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犬与阎罗》厨苑北娘子

6、第 6 章

　　寻找文字记载的过程并不顺利。阴山村仿佛一个被遗忘的墓穴，除了村民口中重复的只言片语，几乎找不到任何成文的记录。直到傍晚，沈莲止在一间看似是村中长者居住、相对“完好”的屋子里，从炕席下的暗格里，摸出了一本边缘卷曲、纸质脆硬的册子。
　　不是书，更像是一本私密的祭祀手札。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比前一夜更快的速度陷入浓墨般的黑暗。村中灯笼次第亮起，那昏黄的光晕在加剧的阴风中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空气中那股香火混合腐臭的味道更加浓郁，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模糊的、如同诵经又似哭嚎的声响。
　　“不能留在屋里了，”沈莲止快速翻阅着手札，脸色在昏暗中显得有些凝重，“祭典前夜，‘清场’开始。所有非村民的存在，都会被强制驱赶到祭坛附近。”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屋外传来了密集的、拖沓的脚步声，以及那种熟悉的、带着恶意的刮擦声，比前一晚更多，更近。
　　顾晏握紧了拳，背上的伤疤隐隐作痛，体内的躁动在周围愈发浓郁的恶意刺激下再次抬头。但他这次没有冲动，只是看向沈莲止，等待指令。
　　沈莲止合上手札，塞进布袋。“走，去祠堂方向。核心应该在那里。”
　　两人冲出屋子，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所慑。灰蒙蒙的村落道路上，影影绰绰，挤满了“人”。有眼神空洞、步履蹒跚的村民，也有更多形态扭曲、散发着浓重阴气和怨念的模糊黑影——那是长久以来积累的怨灵。它们如同受到无形指引，浩浩荡荡却又无声无息地朝着村子中心，也就是祠堂的方向涌去。
　　沈莲止指尖夹着最后几张符纸，口中念念有词，一道微不可见的清光以她为中心荡开，勉强将靠近的怨灵逼退少许，但更多的黑影前仆后继。
　　“跟紧我，别掉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顾晏紧随其后，挥拳踢腿，将试图靠近的村民和弱小的怨灵击退。他的力量对这些无形之物效果有限，更多的是依靠沈莲止那层清光的庇护和自身凶戾气息的震慑。
　　越靠近祠堂，压力越大。那口被封住的古井似乎在嗡嗡作响，渗出的暗红色污渍仿佛活了过来，如同血管般搏动。祠堂大门上的符纸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撕裂。
　　“坎水，覆护！”沈莲止清叱一声，一道水波般的流光环绕两人，暂时抵住了从祠堂方向涌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阴冷怨念。但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顾晏心头莫名一紧。
　　就在这时，一个体型格外庞大、由无数痛苦人脸扭曲而成的怨灵聚合体，发出刺耳的尖啸，突破了水幕的防护，巨大的、由怨念组成的利爪直抓沈莲止后心！速度太快，她正全力维持法术，根本来不及躲避！
　　顾晏瞳孔骤缩。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算计、不甘、愤怒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原始的情绪覆盖。他甚至没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的那声低吼，身体已经如同离弦之箭般撞了过去！
　　“噗——”
　　利爪穿透皮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顾晏用自己的背脊，结结实实地挡下了这一击。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能感觉到冰冷怨毒的气息顺着伤口疯狂涌入，试图侵蚀他的意志。视野开始模糊，耳边是万鬼哭嚎般的噪音。
　　“……顾晏！”
　　他好像听到沈莲止喊了他的名字。不是平日里那种冷静无波的语调，而是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近乎尖锐的惊怒。
　　真好听。比骂他“狗”的时候好听多了。他迷迷糊糊地想。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却没有摔在冰冷的地上，而是落入一个带着清冷气息，却异常柔软的怀抱。
　　沈莲止接住了他。
　　她放弃了维持防护法术，反手抽出一把不过三寸的桃木小剑，剑身刻满密咒。她眼神冰冷得骇人，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暴虐。
　　“滚！”
　　桃木小剑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那怨灵聚合体的核心！
　　“嗷——！！！”
　　凄厉到超越人耳极限的惨叫爆发开来，那庞大的怨灵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瞬间消融溃散！
　　周围的怨灵和村民为之一滞，被这突如其来的纯粹阳刚之力所慑。
　　沈莲止看都没看结果，她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顾晏，目光飞快扫过躁动的祠堂和古井，又看了一眼手札上最后几页模糊的图案和批注——那上面画着一个扭曲的山神形象，旁边标注着“畏阳火，惧至阳之血”。
　　至阳之血……
　　她的目光落在顾晏不断淌血的伤口上，那血液在接触到空气中弥漫的阴气时，似乎带着微弱的、灼热的气息。
　　没有犹豫，沈莲止用桃木小剑飞快地在他伤口处沾满鲜血，同时咬破自己指尖，以血为媒，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复杂无比的符箓。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阳炎焚煞，破！”
　　沾染了顾晏鲜血的桃木小剑随着她剑指的方向，化作一道金红色的流光，如同陨星，不是射向祠堂，而是直直撞向那口不断渗出污秽的古井！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古井的石板瞬间粉碎，金红色的火焰从井口喷涌而出，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祠堂区域！火焰所过之处，怨灵尖啸着化为青烟，村民如同被抽走魂魄般软倒在地。
　　空气中的阴冷和腐臭被灼热的气流和淡淡的焦糊味取代。
　　诅咒的源头，那口积聚了数百年怨念的古井，被至阳之血引动的阳炎，强行破开了！
　　【检测到诅咒之源已被破坏。】
　　【副本“阴山村”通关。】
　　【结算中……】
　　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顾晏在剧烈的震动和灼热的气浪中，勉强维持着一丝意识。他感觉到沈莲止依然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他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她近在咫尺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余怒未消，又像是别的什么。她的唇色很白，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白。
　　“你……”他想问她是不是又消耗过度，想嘲讽她这次怎么不冷静了，但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出来。
　　沈莲止看着他虚弱却依旧带着桀骜的眼神，没有像往常那样用言语压制。她只是伸出手，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有些粗暴地擦掉他嘴角因为内腑震荡溢出的血迹。
　　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泄愤的意味。
　　但顾晏却觉得，那微凉的触感，比背上火烧火燎的伤口，更让他心神不宁。
　　白光开始吞噬周围的一切。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顾晏最后一个念头是：这女人……好像也不是完全把他当工具。
　　而沈莲止看着怀中昏迷过去却依旧眉头紧锁的男人，眼底深处那抹暴虐缓缓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
　　这条疯狗，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锁链依旧在，但牵绳的手，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