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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曹语花挥泪别扬州 ...


  •   江雾慢慢散尽,江面上弥漫着湿冷的气息。船家解开缆绳,望着远处蜿蜒而来的官道,嘴里念叨着:“十个船家九不孤,满船儿女叫呱呱。梢婆不放梢公懒,骚出人间百子图。”

      他这艘进京的长路船,昨日已被一位曹相公预定,雇他的船进京参加会试,顺便送家眷往山东。今日一早他便候在此处。

      远远地,一顶轿子和几乘小轿在阳光中显出了轮廓。船家精神一振,连忙招呼伙计打起扶手,在船头恭敬等候。

      轿子停稳,先下来一位中年文士,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几分愁绪,正是曹相公曹个臣。

      随后,轿帘轻掀,一位身着素色罗裙的年轻女子扶着丫鬟的手走了出来,正是曹个臣的女儿曹语花,她眉眼如画,只是脸色苍白,眼神中藏着深深的忧虑。

      “曹相公,这船已备妥当,随时可以开船”,船家躬身说道。

      “又载新愁过别院”,曹个臣望着河水,低声叹道,“虽只有个女儿,却也要学孟母三迁”。他心中烦闷,为了斩断女儿在雨花庵私定下的孽缘,不得不提前离开扬州,独自上路。

      虽是半子,也费了我三迁之劳啊。”不禁长叹一声:“又载新愁过别院,路。

      这边厢,曹语花也依依不舍,愁眉不展。她不得不背弃与崔笺云的盟誓,与父亲一起离开扬州,踏上北去的行程。江风凛冽,她的心情也是“骤雨飞花,狂风舞絮,无计可回天”。

      一行人默默地上了船。曹个臣立在船头,看看狭窄的船舱,又望向来时的路,心中感慨万千:“来路一千余里,三换兰桡,此去京城,更是长路迢迢。只觉得这行囊,是一天比一天轻了,倒是这身子,轻得像要乘风而去”。

      众人安顿好后,曹小姐望着渐渐远去的杨州城廓,背转身去,低声对侍女说道:“这杨柳遍隋郊,却无人赠我离别之枝。此刻心中愁苦,简直像那泪水汇入了广陵的波涛。身虽离去,心却留在了那二十四桥边,只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为我吹箫的人”。

      曹个臣正要吩咐开船,忽见岸边一人匆匆赶来,正是他的好友汪学师汪仲襄。

      “且慢!”,船家见状,也立刻吩咐伙计:“且等一等,有客官的朋友来了!”。

      汪学师上了船,见礼已毕,便埋怨道:“老年兄,你我不是约好同行的吗?为何要抢先一步?难道是学那祖逖,要先着鞭不成?”。

      曹个臣苦笑:“考事方兴,老年兄行期难定。我去那妻舅处还有几日羁留,不如先去山东候着你”。

      “如此也好”,汪仲通点点头,话锋一转,“今日一来是为你送行,二来,是要给年侄女作媒。还好你没开船,真是有缘啊!”。

      他目光炯炯,似乎对这桩婚事极有把握,“不但替你引荐了张骞般的良人,还兼带了刘阮入天台的美事,这可是天大的缘分啊!”。

      曹个臣眉头紧锁:“行色匆匆,哪里是议婚的时节?”。

      “只求千金一诺,改日再订婚期也不迟”。

      “请问老年兄是为谁媒?”

      汪学师急切地推荐道:“就是敝门生,周公梦”。

      “哦?此人如何?”曹个臣问道。

      “此人德比颜渊,才同子建,与令爱两人玉洁冰清,正是天生一对!相信他们也会彼此相怜”。

      曹个臣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放不下心结:“小弟只生一女,不肯招那布衣门婿。此兄若真有抱负,待他登科之后再赐教,如何?”。

      汪学师无奈,只得说声:“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又聊起当地学府生员的优劣,汪学师说:“优行已定是周公梦,那劣行的人选,还未曾定下,老兄可有耳闻?”。

      曹个臣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倒替年兄访得一个了”。

      “叫什么名字?”。

      “表字叫范介夫”。

      汪学师一愣:“此人我虽怪他不来拜见,但也不曾查得他的恶款,如何开他?”。

      “还要什么证据?”,曹个臣冷笑道,“只消‘□□酗酒、出入衙门’八个字,就足够了。美刺不多言,春秋有成宪,是非凛然。你若不信,只问那周公梦便知。只要点燃犀角,便幽明自见。此人品行不端,当摈斥鲸鲵,肃清学府!”。

      汪学师见曹文诏说得斩钉截铁,也连连点头:“年兄所闻自然不差,何须再寻访,我回去便将他开了,就此别过”。

      说完,匆匆告辞上岸。

      送走了汪学师,曹个臣正要下令开船,忽听岸止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曹相公,船且慢开!有人来奉送!”

      只见一位老尼姑提着衣裙,气喘吁吁地从岸上追来。

      曹个臣眉头一皱,厉声对书童喝道:“回他!不劳相送!”。

      书童传话过去,老尼姑急得直跺脚:“我是雨花庵的静观!范大娘有书信寄与小姐!他父亲不容相见,我这便上不得船了,这可如何是好?”。

      船舱里的曹语花听到“范大娘”三字,身子一颤,走出船舱望去,只见静观在岸上焦急万分,两人相隔咫尺,却如天涯。曹小姐愁眉不展,有话难传,只能以手语称冤,眉间积满了怨恨。

      “小姐在船边愁眉叹气,有话难传,这可怎么好?”,静观心里急得团团转,她试着把书信的一角露出来,对曹语花招手。

      “爹爹”,曹小姐强作镇定,对外面说道,“孩儿在庵中多蒙静观师父殷勤款待,今日离别,想请她上船,当面谢过”。

      “静观师父,快上来”,留春喊道。

      在曹个臣不吭声的当儿,留春立即扶静观上得船来,准备进船舱。

      曹个臣见状大怒:“贱丫头好打!我不曾吩咐,谁许你乱传?家僮,让她回去,不许进舱”。

      家僮和船家只好又把静观连推带搡,赶回到岸上。

      “小姐!”,静观在岸上急得跺脚,“你这侯门一去,相见已难,莫怪我这就回去了!”。

      说罢,无奈地转身离去。

      船家在一旁啐了一口,嘟囔道:“呸,出门遇僧尼,百事不相宜,还不想走,直推得我汗淋漓”。

      曹个臣笑道:“'翰林'二字彩头好啊,快开船”。

      他回头又安慰曹语花道:“我儿,世间最无益的就是这些尼姑,切不可与他亲近”。

      说到这,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自古以来,闺门的蛀虫,三姑六婆,尼姑最先。就是极正气的,少不得开口就是募化。说法吐金莲,谈经坠花霰,无非募缘。若是那不正气的,到人家走动,其祸还不可胜言。他来到闺阁明镜台前,手捏着牟尼一串,说的是菩提,引来的都是刺”。

      说罢又吩咐留春:“我往后舱歇息。留春,好生服侍小姐,做些女工,不可推窗闲玩”。

      心中暗念一声“莫把闲愁催老鬓,且将倦体付高眠”,便入后舱休息。

      曹语春眼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舱门后,她再也忍不住,扶着床沿痛哭起来。

      “弥天积怨,怙恃深恩,怎么就变成了仇冤?”,她哭诉道,“虽说是逆来顺受,也教人难免心怀埋怨。恨只恨这纱窗一扇,硬生生隔断了鲁仲连那样的救命书信!从此天各一方,谁来寄我的愁笺?”。

      侍女留春在一旁劝慰:“小姐,事已至此,就不要徒费忧煎。莫将真性命,断送假姻缘,老天爷才不会管人世间的这些悲怨”。

      曹语花望着窗外飞逝的江景,泪眼婆娑:“那一根情丝从前牵,怎能够仙舟忽碍蓬莱浅?前途忽报迷烽火,这石尤风一阵吹转,便遂了他们的心愿,却把我的私愿生生吹散!”。

      此刻她只能寄语天边的流云:此际愁肠一片!

      “天色晚了,小姐请去睡罢”,留春安慰道。

      曹语花铺开一方丝帕,上面已染满了斑斑泪痕,如同茜草染过一般。她将这半幅鲛绡藏入怀中,与那远去的故人,平分了这一路的相思。在这摇晃的船舱里,她叠起忘忧的高枕,试图在梦中寻回那一片曾经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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