
狗吠声此起彼伏。鸡在笼子里扑腾,羽毛乱飞。小孩吓得大哭,大人惊呼着抬头看天。
阿丑放在膝上的手。
指尖无意识地点了一下。
很轻的一个动作。像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可就在那一瞬间——
雷声戛然而止。
像被什么东西掐断了喉咙。刚才还轰隆作响的天空,忽然安静下来。乌云还没来得及聚集,就悄然消散。
天空重新恢复湛蓝。
阳光依旧明媚。好像刚才那声闷雷,那瞬间的黑暗,都是所有人的错觉。
街上安静了片刻。
然后爆发出更嘈杂的议论声。
“刚才怎么回事?”
“打雷了?大晴天的打雷?”
“邪门了……”
阿丑缓缓收回目光。
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很淡,淡得像风里的涟漪。但确实存在。
他眉头蹙起。
空茫的眼底,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困惑。还有思索。他在想,刚才那是什么?雷声为什么停了?
和他指尖那一下……
有关系吗?
他不知道。脑子里还是空的,想不出答案。但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不是普通人。
这个认知,第一次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里。虽然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但他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门外议论声还在继续。
阿丑听着那些声音,眼神渐渐恢复平静。困惑还在,思索还在,但都被压下去了。他重新看向门外。
阳光还是那样明媚。
尘埃还在飞舞。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傍晚时分,青瓷回来了。
挎着的篮子里装得满满当当。盐巴,火折子,针线,还有几样杂货。她走进铺子,把篮子放在柜台上。
“累死了。”她喘了口气。
阿丑站起身,帮她卸货。动作还是慢,但稳。盐罐子一个个摆上货架,火折子码整齐,针线归类放好。
青瓷一边收拾,一边念叨:“今天市集人真多,挤得我一身汗。对了,你猜我听见什么了?”
她看向阿丑。
阿丑抬头,看着她。
“有人说今天下午打雷了,”青瓷说,“大晴天的打雷,你说怪不怪?”
阿丑顿了顿。
点头。
“怪。”他说。
声音很平静。青瓷盯着他看了两眼,没看出什么异常。她摇摇头,继续收拾:“管它呢,天气反常罢了。”
她把最后一样东西放好。
转身看着阿丑:“下午没什么事吧?”
阿丑摇头。
想了想,又补充:“雷响,无事。”
青瓷“哦”了一声。她从篮子里掏出个油纸包,晃了晃:“看我买了什么?”
油纸包打开。
是肉包子。白胖胖的,冒着热气。肉香飘出来,在铺子里弥漫开。青瓷拿起一个,递给阿丑。
“晚上加餐。”她说,脸上带着完成采购的满足笑容。
阿丑接过包子。
看着手里的包子。白面皮,捏着整齐的褶子。还是热的,烫手。他抬头看向青瓷。
青瓷也拿起一个。
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起来,嚼着,眼睛弯成月牙:“好吃!李记的包子就是香!”
阿丑看着她笑。
心头那丝因异常天象和自己奇怪反应带来的阴霾,似乎被冲淡了些。他低下头,也咬了一口包子。
肉馅很足。
汁水丰盈。咸香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很实在的感觉。他慢慢嚼着,感受着那种滋味。
“怎么样?”青瓷问。
阿丑点头。
“好吃。”他说。
青瓷笑了。又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明天还去买。你多吃点,长身体。”
阿丑看着她。
眼神动了动。他没说话,只是继续吃包子。一口一口,很慢,但很认真。好像这不是包子,是什么珍贵的食物。
青瓷三两口吃完一个。
又拿起第二个。一边吃一边清点今天的进账。铜钱一枚枚数过去,叮当响。数完了,她满意地点头:“还行,没亏。”
她抬头看向阿丑。
阿丑已经吃完了包子。手里捏着油纸,看着窗外。夕阳西斜,把街道染成金黄色。
“明天,”青瓷说,“教你炒鸡蛋。”
阿丑转过头。
看着她。眼睛亮了一下,很细微的变化。但青瓷看见了。她别开视线,嘴角却弯着。
“别高兴太早,”她哼了一声,“炒鸡蛋可比切土豆丝难。小心又把锅烧糊了。”
阿丑点头。
“嗯。”他说。
声音很轻。青瓷听着,心里那点暖意,又蔓延开来。她收拾好钱匣,锁进柜台里。
“关门了。”她说。
阿丑起身,帮她上门板。一块,两块,三块……最后一块卡进门槽,铺子里暗下来。
只有后院透进来的光。
青瓷端着油灯往后院走。阿丑跟在她身后。走到院子里,她停下来,抬头看天。
天很蓝。
云很白。
没有一丝打雷的痕迹。
“真是怪事。”她嘀咕了一句,摇摇头,进了屋。
阿丑站在院子里。
也抬头看天。看了很久。直到青瓷在屋里喊:“还不进来?等着喂蚊子啊?”
他才转身进屋。
门关上。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沙沙,沙沙。像在低语,说着什么秘密。
而远处。
小镇边缘的天空,那道极淡的、凡人看不见的异样气息,又悄然浮现。像水面的波纹,荡开一圈,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