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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惊蛰 ...

  •   民国三十一年春,惊蛰。

      太湖的冰化了,芦苇荡里有了新绿。徐竹声推开茅屋的门,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水汽和泥土的清新味道。

      叶淮秋离开已经三个月了。那晚的相聚像一场梦,短暂,却足够温暖余下的寒冬。徐竹声将叶淮秋送的那卷琴谱抄了三份——一份藏在茅屋的墙缝里,一份随身携带,还有一份寄给了苏州的小满,附信让他好生研习。

      今天有船来,是每月一次送补给的日子。徐竹声早早等在岸边,看着晨雾中的湖面。船还没来,他却看见了一样东西——一只纸船,小小的,白白的,顺着水流漂到岸边。

      他捞起来。纸船折得很精致,船身用毛笔写着两个字:“平安”。

      是叶淮秋的字。

      徐竹声的心跳加快了。他小心地拆开纸船,里面没有信,只有一片银杏叶,已经干枯发黄,但叶脉清晰。叶子上用极细的笔写着:“三月初八,苏州见。”

      三月初八,就是今天。

      徐竹声猛地站起身,望向苏州的方向。湖面上晨雾正浓,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那个人来了,就在苏州,在等他。

      他立刻回屋,换上最整洁的长衫,背上琴箱——里面是“冰弦”和那卷琴谱。然后他来到小船泊位,解开缆绳,跳上船。

      小船划破晨雾,向着苏州的方向驶去。徐竹声划得很快,桨橹激起白色的水花。他的心跳得厉害,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激动,因为期待,因为那即将到来的重逢。

      两个时辰后,苏州城在望。他没有直接进城,而是绕到城外的一处僻静码头——这是陈先生告诉他的备用联络点。

      码头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等他。

      不是叶淮秋,是陈先生。

      “徐先生!”陈先生快步上前,神色紧张,“您怎么来了?”

      “淮秋...”徐竹声喘息着,“他来了,让我今天来苏州见他。”

      陈先生的脸色变了:“叶同志确实来了,但...情况有变。他在城里被特务盯上了,现在藏在安全屋,不能出来见您。”

      徐竹声的心一沉:“他安全吗?”

      “暂时安全,但特务在满城搜捕,他必须尽快转移。”陈先生压低声音,“徐先生,您不能进城。城里到处是眼线,您一出现就会被盯上。”

      “那...那我怎么见他?”

      陈先生想了想:“今晚子时,盘门外,三官堂。那是城外,相对安全。我会安排叶同志过去。但您要小心,万一有情况,立刻撤离,不要管我们。”

      “我明白。”

      陈先生匆匆走了。徐竹声将船藏好,在码头附近的芦苇丛里等待天黑。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刻都是煎熬。他抱着琴箱,听着自己的心跳,数着时间。

      傍晚时分,下起了小雨。雨丝细密,落在湖面上,激起无数涟漪。徐竹声躲在芦苇丛里,衣服渐渐湿了,但他感觉不到冷,心里只有焦灼。

      终于,天完全黑了。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徐竹声背着琴箱,沿着河岸往盘门方向走。夜很黑,没有月亮,只有远处城墙上巡逻队的手电光偶尔划过夜空。

      三官堂是城外的一座小庙,年久失修,香火早已断绝。徐竹声到的时候,庙里一片漆黑。他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尊破败的神像,在黑暗里影影绰绰。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将琴箱放在身边。雨声在庙外响着,嗒嗒嗒,像计时,又像心跳。

      子时到了。

      庙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徐竹声立刻站起身,手按在琴箱上。

      “竹声?”是叶淮秋的声音,压得很低。

      “淮秋!”徐竹声快步上前,在黑暗中抓住他的手,“你没事吧?”

      “没事。”叶淮秋的手冰凉,但握得很紧,“但我们必须长话短说。我马上要离开苏州,去上海。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为什么这么急?”

      “任务暴露了。”叶淮秋的声音很平静,但徐竹声听出了其中的紧绷,“我们在上海的内线被捕,供出了一部分名单。我必须赶在特务动手前,把剩下的同志转移出去。”

      徐竹声的心揪紧了:“危险吗?”

      “危险,但必须做。”叶淮秋在黑暗中看着他,“竹声,我这次来,不只是为了见你。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你说。”

      “我们有一批重要的文物,要运出上海。”叶淮秋说,“包括一批珍贵的古籍和字画,是几位爱国收藏家捐出来的,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但上海现在查得很严,陆路走不通,水路也难。”

      徐竹声立刻明白了:“你想走太湖?”

      “对。”叶淮秋点头,“从上海到苏州,再从太湖走水路,进皖南。这条线你熟,而且你是琴师的身份,带着琴箱,不容易引起怀疑。”

      “什么时候?”

      “三天后。”叶淮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接头的地点和暗号。竹声,这件事很危险,你可以拒绝。”

      徐竹声接过纸条,看也不看就塞进怀里:“我答应。”

      叶淮秋沉默了。良久,他才轻声说:“谢谢。”

      “不用谢。”徐竹声握住他的手,“淮秋,我们之间,永远不用谢。”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虽然看不清彼此的脸,但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温暖而坚定。

      “这次任务完成后,”叶淮秋说,“如果一切顺利,我会申请调回江南工作。到时候,我们就不用这样...匆匆见一面又分开了。”

      “我等你。”徐竹声说,“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小心,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答应。”叶淮秋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也是。三天后,我们在上海见。”

      庙外传来一声鸟叫——是陈先生的信号,表示时间到了。

      叶淮秋松开手:“我该走了。”

      “等等。”徐竹声打开琴箱,取出“冰弦”,“这个你带着。”

      “这怎么行?这是你最珍爱的琴...”

      “正因为珍爱,才要你带着。”徐竹声将琴塞进他怀里,“琴在,就像我在你身边。而且...你需要一个掩护的身份。带着琴,你就是琴师,不是他们要抓的人。”

      叶淮秋抱着琴,手微微颤抖:“竹声...”

      “什么都别说。”徐竹声抱住他,很用力地抱了一下,然后松开,“去吧。三天后,上海见。”

      叶淮秋点点头,转身走出庙门,很快消失在雨夜里。

      徐竹声站在庙门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陈先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徐先生,该走了。”

      回太湖的路上,雨下得更大了。徐竹声划着船,在雨夜里前行。衣服湿透了,很冷,但心里有一团火,暖暖的,亮亮的。

      三天后,上海。

      他要完成这个任务,要帮叶淮秋把那些文物运出去,要见到他,要告诉他:无论多远,无论多难,我都会在你身边。

      小船在雨夜里穿行,像一支箭,射向未知的远方。

      前方有危险,有挑战,有生死考验。

      但也有希望,有信念,有那个人。

      这就够了。

      足够他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因为琴弦已续,因为等待有期,因为在这个破碎的时代里,他们还有彼此,还有共同的坚守。

      雨夜里,徐竹声轻声哼起了一首江南小调,调子温柔,歌词却铿锵: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重逢,再续琴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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