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霞光》余滁

15、第十五章 三湖镇（3)

　　等孔茉匆匆赶到，第四位死亡的富商尸体已经被天芥门的巡守带走。周围人声嘈杂，议论纷纷，神色间带上了些许恐慌。
　　“他家怎么会出事啊……”
　　“是啊，之前霍家那是活该……田老头人还挺好的……”
　　“还说呢，田家的女儿也失踪了，这可不得了……”

　　静静听完这些人的话，孔茉心头生出一股极为不妙的预感。
　　按照井道里她亲耳听到的，霍家富商们的死是三妖的寻仇，那田家死者又是因为什么……而且，她们三人为什么会将田家的女儿一并掳走？
　　她得快些做点什么。
　　再快点。

　　三只小妖的胆子很大，或者说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孔茉站在井道中，手持木剑垂在身侧。“田家的女儿在哪？”
　　“她死了。”
　　鳞片女孩从黑影中站出来，怯怯地看着孔茉，“我们没有杀她，是她自己撞在墙上。”尖细长耳的妖露出獠牙，朝着孔茉呲了呲，“我们想要她加入我们，她不愿意。”
　　一瞬间，孔茉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了轻蔑的杀意。
　　从白天等到黑夜的焦灼与剧烈的心绪起伏，猛然撞在一起，熊熊燃烧的愤怒还没来得及沸腾，便被那缕幽魂般的冷漠定住了。
　　她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置身事外。

　　“为什么？”
　　即使这话没什么意义，孔茉依旧问了出来。她徒劳挣扎，想知道原本单纯的寻仇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因为我们改了主意，要把所有人都变成妖。”尖细长耳的女孩盯着孔茉手里的剑，眼神逐渐发红。
　　“什么？”孔茉失声发问，“那你们的家人呢，朋友呢，他们也要变成妖吗？”
　　鳞片女孩慢慢往后退着，一边道：“姐姐，我们都没有家人了。”刹那间，红光闪过，尖细长耳的女孩双目猩红，朝着孔茉猛地扑去。
　　“正好，”孔茉缓缓握起木剑，挡在身前，“我也不打算放你们走。”

　　木剑很轻，挡住尖爪时却有莫名的钝力。竖左横右，竟接连挡下了对方两次的突袭。女孩恶狠狠地呲牙，随后轻轻一弹，半悬在孔茉头顶，“镇上的人害怕我们，天芥门的人追杀我们，这里的人不肯给我们活路，那我们就把他们都变成妖，让他们也尝尝这样的滋味……”
　　孔茉一时晃神，女孩抓准时机，径直坠下，直冲咽喉。
　　她来不及躲闪，木剑脱手而出，一道金光闪过，不偏不倚打断了利爪的方向。尖爪刺入肩头，顿时见了血光。
　　“你……”
　　孔茉嘴唇哆嗦了一下。眼前骤然甩来一条漆黑的尾巴，冲击力将她推出一段距离，摔在地上。魂石幽幽的暗光中，殷红的血从孔茉指缝间流出。
　　或许是因为肾上腺素上升，孔茉觉得浑身发烫，似乎有种特殊的力量从四肢百骸奔涌而出，汇入轻巧的木剑。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无师自通又似有所悟地向前一刺。
　　黑暗中，木剑顺着力道，再一次脱手而出，刺入某个物体之中。片刻不到，尖细长耳的女孩的脸出现在视线里，竖瞳不可置信地看向孔茉，随后女孩伸出手，像是想把腹部的木剑拔出来。
　　但女孩没做到。

　　木剑稳立地面，金光缓缓散去。
　　孔茉面前只剩下一滩乌色的血。
　　她愣愣地站在那里，眼泪和鲜血混杂着，从口中呕了出来。

　　天色又一次亮起来，从井口爬出来时，孔茉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和汗浸湿了。
　　“颇有进展，颇有收获啊。”游方道士像是等了许久，干瘪的脸颊竟露出一丝欣喜，他从怀里摸出来漆黑的小瓶递了过去，“快快吃下，疗伤有益。”
　　孔茉机械地接过，压在舌头旁嚼了两下，囫囵吞枣咽了。
　　游方道士凑了过来，搓了搓手，“感觉如何？”
　　孔茉摇摇头，“不苦。”
　　游方道士轻啧一声，“不是问你口味，是引气入体的感觉如何？”

　　孔茉恍惚想起那时隐约在身上窜动的力量，指引着木剑脱手，最后……杀了那个妖。
　　游方道士见她不说话，心下也猜到了几分。
　　大道殊途，人妖同归，今日斩妖，明日或与人相抗，未来需以命抵挡仙人之怒。待到生死都经历了个遍，手握一方力量，方觉真相——仙途无序亦无常，世间大多混沌。
　　不过这些话说来也未免太早，眼下还是安慰为主。
　　游方道士挨着孔茉坐下，递过去一张不知从哪撕下来的书页，“这是引妖诀，你好好背下来，日后熟练了便能一瞬分辨妖气所在。”

　　“师傅，”孔茉攥着薄薄的纸页，声音发抖，“难道我引气入体的条件必须要以她们为代价吗？”
　　游方道士一听，心说这怎么还着相上了，连忙捻起胡子解释道，“你拿的木剑上有铉机门的阵，应是此阵借了你的手杀了小妖，至于引气入体的条件，大抵是魂石积攒了足够的灵气，外加你情绪激荡，这才成功进入练气期。”
　　孔茉又是好一阵的沉默。
　　游方道士伸出爪子，在孔茉肩头吝啬地拍了又拍，能看出来不怎么会安慰人，安慰的动作硬是有种洒扫墙灰的僵硬。“不必太难过，往后……”话音还没结束，孔茉蓦地扭过头，手上维持着不达标准的掐诀姿势，“我看到妖气了！”
　　孔茉拿着木剑便窜了出去。
　　游方道士在原地好一阵吃惊。
　　当时在客栈里，孔茉的灵根分明比另一个姓缪的小友要低上不少，如今居然能这么快学会引妖诀，看来……这偏门的引气入体法子的确管用。捏着胡子，他飘然畅想，既然这般管用，那往后练气期，乃至筑基都这么来！

　　空气中的妖气并不明晰，孔茉追了几步，发觉妖气飘在空中，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爬上房顶。天色明朗，街上行人交错，黑色妖气如细丝条缕，慢慢飘向三湖镇的中央。
　　剩下的妖想做什么，为什么在白天出现。孔茉来不及想这些事情，反手一撑从二层跳下——没有帅气的落地，她狼狈地滚了半圈，半途还压到伤口，疼得好一阵龇牙咧嘴。
　　那阵黑色的妖气慢慢飘移，在孔茉的视线里露出真身，鳞片女孩和那只说不出话的蛇妖。
　　四目相对，女孩先开口，声音怯怯的，“姐姐，你说得对，我们不应该想着变妖去杀大妖，而是该杀那些制造了这些事情的仙人。”她站在同伴的身边，瘦弱的身体躬着，一字一顿，“但三湖镇上的所有人，他们明知道霍家作恶却漠视不理，任由大妖和天芥门作恶，这是帮凶。所以他们也不无辜。”
　　有那么一刻，孔茉从心底萌生出一种女孩的话不无道理的念头。
　　但很快，理智占了上风。

　　孔茉摇摇头，脸色不怎么好，“我不能让你们这么做。”
　　鳞片女孩咬唇，“仙人可以用我亲人的命来交换和平，我们为什么不能拿仙人的血报仇血恨。”没等孔茉皱着眉说出话，她便退了半步，抓住了那只蛇妖的尾巴，“姐姐，我们已将镇的四周埋下妖丹，天地为笼，谁也跑不出去，除非我们同时身死……”
　　一支金箭破空而来，在中途分为两支，分别贯穿了两只妖的身体。

　　孔茉惊愕地回过头。
　　有人站在云层之上，手持一把比人还要高的长弓。
　　逆着光，看不清长相，不知男女。
　　三湖镇边缘处的湖水忽地震荡起来，短短功夫，妖气凝成鳞波状的实体，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从波浪上飘然而来，虚虚朝着半空做了个揖，随后阵阵水雾升腾，原地不见了人影。
　　云层之上的人冷哼一声，似是极为厌恶。长弓被再度拉起，一支通身金光的箭飞出。
　　长箭如炽，穿透了孔茉的心脏。
　　她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只是模模糊糊听见一句话“与妖费口舌，有坠妖之疑”。

　　身体轰然倒地。
　　孔茉一瞬间困惑极了。
　　她想：
　　为什么？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