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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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颗星星完全亮起来了，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银河的轮廓隐约浮现，横跨天际，像一条发光的河流，隔开了牛郎和织女。
程今夏想起那个古老的传说。一年一次的相会，364天的等待。
他和那日苏，连一年一次都没有。
“我该回去了。”他站起身，腿有些麻。
“嗯。”那日苏也站起来，“路上小心。”
程今夏上马，走出几步，又回头：“那日苏，如果……如果我留下来呢？不是拍片子，是真的留下来。放牧，生活，和你一起守着草原。”
那日苏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站在暮色里，像一尊突然被点穴的雕像。
“别说傻话。”良久，他才说，声音沙哑，“你吃不了苦的。而且……你属于城市。”
“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我知道。”那日苏转身，背对着他，“因为我看过太多人来了又走。他们说爱草原，爱这种生活，但冬天一来，他们就受不了了。零下三十度，出去五分钟睫毛都会结冰。没有自来水，没有暖气，没有外卖。程今夏，你连挤奶都会把奶牛惹生气。”
程今夏想反驳，但发现自己确实不行。他连草原的夏天都觉得艰苦，何况冬天。
“回去吧。”那日苏的声音从背影传来，“天黑了。”
程今夏策马离开。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回头也看不见那日苏的表情——他一定还是那样，坚毅的，沉默的，把所有的情绪都埋在草原的土壤里。
回镇上的路很长。星空很亮，但程今夏觉得心里一片黑暗。
他想起手腕上的五彩绳结。丝线在星空下微微反光，像一个小小的、脆弱的承诺。
也许那日苏说得对。他只是一场梦，一场夏天的梦。秋天来了，梦就该醒了。
但他不想醒。
至少现在不想。。
那日苏沉默了很久。他看着湖水，看着那颗大地的心脏，看着母亲衣冠冢上飘动的五彩布条。
“如果……”他缓缓开口，“如果我的故事，真的能帮到草原，帮到别的可能被开发的草场，那我愿意。”
程今夏心脏狂跳：“真的？”
“真的。”那日苏转过头看他，“但有个条件。”
“你说。”
“你要拍真实。不要美化，不要煽情，不要把我拍成英雄。”那日苏说，“拍我的固执，我的落伍，我和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拍草原的美丽，也拍它的残酷——冬天的暴雪，夏天的干旱，狼群，疾病。拍一个完整的，真实的草原。”
程今夏郑重地点头：“我答应你。”
他们开始拍摄。程今夏用无人机拍心形湖的全景，用相机拍那日苏在湖边说话的侧影，用录音笔录下风声、水声、那日苏低沉的声音。
那日苏对着镜头，起初很僵硬，说话磕磕巴巴。但说到草原时，他放松了，眼神变得温柔。
“我母亲说，草原教给她的第一课是耐心。”他对着镜头，声音平静，“草从种子到发芽需要时间，羊羔从出生到断奶需要时间，伤口愈合需要时间。现在的人太急了，急着挖矿，急着赚钱，急着改变。但他们忘了，有些东西，急不来。”
程今夏透过取景框看他。阳光在那日苏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的眼神望向湖水深处，像在看母亲的倒影。
“开采队说，挖了矿，有了钱，可以建学校，修医院，让牧民过上好日子。”那日苏继续说，“但他们没问过我们，什么是‘好日子’。对我来说，好日子是春天看见第一朵蓝雀花开，是夏天听见羊羔咩咩叫，是秋天在乌兰哈达看鹰盘旋，是冬天围着炉火听阿爸留下的老故事。”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这些，钱买不来。”
拍摄进行了三个小时。程今夏换了三块电池，拍满了三张储存卡。那日苏说了很多，从他小时候学骑马，到父亲冻死那个冬天，到母亲病逝，到他一个人守着草场的这些年。
那些话，他可能从来没对别人说过。
结束时，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他们坐在湖边吃带来的干粮——奶疙瘩，风干肉，还有程今夏从镇上买的面包。
“谢谢你。”程今夏说，“愿意说这些。”
“该我谢你。”那日苏咬了口面包，“愿意听。”
两人沉默地吃着。湖面反射着阳光，波光粼粼，像撒了碎钻。偶尔有鸟飞过，影子掠过水面，又消失在天际。
“程今夏，”那日苏突然问，“你的父母呢？”
程今夏愣了一下。他很少和别人谈自己的家庭。
“在南方，都是老师。”他说，“很传统，希望我考公务员，或者当老师。但我选了自媒体，他们不理解，觉得不稳定。”
“你后悔吗？”
“不后悔。”程今夏说，“虽然累，但自由。想去哪就去哪，想拍什么就拍什么。”
“自由……”那日苏重复这个词，像在品味，“我也自由。但我的自由是扎根的自由——扎根在这片草原上，哪儿也不去。”
“两种自由。”程今夏说，“没有高低。”
“但很难互相理解。”那日苏看着他，“你的自由需要移动，我的自由需要静止。我们像……像水和油，可以短暂混合，但终究会分开。”
程今夏心里一痛。又是这个话题，又是这个无法回避的现实。
“也许……”他艰难地开口，“也许可以有第三种自由。既不永远移动，也不永远静止。像……像候鸟，有迁徙的路线，但也有固定的巢穴。”
那日苏没说话。他吃完最后一口面包，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该回去了。”他说。
回程路上，两人都沉默。程今夏在心里反复咀嚼那句话——像水和油。
也许那日苏说得对。他们本质不同，注定分离。
但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认命，不甘心让这段相遇变成一场无疾而终的浪漫。
到蒙古包时，那日苏下马，但没有立刻进去。他站在门口，看着程今夏。
“纪录片……你打算怎么拍？”他问。
“先整理素材，写剧本，然后补拍一些镜头。”程今夏说，“可能需要一个月，甚至更久。”
“你还有……十八天。”那日苏说。
程今夏心脏一紧。是啊，他的27天期限，已经过去了九天。剩下十八天，够拍一部纪录片吗？不够。但够开始吗？也许。
“我可以延期。”他说，“跟林薇说，这里素材多，需要更多时间。”
“她会同意吗？”
“不知道。但我想试试。”
那日苏看着他，眼神复杂。最后他点点头：“如果你决定留下来拍，我可以……继续配合。”
“谢谢。”程今夏说。
“不用谢。”那日苏转身，掀开毡帘，“只是工作而已。”
只是工作而已。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进程今夏心里。他看着那日苏消失在蒙古包里，看着毡帘落下，隔开了两个世界。
他上马离开，手腕上的五彩绳结在风里飘动。
回到民宿，程今夏立刻给林薇打电话。
“我要延期。”他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延期多久？”
“一个月……或者更久。”
“程今夏，你疯了吗？”林薇的声音冷下来，“你知道我们现在什么情况吗？商务合作丢了三分之二，粉丝在流失，竞争对手在抢市场！你还要延期？”
“我在拍重要的东西。”程今夏坚持，“不是短视频，是纪录片。关于草原，关于传统，关于——”
“关于那个牧人？”林薇打断他，“程今夏，我直说吧。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程今夏噎住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林薇叹气，“我理解，异域风情，孤独牧人，很浪漫。但浪漫不能当饭吃。你的职业生涯，我的事业，都在悬崖边上。你现在回来，我们还有救。你继续留在那儿，就全完了。”
“也许……”程今夏艰难地说，“也许我不在乎事业了。”
“那你父母呢？你房贷呢？你未来呢？”林薇的声音提高，“程今夏，你28岁了，不是18岁！不能因为一场艳遇就把一切都毁了！”
“不是艳遇！”程今夏也提高了声音，“是……是重要的东西！”
“多重要？比你的生活还重要？”
程今夏答不上来。他握着手机，手指关节发白。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林薇说，“三天后，如果你不回来，我们的合作就终止。我会把你的账号转交给别人运营，你爱在哪拍就在哪拍，但别想再用‘程今夏’这个名字了。”
电话挂断了。
程今夏坐在床边，看着窗外。草原的黄昏很美，天空是渐变的橘粉色，云像被点燃的棉絮。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