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霞光》余滁

14、第十四章 三湖镇（2）

　　得亏这具身体骨瘦嶙峋，孔茉才能勉强挤进狭窄的井口。
　　光线昏暗，地面湿滑，脚下踩过的枯叶层层堆积，散发出沤烂后特有的臭气，还有股莫名的水腥味混杂在空气里，孔茉捏着鼻子，感觉自己快被腌入味了。
　　井口的天光一闪而过，孔茉偏过头，眯起眼去看黑暗处的反光。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五指并拢，扣了下去——湿滑和黏腻感从手心传来。借着微弱的光，她勉强辨认出这似乎是某种生物的鳞片。
　　看来她的猜测没错，妖来过这里。

　　越往深处走，视线便越暗。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魂石散发出幽幽的暗光，暗光的范围很小，恰好将孔茉笼罩其中。
　　她继续向前走，黑暗里，忽地传来一阵异动。这口井废弃已久，除了她以外不应该还会有别人。
　　是妖。
　　孔茉立刻屏息静气，猫着腰缓步向前走，同时飞速思考对策。妖有几只，这里是他们的老巢吗，如果正面遇上要怎么逃脱。
　　随即，一双竖瞳进了视线。

　　女孩看着年纪不大，从脸颊到脖颈布满了阴绿的鳞片，和她交谈的女孩脸色沉郁，嘴唇泛着苍白色。
　　鳞片女孩反应迅速，一把短刀立刻横握手中，眯起眼盯着孔茉，“什么人？”另一个女孩转过脸来，露出尖细的长耳与漆黑的瞳孔，阴森森地说：“我知道，她是天芥门来查案的人。”
　　孔茉微微一顿，甚至不需要探查妖气，仅从外表上也能看出这两只小妖不是善茬，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她在追查的凶手。她抬起双手，示意自己并不打算做什么，随后诚恳道，“其实那块令牌是假的，为了唬镇上的人，我来只是为了调查霍家老板的死因。”
　　两只小妖对视一眼，黑暗中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与他们年纪相仿的男孩环抱双臂，从黑暗中缓缓移出，瘦弱的身躯下，俨然是一条泛白蜕皮的蛇尾。
　　孔茉暗想：“三打一，不妙啊”。

　　不过，她的嘴总比脑子要快一步。
　　“霍家的三人是你们杀的吗？”
　　蛇男嘶嘶两声，在地面上盘旋了半圈，像是要说什么，但孔茉不通蛇语，只好将视线转向另一边。尖细长耳的女孩点点头，态度突然放软了不少，“姐姐，你知道天芥门和三湖镇的契约吧。”
　　孔茉点点头。恐怕就是之前听到有关于天芥门将人供给妖族的契约。
　　“三湖镇地处偏远，人烟稀薄，天芥门的巡守便定了一年一供，由镇上的人抽签筛选，虽然也有人不大乐意，但那些声音都被压了下去。”女孩咬了咬牙，漆黑的瞳孔在黑暗中轻轻发颤，“几年前，霍彩的孙子抽中了签，但霍彩竟然找到天芥门的巡守进行调换，我的……阿姐，就这么被喂给了大妖。”
　　鳞片女孩冷笑一声，“霍食也一样，只要是霍家的小辈，他们就故技重施，将我们的亲人推入大妖之口。”

　　这下孔茉听明白了，这几人是因为寻仇的念头才成了妖，所以三湖镇的惨案是一场报复。那霍木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有什么便问什么，“霍木似乎是个好大夫，他也与你们有仇吗？”
　　尖细长耳的女孩抢着露出了獠牙，目光阴沉，“好大夫？他才是那个最坏的东西。”另一个女孩面色不善地补充，“霍木仗着镇上只有一个大夫，将平常药材要上天价——千斤一两。看不起病便只能等死，只要踏进药堂便得赊账，还不起就发卖入霍家大酒楼，为霍食当牛做马。”
　　孔茉轻轻垂眉。怪不得之前觉得霍木府上的青年有所隐瞒，原来是沆瀣一气。怪不得霍家这三人被杀，镇上的居民并无恐慌，甚至看到有人来揭下悬赏还会露出厌恶的神情。
　　眼下要怎么办呢，案子似乎已经查清了，引气入体的事情也没着落。
　　她抬起头，依次看过三人的竖瞳，“那你们现在准备怎么办？”

　　“姐姐能放过我们吗？”鳞片女孩轻轻问。
　　孔茉一顿。“我再想想。”
　　她下意识摸到怀里那块假的令牌，游方道士只让她来查案子，又没说要她抓到凶手，反正霍家的三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犹豫不决的功夫，尖细长耳的女孩蓦地喊了一声，“你果然打算让天芥门的人杀了我们！”话音刚落，獠牙毕现，漆黑的瞳孔中泛出异样血色。
　　孔茉躲闪不及，仓促之间只能在地上随手抓了根木棍挡在身前。对方伸出尖细长爪，泛着泥土的腥气，猝不及防地在孔茉胳膊上留下一道渗出血珠的伤口。
　　刺痛让孔茉的身体和意识都极度紧绷起来。她抓紧潮湿的木棍，奋力向前挥去，这一下竟不偏不倚地划伤了女孩，对方只停了一瞬，猛地向前扑上来。
　　尖牙刺入手臂，生生划出半寸的血口。孔茉缩回手臂，摇摇晃晃站起来，开始胡乱挥舞木棍，为了保命没有半分招式可言，只有疯狂地阻止着对方朝着自己靠近。
　　孔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必须活下来，不能死在这里。
　　女孩四肢很轻地攀在水道侧面，口中发出嗡嗡的声响，过了片刻，竟主动跑掉了。

　　从井口爬上来时，天色大亮。
　　孔茉瘫在地上，任由井道底的淤泥和地面的灰尘亲密接触。太阳光柔和又温暖，把又冷又湿的后背照出丝丝暖意。
　　明明是想要放她们离开的，一个没注意差点挂掉。
　　鳞片女孩、尖细长耳的女孩，还有那个已经说不出人话的蛇男。如果他们离开这里，会改邪归正，还是继续伤人……她不知道。
　　只是从这一刻起，三湖镇的安危和三只小妖的去处变成某种沉甸甸的东西，落在她心头。

　　孔茉无师自通地用清水冲洗了伤口，又仿照着以前看电视上的方法简单包扎了一下。说不记仇肯定是假的，她恨不得现在就抓住那只小妖狠狠教训一顿。
　　耽误了些许时间，孔茉绕回了那日小纸人出现的街道。
　　她本想找游方道士问个清楚，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引气入体，以及如何辨别妖气。
　　但没找到任何能联系上骗子师傅的线索。

　　孔茉灰头土脸走进小茶楼，猫在角落里坐下。她身上的泥污干结成块，脏兮兮坠在裤脚，被树枝划破的袖子根缕分明，倒是和街上的乞丐没什么区别，正好也身无分文，只有一块粗制滥造的假令牌。
　　时值正午，店里热闹起来。大约十几人前后走入店中，这些人穿着样式相似但略有差异的乌金色衣衫，腰间挂着迷你八卦盘，看起来是某个门派的弟子。
　　孔茉打眼瞄了一下，又迅速收回了视线。毕竟是她现在是假冒天芥门的弟子，万一被发现就不好了。
　　就是这一瞄，人群中间的女子正好朝着她笑了笑，随后站起身，径直走了过来。
　　糟了。

　　硬着头皮，孔茉微微低头。女子很是落落大方，双手压在胸前，食指与小指相抵，行了个有些奇异的礼。“在下铉机门曾盏，无意冒犯，你身上有很重的妖气，又受了伤，可是与妖搏斗？”
　　孔茉提起的一口气突然间放下了。原来是好人。她委屈地点点头，“学艺不精。”
　　曾盏若有所思，跑回铉机门的人群中，又很快回来。她拿出一把不算长的木剑，放在孔茉面前的桌上。“道友不必气馁，有斩妖为民之心已是大善。我门中不修剑，这是平日里用来布阵的小法器，剑身自带避身阵法，若再遇妖，可以避免受伤。”
　　雪中送木剑，手有余香，真是大好人啊。
　　孔茉眼巴巴接过木剑，迭声道谢。
　　曾盏微微摇头，束发的乌金色飘带随风而动，她看着孔茉，郑重道：“保重，他日有缘，我们会再见面。”

　　铉机门的人似乎有任务在身，没有过多停留，很快便离开了。
　　翌日清晨，三湖镇出现了第四起死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