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回声》栖枝寒凉

11、第11章，相信

　　那一夜，程今夏没有回民宿。他骑着马，在草原上游荡。星星出来了，银河横跨天际，美得不真实。

　　他想起那日苏教他听草原的声音。他闭上眼睛，听。

　　风声。草声。远处溪流声。更远处，也许有狼嚎，但他听不见。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那么响，那么孤独。

　　凌晨三点，他不知不觉又骑到了那日苏的蒙古包附近。包里有微弱的灯光，那日苏还没睡。

　　程今夏没有靠近。他下马，坐在一个小土丘上，远远看着那点光。

　　像看着一颗孤独的星。

　　他掏出手机，打开那篇《草原的骨头》。评论区又多了几千条，有支持，有骂战，有讨论。

　　但这一切突然变得毫无意义。

　　他在乎的不是流量，不是正义，甚至不是草原。

　　他在乎的，是蒙古包里那个孤独的牧人。

　　而那个牧人，此刻也许正坐在炉火边，看着他没编完的五彩绳结，想着一个不该在乎的人。

　　程今夏打开相机，对着星空拍了一张。没有调参数，没有构图，就随手一拍。

　　照片很暗，但星星很亮。

　　他配文：“草原的夜晚很长。但星星，永远在。”

　　发送。

　　然后他关掉手机，躺在草地上。露水打湿了衣服，但他不在乎。

　　他就这样看着星空，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但有些东西，永远回不到从前了。接下来的三天，程今夏没有去找那日苏。

　　他依然每天出门拍摄，但镜头转向了更琐碎的生活细节：格日勒在院子里晒奶豆腐，巴图放学后追着羊群跑，老人们在墙根下用蒙语聊天，声音像磨旧的皮革。

　　他也开始整理这些天的素材。硬盘里塞满了画面：草原的晨昏、马匹的剪影、那日苏教他射箭时的侧脸、狼群在雨夜里的绿眼睛。

　　但他没有剪辑。每次打开剪辑软件，手指就停在键盘上，不知道从何说起。

　　林薇又打来电话，语气缓和了些：“你那篇文章……虽然惹了麻烦，但数据不错。平台给了推荐，现在阅读量破百万了。”

　　程今夏“嗯”了一声。

　　“商务那边……丢了一半，但还有几个品牌觉得你‘有态度’，想合作。有个户外品牌想赞助你下一季的内容。”

　　“我不想接。”

　　“程今夏，你不能一直这样。”林薇叹气，“我知道你现在情绪复杂，但工作还要继续。这样吧，我给你一周时间调整。一周后，我们好好谈谈接下来的计划。”

　　挂了电话，程今夏看着窗台上那瓶蓝雀花种子。三天了，种子还是种子，没有变化。

　　但人已经变了。

　　第四天下午，□□来找他：“那日苏让我问你，明天去不去镇上？有那达慕大会。”

　　程今夏心里一跳：“他说的？”

　　“嗯。他说你要拍草原生活，那达慕不能错过。”□□观察着他的表情，“你们吵架了？”

　　“没有。”程今夏顿了顿，“只是……需要点空间。”

　　□□拍拍他的肩：“那日苏那人，嘴硬心软。他这几天也不太好过，我见他去寺庙的次数多了。”

　　“他还去寺庙？”

　　“嗯。每次心里有事，他就去。一坐就是半天。”□□说，“你要是不想去那达慕，我帮你推了。”

　　“我去。”程今夏说。

　　他想见那日苏。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

　　第二天一早，程今夏带着全套设备去了那达慕会场。会场设在镇子外的草滩上，已经搭起了彩旗和帐篷。牧民们从四面八方骑马赶来，穿着节日盛装，脸上洋溢着笑容。

　　他看见了那日苏。

　　那日苏站在一群年轻牧人中间，穿着深蓝色的新袍子，腰系红色腰带，脚蹬马靴。他正在检查一匹枣红马的鞍具，侧脸专注。

　　三天不见，程今夏发现自己在看见他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那日苏似乎感觉到视线，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笑容，没有点头，只是静静对视了几秒。然后那日苏移开目光，继续检查马鞍。

　　但程今夏看见，他的耳根有点红。

　　比赛开始了。先是摔跤，壮实的牧人们在草地上角力，像两只抵角的公牛。然后是射箭，箭矢破空的声音尖锐而有力。

　　最后是赛马。那日苏骑着他那匹黑马“乌云”，站在起跑线上。乌云今天格外精神，鬃毛油亮，四蹄刨地，跃跃欲试。

　　发令枪响。

　　十几匹马如离弦之箭冲出。马蹄声如雷鸣，草屑飞溅。观众们欢呼着，程今夏举着相机，镜头紧紧跟着那日苏。

　　那日苏骑得极好，身体低伏，几乎贴在马背上。他和乌云像融为一体，在弯道超越了两匹马，冲到第三位。

　　最后三百米直道。那日苏突然直起身，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喝。乌云猛地加速，像一道黑色闪电，连续超过前面两匹马，第一个冲过终点线。

　　欢呼声震天。那日苏勒住马，胸膛起伏，脸上有汗，也有难得的笑容。他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哈达，挂在脖子上。

　　程今夏的镜头里，那日苏的笑容被定格——牙齿很白，眼角有细纹，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像宝石。

　　这是他第一次拍到那日苏真正开怀大笑的样子。

　　颁奖仪式后，那日苏骑着马朝程今夏这边走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他在程今夏面前勒马，低头看他。

　　“拍到了？”他问。

　　“拍到了。”程今夏举了举相机。

　　那日苏下马，把哈达取下来，递给程今夏：“给你。”

　　程今夏愣住：“这是你的奖品。”

　　“我用不上。”那日苏把哈达塞进他手里，“你带着，回城市后，也许能想起今天。”

　　哈达是白色的，丝绸质地，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程今夏握在手里，感觉到那日苏的体温。

　　“谢谢。”他轻声说。

　　那日苏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赛马场渐渐空了，牧民们开始散去。

　　“那天……”程今夏开口，“我说的话，如果让你不舒服，我道歉。”

　　“不用道歉。”那日苏说，“你说的是实话。我只是……需要时间消化。”

　　“消化什么？”

　　那日苏转过头看他，眼神复杂：“消化一个事实——有个人，只认识我十几天，就说在乎我。而我，居然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