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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也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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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今夏也直起身,手指还在发麻。他看见那日苏背对着他擦桌子,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
暧昧的气氛像被打碎的奶茶,流淌一地,粘稠而尴尬。
“我该走了。”程今夏说。
那日苏没有回头:“嗯。路上小心。”
程今夏穿好还半湿的外套,背上背包。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日苏还背对着他,站在炉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深蓝色围巾。
“那日苏。”程今夏叫。
那日苏转过身。
“明天……”程今夏说,“我还能来吗?”
那日苏看着他,眼神复杂。最后他点头:“嗯。”
程今夏笑了:“那我走了。”
他掀开毡帘走出去。雨后的草原清新得像刚出生的世界,草叶上的水珠反射着夕阳,整片草原都在发光。
他上马,回头看了一眼蒙古包。那日苏站在门口,看着他,身影在暮色里显得孤单而坚定。
程今夏挥挥手,策马离开。
回镇上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刚才那一瞬间。那日苏的眼神,那日苏的呼吸,那日苏手指的温度。
他想,也许不只是他想吻那日苏。
也许那日苏也想吻他。
但这个“也许”,像雨后的彩虹,美丽却虚幻,一碰就碎。
那一夜,程今夏又失眠了。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眼前全是那日苏的脸。
他打开手机,看今天拍的照片。有一张,是暴雨来临前,他远远拍下的蒙古包——一个小小的白色点,在无边的草原上,像大海里的一叶孤舟。
他给这张照片配文:“暴雨中的庇护所。也是心的庇护所。”
但没有发送,只存在草稿箱里。
他知道,有些东西,只能自己珍藏。
窗外,草原的夜很静,只有虫鸣和风声。
程今夏闭上眼睛,祈祷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祈祷那颗琥珀色的心,不会因为今天的暧昧而对他关闭。
祈祷这场暴雨,浇灌了什么,而不是冲垮了什么。
但祈祷有用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陷进去了。
深深地,无可救药地,陷进了这片草原,和这个牧人的眼睛里。暴雨过后的第七天,程今夏终于完成了那条五彩绳结手链。
他用那日苏给的新丝线,在民宿房间里反复练习,手指被丝线勒出细小的伤口,桌上堆满了失败的半成品。格日勒看见他笨拙的样子,笑说:“男人学这个,少见。”
“想送人。”程今夏说。
“送那日苏?”格日勒了然地点点头,“那孩子该有个人对他好。”
程今夏没否认。他花了一下午,终于编出一条勉强能看的手链——五种颜色的丝线交错,编织成简单的结绳纹样。不精致,但用心。
傍晚,他骑着其其格去那日苏的蒙古包。天气转凉了,草原的黄昏来得早,天空从橙红渐变成深紫,风里带着初秋的清寒。
那日苏正在修补羊圈的围栏。看见程今夏来,他放下工具,擦了擦手上的泥土。
“给你。”程今夏递上手链,“说好要编完的。”
那日苏接过,在暮光里仔细看。手链在他宽大的掌心里显得很小,五彩丝线被夕阳镀上一层暖光。
“你编的?”他问,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惊讶。
“嗯。学了好几天。”程今夏伸出手,展示手指上的勒痕,“塔娜奶奶说,男人学这个少见。”
那日苏抬眼看他,琥珀色的眼睛在夕照里像两枚温润的蜜蜡。他看了很久,久到程今夏开始紧张,以为他不喜欢。
“伸手。”那日苏突然说。
程今夏伸出手腕。那日苏把手链戴在他腕上,动作很轻,指尖擦过皮肤时,程今夏浑身一颤。
“给我戴?”程今夏愣住。
“嗯。”那日苏松开手,“你编的,该你戴。我……有这个就够了。”
他摸了摸自己腕上那根褪色的旧绳结,那是他母亲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程今夏看着手腕上的新绳结。五彩丝线在皮肤上显得鲜艳,和他常年摆弄电子设备的手指形成奇特的对比。他突然觉得,这不仅仅是一条手链——这是一个连接,把他和这片草原,和这个男人,系在了一起。
“谢谢。”他说。
那日苏摇头:“该我谢你。很少有人……为我花这么多心思。”
两人在羊圈边的木桩上坐下。夕阳完全沉下去了,第一颗星星在天边亮起。远处的乌兰哈达山脉在暮色里变成深蓝色的剪影,像沉睡的巨兽。
“开采队这几天没来。”那日苏说,“你那篇文章起作用了。旗里开了会,说要重新评估环境影响。”
“是好事。”程今夏说。
“暂时是。”那日苏望着远山,“但资本有耐心。他们可以等,等风头过去,等大家忘了,再悄悄开始。”
程今夏知道他说得对。互联网的记忆短暂,今天的热点明天就会被新的取代。除非有持续的、更大的声量。
“我在想……”他斟酌着词句,“也许可以拍一部纪录片。不是短视频,是完整的、长篇幅的纪录片。讲草原,讲牧人,讲传统与开发的冲突。”
那日苏转头看他:“你会拍?”
“学过一点。以前在电影学院旁听过。”程今夏说,“虽然没拍过长片,但可以学。关键是……你想讲你的故事吗?”
那日苏沉默了很久。风从草原上吹过,带起草浪的沙沙声,像大地在思考。
“我的故事……”他缓缓开口,“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牧人,想守住祖辈留下的草场。很老套,很固执,很不合时宜。”
“但真实。”程今夏说,“真实的故事才打动人。”
那日苏笑了,笑容里有自嘲:“程今夏,你把我当成……当成什么了?一个符号?一个‘坚守传统的牧人’形象?等你拍完片子,拿了奖,我怎么办?我还是得面对开采队,面对每天被机器声惊扰的羊群。”
“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那日苏打断他,声音很轻,“但结果可能就是这样。你带着我的故事离开,去更大的世界。我留在这里,继续我的战斗。我们……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程今夏心上。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因为那日苏说得对。他终究要走,而那日苏终究要留。纪录片拍得再好,奖拿得再多,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对不起。”程今夏低下头,“我……没想那么多。”
“不用道歉。”那日苏拍拍他的肩,动作有些生硬,但温暖,“你愿意帮我,我已经很感激。只是……别对我抱太大期望。也别让你自己,因为我,改变太多。”
程今夏抬头看他。暮色里,那日苏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望向远方的草原,那里有他祖辈的坟墓,有他母亲的记忆,有他全部的生命意义。
而程今夏的生命意义在哪里?在流量数据里?在粉丝点赞里?在下一个目的地的风景里?
他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迷茫。
“那日苏,”他轻声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那日苏想了想:“如果我是你……我会拍完该拍的片子,然后离开。回到你的世界,过你该过的生活。把草原当成一场梦,很美,但会醒的梦。”
“可我不想醒。”程今夏脱口而出。
那日苏看着他,眼神复杂:“那你会很痛苦。因为梦和现实之间,隔着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