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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留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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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人不说谎。”那日苏说,“你说在乎,就是在乎。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不需要回应。”程今夏说,“你只要知道,有人在乎你,就够了。”
那日苏沉默了很久。风把哈达的一角吹起来,拂过程今夏的手背。
“程今夏,”那日苏终于说,“你知道草原上的候鸟吗?”
“知道。”
“它们每年春天来,秋天走。牧民会记住哪只鸟去年来过,今年又来了。但如果哪只鸟不来了,牧民会想,它是不是死在了迁徙的路上。”那日苏看着他,“你就像候鸟。今年来了,我很高兴。但明年呢?后年呢?如果你不来了,我会一直等,一直想,你是不是也死在了路上。”
程今夏喉咙发紧。他懂了那日苏的恐惧——不是害怕在乎,是害怕在乎之后,又被抛弃。
“我不是候鸟。”他说,“候鸟有固定的路线,固定的时间。我没有。我可以想来就来。”
“但你的生活在城市。”
“生活可以改变。”程今夏上前一步,“那日苏,我可能给不了你承诺。但我可以告诉你,此时此刻,我想在这里。此时此刻,我在乎你。这就够了,不是吗?”
那日苏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融化,像春天的冰河开始解冻。
“你不该这样。”他低声说,“你会后悔的。”
“后悔也比遗憾好。”程今夏说,“如果我走了,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那才是真正的遗憾。”
那日苏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抬手,又放下了。他转身,重新上马。
“明天来蒙古包。”他说,“我教你……编完那个绳结。”
说完,他策马离去。背影依然挺拔,但程今夏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天晚上,程今夏在民宿房间里,把哈达仔细叠好,放进背包最里层。他打开手机,看今天拍的照片。
最后一张,是那日苏冲过终点线时,回头看向镜头的瞬间。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镀上一层金边,脸上的笑容灿烂而真实。
程今夏把这张照片设成了手机锁屏。
然后他打开购物软件,买了些东西:一套品质好的茶具,一个防风打火机,一本精装的草原摄影集。他还特意选了一个木质的盒子,准备把蓝雀花种子和编好的五彩绳结放进去。
他想送给那日苏。不是作为离别礼物,而是作为……开始的纪念。
但就在他准备下单时,手指停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这些礼物都太“城市”了。茶具那日苏用不上,他有自己的铜壶;打火机他不需要,他会用火镰;摄影集……那日苏可能更愿意看真实的草原。
程今夏删掉了购物车。
他走到窗边,看着夜色中的草原。月光很亮,草地在风里起伏,像银色的海浪。
他想起那日苏说的:“草原最干净的颜色是蓝色。”
他决定,明天去镇上找找,有没有蓝色的东西——也许是一条蓝色的哈达,也许是一块蓝色的石头,也许……就是天空本身。
但他不知道,第二天等待他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一场无法回避的、湿透的暧昧。第二天一早,程今夏去了镇上唯一的手工艺品店。
店很小,货架上摆着蒙古刀、马鞍饰品、羊毛毡制品。店主是个老奶奶,正在用羊毛线编织着什么。
“我想买……蓝色的东西。”程今夏用生硬的蒙语说,“礼物。”
老奶奶抬起头,打量他:“给谁?”
“一个朋友。牧人。”
老奶奶笑了,露出缺牙的牙龈:“那日苏?”
程今夏惊讶:“您怎么知道?”
“镇上来了个外地摄影师,天天跟着那日苏跑,谁不知道。”老奶奶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这个,适合。”
里面是一条深蓝色的羊毛围巾,手工编织的,边缘有简单的银色纹样。颜色像深夜的天空,又像那日苏眼睛的底色。
“这是我自己织的,本来想留给孙子。”老奶奶摸着围巾,“但看你这么用心,给你吧。那孩子……太苦了,该有人对他好。”
程今夏接过围巾,手感柔软厚实:“多少钱?”
“不要钱。”老奶奶摆摆手,“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
“好好对他。”老奶奶看着他,眼神慈祥又认真,“那孩子心里有伤,不容易相信人。你既然走近了,就别轻易离开。离开的话,伤口会更深。”
程今夏握紧围巾:“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老奶奶说,“草原上的人,爱就是一辈子的事。你要想清楚。”
程今夏带着围巾离开。阳光很好,但他心里沉甸甸的。
一辈子。这个词太重了,重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他去超市买了些食物——砖茶、奶豆腐、羊肉,还有一瓶酒。然后骑着其其格,往那日苏的蒙古包去。
路上,他一直在想老奶奶的话。他能为那日苏做到“一辈子”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他想见那个人,想把围巾送给他,想看他收到礼物时的表情。
离蒙古包还有两公里时,天色突然暗下来。
程今夏抬头,看见北边涌来大片乌云,速度极快,像黑色的潮水。风也变了方向,从温暖的南风变成湿冷的北风。
要下雨了。而且是大雨。
他加快速度。但马儿似乎也感觉到了天气变化,开始不安,步子乱了。
第一滴雨落下时,他离蒙古包还有一公里。雨滴很大,砸在脸上生疼。紧接着,雨幕就像帘子一样拉下来,视线瞬间模糊。
程今夏浑身湿透,艰难地控着马前进。雷声在头顶炸开,闪电撕裂天空。草原在暴雨中变成一片混沌的灰绿色。
他凭着记忆朝蒙古包方向走。雨水糊住眼睛,他只能模糊看见前方有个白色的点——应该是蒙古包。
终于到了。他翻身下马,腿一软,差点跪在泥水里。蒙古包的门紧闭着,他拍门:“那日苏!是我!”
门开了。那日苏站在门口,看见他浑身湿透的样子,眉头紧皱:“快进来!”
程今夏踉跄着进去。蒙古包里干燥温暖,炉火烧得正旺,和外面的狂风暴雨完全是两个世界。
“你怎么这时候来?”那日苏拿来干毛巾,“不知道要下雨吗?”
“知道的时候已经在路上了。”程今夏擦着脸,“天气预报没说这么大。”
“草原的天气,预报不准。”那日苏递给他一套干净袍子,“换上,湿衣服会生病。”
程今夏接过袍子。是那日苏自己的,深蓝色,洗得发白,但很干净。他犹豫了一下,背过身去换。
湿衣服黏在身上,脱下来时发出粘腻的声音。他换上干袍子,闻到阳光和青草的味道——那日苏的味道。
袍子有点大,袖子长出一截。他卷起袖子,转身。
那日苏正在炉边煮奶茶,背对着他。但程今夏看见,他的耳根又红了。
“谢谢。”程今夏说。
“不用。”那日苏没回头,“坐吧,烤烤火。”
程今夏在炉边坐下。炉火的温暖包裹着他,冻僵的身体慢慢恢复知觉。他看见炉子上煮着的奶茶开始冒泡,奶香混合着茶香弥漫开来。
那日苏倒了两碗奶茶,递给他一碗。两人隔着炉火坐着,一时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