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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番外 一】 山河为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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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这篇里两京各个时期用了当时的名字,可能会有点乱,简单列一下文里提到的:
北京:中都(金)、大都(元)、北平(明初)、顺天(明),另外文中还有次燕京,其实那时可以叫大都了,只是为了行文自然一点,还是用了燕京。
南京:建康(南宋)、集庆(元)、应天(元末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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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散尽,蒙元的铁骑退回草原深处。北平府,这座曾在辽金元三代王朝手握重权的北方雄镇,时隔数百年,终又沐浴在汉家一统的光辉之下。
此刻,他即将跟随燕王南下清君侧,那位应天府,或许就要易主了。
北平从前就关注到这座南方都城。三国时在江东崭露头角,永嘉之乱中庇护南渡衣冠,唐末藩镇割据时又再度偏安一隅。乱世中能几度沉浮而不倒,作为北境纷争要塞,他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南方重镇,多少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金宋对峙时期,这座江南重镇开始频繁出现在传回中都的战报中。明明已被屠城血洗,却在短短数月内拥良将伏兵反击,顶着行都之名死咬边境。甚至连自己都易主了,他居然又硬撑了几十年才归顺蒙元,属实是个难缠的家伙。
大元一统之际,燕京不是没想过去会一会这位集庆路。奈何车马尤慢,身为元大都,他肩负统领朝纲的重任。他要调和多元民族关系,要融通万国贸易往来,着实无暇为一点私心,下江南一游。
虽相隔甚远,每年织金的云锦贡缎仍是如约而至。大都抚着锦缎,想到那个曾经的王都,如今也放下兵戈,温顺地拿起绣线,为自己这个新王缝制衣袍,他心情大好。
但很快,朝堂腐败,内忧外患。那个看似安分守己的集庆路,又一次囤田纳仕,点燃燎原之火。
明军兵临城下,大都坐在殿中,等待着集庆,不,现在应该叫应天府了,等待他来找自己耀武扬威。
但他没有来。
听闻大明的皇帝已亲临汴梁前线,但攻城的明军中,并不见那个江南城灵的身影。
此刻的大都竟未感到庆幸,反而充满了困惑。为什么?那个能死守一角,时刻蛰伏反攻的城灵,难道不想亲自见证这场胜利么?
后来他更名北平,迎来了自京师而到的燕王。燕王智勇绝人,不甘居于人下,时逢新帝削藩,遂举兵反抗。如今已干戈三载,内应密报京师城防空虚,燕王随即挥师南下直取应天,北平也一同伴驾出征。
北平早已习惯随主征战,开疆扩土。此刻,他也迫不及待地想见见那个传闻中虎踞龙蟠的地方,看看那个城灵究竟是何模样。
透过靖难之役的烽火,北平终于见到了那个城灵。意外的,那人既没执刃反抗,也未下跪投诚。倒是宽袍大袖,执火把立于殿前,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宫殿。
“宫廷内乱,幸得燕王相助。今宫中火起,帝不知所踪。城内无主,还请燕王承天命执大统,以安民心。”他脸上波澜不惊,好似燕王一行真的是拱卫京师的勤王力量一般。
战事平息,永乐帝登基,北平也准备回程重建战后的城池。皇帝却让他不急返程,很快,北平便得了新的名号顺天府,升为北京。
朱棣入主应天府,或是念在少时在此成长,他虽清洗宫闱,斩杀侄儿的旧部,却并未为难这座城。也顺着应天的说辞,明面上不再探究建文帝的下落。同时,朱棣也让新升格的顺天与应天多多接触,学习都城的格局规划与典章制度。
顺天入京后一直居住在应天的府邸,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发现应天与想像得完全不同。原以为会是个卧薪尝胆的狠厉角色,但他见到的应天,每天只是惠济民生,时而祈福礼佛,几次夜里还被他撞见对着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故事垂泪。全然无法想像如此柔软的城灵,是怎样在战火中抗住兵戈,屹立不倒的。
朱棣接连的安排让顺天有些尴尬。他们都知道,皇帝可不准备让顺天只是做个陪都。
应天反倒像没事人一样,大方地对顺天这个继任者倾囊相授,从宫阙布局到漕运管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过去的顺天习惯于武力下硬碰硬的夺取征服,面对不卑不亢的温和,倒有些无所适从。
“你...不在意?”顺天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两人正在书库查阅典籍,应天闻言轻笑:“在意何事?国都之名吗?”他抽出一卷看了看递给顺天拿着“尔乃龙兴之地,配得上国都之名,若喜欢拿去便是了。”
“自己打下的天下,这么拱手让人甘心么?”顺天追问。
“可不兴胡说!天下是朱家打下的,是天下人的天下。”应天轻倚在书架上,看着他,“何况论打天下,我可不如你。”
应天说江南固然富庶,但作为一统王朝的长久之都,却存有地缘局限。“一统来之不易,惟愿国运永祚,”他眼睛亮亮地看着顺天,“能助你稳定北境,永绝边患,庇佑华夏,我之所愿。”
在这双清澈眼眸中,顺天一瞬间读懂了为何南方的王朝对他多有偏爱,他治世的本色,不在兵戈,名为仁爱。
战后城市百废待兴,如今顺天又升格为北京,城灵自是不好长期离城。数月后,顺天请命返乡。
为安抚朝野,朱棣居于应天府处理朝政。皇帝在此,顺天每年也会南下小住两月,一来向皇帝汇报城内事物,二来向应天讨教士农工商之事。虽路途奔波,但每当来次,应天都会陪他泛舟煮茗,观山听雨,顺天对这惬意的江南生活倒也乐在其中。
朱棣虽有意迁都,却迟迟未正式下诏。顺天知道,皇帝有块心病,正统。他以藩王之位逆取天下,最怕天下人非议其得位不正,他需要一种天命所归的象征来巩固权威。
应天也看出了朱棣的执念。“所谓正统,当真重要吗?”他曾对顺天感叹,“既能一统山河,令百姓休养生息,是受命于天,亦或是受命于狐鸣,有何分别?”当他看到朱棣以孝道为名,折损千人采阳山巨石,更是心中沉重。
适逢皇帝召顺天应天共议国是,临了,应天跪地谏言:“陛下,顺天府敏而好学,都城规划之道,已尽得臣之所学。今北疆不靖,虏骑时扰,迁都镇守,实为社稷长远之计。”
朱棣只是听着,不置可否。
应天继续道:“昨夜臣于梦中得见太祖高皇帝圣容,太祖忧思北境战事,令臣当竭尽全力,辅佐顺天府安定北疆,拱卫我大明河山。”
他稍顿,“然,太祖亦言,阳山碑材,其意虽嘉,其形过硕,如山压顶,反令圣心难安。”
接着深深叩首:“臣斗胆进言,恳请陛下暂缓采石之工,将夫役财资尽数倾于北京营建。如此,既可速成新都,以固国本,亦能慰太祖在天之灵,解劳民之虑。两全其美,伏惟圣裁。”
见应天主动请迁,朱棣龙颜甚悦,顺水推舟准奏罢阳山工役,下诏兴建北方皇宫城垣。
退至殿外,顺天侧目看向身边人,“昔年我随陛下入城,也不见你折腰。今日为一桩工程,竟如此委屈求全。”
应天转眸看向他,“何为委屈?迁都之后,你得其实权,我享其太平。这笔账,怎么算我都不亏。”
顺天微微颔首,“也罢,知你不喜兵戈,只愿治世。过往桩桩件件你总是独扛,往后我作北方屏障守国门,你居南方也可心安。”
应天一愣,随即眉眼弯弯,嘴角噙着笑:“那往后我可要躲清闲,凡事仰仗顺天兄了。”
朝野稳固后,朱棣便不再长居应天府,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地。顺天也随圣驾留于北方,南下的机会少了,更多的时候变为应天应召北上。
顺天总会挤出时间,带应天去看尚未竣工的宫殿城垣,带他看苍茫西山。
顺天见应天看向御马的眼神有些迟疑,瞬间起了心思。“一国都城,岂能不善驭马?”顺天不由分说地将人拉至马前,“只通文书可不行,弓马刀石亦是立身之本,我来教你!”
他托着应天的腰,将人送上马背,自己随即翻身上马,坐在应天身后,双臂绕过他拉住缰绳。
应天起初身体僵硬,下意识向后靠去,脊背便贴上身后坚实的胸膛,耳畔拂过顺天温热的起息:“怕什么?有我在。”
在顺天的引导下,应天逐渐放松下来,体会着御风而行的快意。他也清晰地听到对方有力的心跳,一声声,亦敲打在自己心间。
当顺天必须随驾北征时,便将城内事务全然托付。那些日子,应天常站在新筑的城墙上,远眺北方,直至得胜的号角响起,大军还朝。
顺天有时会带着伤归来,对城灵而言并不致命,但看着绽开的皮肉,应天总是沉默地抿紧唇,回府后,便提着药箱至顺天的寝处。
“小伤而已,过两日便好。”顺天并不在意,却还是任由对方解开他的衣襟,冰凉的药膏涂抹在伤口,顺天只感觉似是羽毛撩过心口。
终于在永乐十八年末,朱棣正式下诏,迁都顺天府。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出人意料的圣旨。
令南京应天府,嫁与京师顺天府。以表南北融通,天命所归,日月相印,山河同庆。
接到圣旨时,应天愣了许久,他不知道历史上那些两京制多京制的王朝,是否要求过城灵结合。他知道朝堂上仍有声音反对迁都,但没想到皇帝会以这种方式堵住悠悠众口。
他想起阳山那块石碑,罢了,若自己的归顺,能成全皇帝的安心,那便嫁吧。用自己这座千年古城的身躯,去垫稳新都正统的基石。
大婚之日,正值岁末辞旧迎新之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庆贺即将来到的新年。应天着凤冠霞帔,日落月升之时,随盛大的仪仗,进入崭新的紫禁城。
同牢而食,合卺共饮。顺天牵着应天步入洞房时,仍觉眼前的一切不真实,他竟真的娶了这位他敬佩又怜惜的江南佳人。
“为何同意?”顺天听到自己问,“方才见你兴致不高,”他声音有些干涩,“你我皆为城灵,如若不喜,你本不必...”
应天一如既往的温和:“陛下雄才大略,是为明君,不应被正统二字框困。若我嫁与你,能让他安心,我以为值得。”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能得天下太平,我愿顺应天命,与你永结同好,患难与共。”
顺天听着他这番滴水不漏,满是为苍生着想的说辞,心里莫名烦躁。他忽地俯身,双手撑在应天身体两侧,将他困于床榻之间。
“这是陛下之意,是苍生之念。”顺天目光灼灼,紧锁身下人,“告诉我你自己的想法。应天,你自己,想要什么?”
应天似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随即真的垂眸思考起来。“我想要城池安宁。”他轻声说。顺天正想出声,只听他打断,“我还没说完。”
“昔日无论是否为都,王朝更替,我终被推于阵前,承屠戮之灾。”他的声音依旧平静,身体却微微颤抖,“纵得苟全,然剧痛难忍。”
“今时却有人同我说,愿做我的屏障,担我之责任,护我之平安。”
“身为城灵,我深知世间情爱皆为虚言,尤其如你我这般南北相峙的,谈情实在可笑。”
“但我仍忍不住想,是你的话,或许可以一试。”
他抬眸迎向顺天,烛火在他眼中摇曳,“夫君。”
顺天心脏猛地一缩。
“若有朝一日,你我要兵刃相向,”应天又低下了眼,“可否念今日情分,下手轻一些?”
“屠城太疼了,我怕疼。”
“不想再受那种痛苦了。”
洞房内只剩红烛燃烧的噼啪声。
顺天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身下的人,看着他偏过头露出的光滑脖颈,想着他关于怕疼的请求。
他俯下身,回答应天的,不是言语,而是落在眼角、脸颊以及唇畔细细的吻。
应天颤抖的身体,在温柔的亲吻中缓缓放松下来,生涩地给予回应。
顺天紧紧搂住他,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许诺,像是要将这些话刻进灵魂里:
“不会有那么一天”
“我定会护你周全”
“山河为证”
这场始于帝王心术的荒唐婚姻,在北方的新年除夕夜里,悄然生出了些别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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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1)阳山巨石,指阳山碑材,明代著名的烂尾工程,数千工匠命丧于此。烂尾原因通常被认为是石料过大,难以运输。也有说是因全力兴建北京而停工。
(2)一个冷知识:
婚礼古代为“昏礼”,是在日落黄昏之时开始的仪式,取阴阳调和之意。明代新郎是可以穿九品官服的,是名副其实的新郎官,放在顺应大婚里,顺天为新都,也确实是为官了。
另外阿南其实是能骑马的,只是不常骑不擅长,阿北搂着他双骑教学,纯粹就是想贴贴。
(3)一个纯情小巧思:
朱棣迁都北京并非一蹴而就,前期在各种建设准备,至永乐十八年末才正式下诏,永乐十九年正月朱棣正式迁都接受朝贺。所以设定两京大婚在新旧交替的除夕夜,往后每一年,别人过年,你俩过结婚纪念日。
另外同牢合卺是明朝昏礼中的核心仪式,夫妇对席同食牲肉,用瓠瓜一剖为二的酒器共饮,这个过程其实没有太多人观礼的。除夕夜家团圆,两京的昏礼便没有宴宾客,不是热热闹闹的,而是两人间私密庄重的立誓为盟。
(4)想到一个烂梗分享给大家:
问: 明朝为什么不和亲?
答: 因为我们大明朝就是要互相娶互相嫁的,京师娶了京师,都城嫁了都城。
(5)还有一些地狱发言:
阿北大意了啊,说山河为证,于是山河破碎时,无以为证。
阿南在此之后又遭受了至少三次大规模屠戮毁城,数字有争议的太平天国首尾各一次,以及1937年日寇犯下的滔天血案。
阿北也在列强铁骑下至少被烧杀劫掠三次,分别是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八国联军攻陷北京,以及1937年卢沟桥事件后北平沦陷。
以上还没有算缺少确切记载的,或者有记录的针对前朝异己的小规模清剿。
旧时一国之都或许并不完全是荣耀之地,风雨动荡之时,他们自己也朝不保夕,随时会承受最残酷的报复打压。
阿北,说这些倒不是为了拆你的台,我只是想说:
幸好,旧时代已经过去了。
(6)最后由改名引申一个破梗设定:
为什么古代城灵互动少,因为距离远车马慢,又天天改名,时常认不出谁是谁。belike:
阿北: 传闻始皇帝从前在你们南边封了个叫秣陵的弼马翁哈哈哈哈哈,现在是谁来着?
阿南: ?正是在下。
阿北: ...但话又说回来,弼马翁不就是齐天大圣么,好事呀!
所以嬴政你大意了。[删除]后来阿南将自己从养马场到大明王朝国都的励志经历告诉了吴承恩,并以此为灵感创作出了《西游记》[/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