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断刃之盟 ...
-
晨光再次染亮静安寺路时,伊世欢推开窗,看见了那片叶子。
不是梧桐,不是樟树,而是一片小小的、边缘已经开始卷曲枯黄的银杏叶,斜斜插在窗台缝隙里。叶面上没有字,但叶柄处系着一根极细的红色丝线,打了个精巧的平安结。
他取下叶子,指尖抚过那个小小的结。这不是吴志芳的手笔,也不是“琴师”的风格。丝线是新的,红色在晨光中刺眼得像一滴血。
谁放的?什么时候?他昨夜回来已是凌晨三点,入睡前检查过窗台,那时什么都没有。
有人在他睡着后,潜入了这个院子,上了二楼,悄无声息地留下了这个标记。
不是威胁。若是赵启明的人,不会用这种方式。更像是……某种提醒,或者,某种确认。
平安结。保佑平安。
伊世欢将叶子收进怀里,看了眼怀表:七点十分。距离“白玫瑰”咖啡馆的约会,还有五十分钟。
他快速洗漱,换上那套浅灰色西装,将领带系得一丝不苟。镜子里的伊世欢少爷,面容清俊,眼神慵懒,仿佛刚从一个无关紧要的美梦中醒来。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皮囊底下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他将铜钱放进西装内袋,紧贴着胸口。然后,他检查了袖珍手枪的弹匣,五发子弹,冰凉而沉重。最后,他将吴志芳留下的三张纸和那片写着“23”的残缺梧桐叶,用油纸包好,塞进皮箱暗格。
做完这一切,他拎起皮箱,下楼。何伯已经准备好了简单的早餐:白粥,酱瓜,一枚水煮蛋。
“少爷今天出门早。”何伯将粥碗端过来。
“约了人谈事情。”伊世欢坐下,慢慢喝着粥,目光却落在客厅的日历上——今天是四月二十七日。距离“海晏”号原定的出港日期,还有三天。
如果吴志芳的爆炸计划成功,或许能拖延几天。但现在计划失败,赵启明和永丰公司一定会加紧动作。也许,船期会提前。
他必须快。
七点四十分,伊世欢出门。他没有直接去霞飞路,而是先绕到福州路的一家西点铺,买了半斤蝴蝶酥,用牛皮纸包着,拎在手里。然后,他才叫了黄包车。
“去霞飞路,‘白玫瑰’咖啡馆。”
车子跑起来。清晨的上海刚刚苏醒,早点摊冒着热气,报童奔跑叫卖,电车叮当作响。一切看起来平静而有序,但伊世欢知道,这平静底下,暗流已经汹涌到了临界点。
七点五十五分,他抵达“白玫瑰”。
这是一家法式风格的小咖啡馆,门面刷成乳白色,挂着深绿色雨棚。玻璃窗擦得很亮,能看见里面不多的客人。靠窗第三桌,空着。
伊世欢推门进去,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咖啡和烘焙的香气扑面而来,留声机里放着低柔的爵士乐。
他在第三桌坐下,将装蝴蝶酥的纸包放在桌上,像在等朋友。侍者过来,他要了杯黑咖啡,不加糖。
八点整。一个穿着藏青色西装、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手里拎着一只公文包,像个普通的洋行职员。他在伊世欢对面坐下,将公文包放在脚边。
“先生等人?”男人开口,声音温和,带着点江浙口音。
“等一位朋友,约好八点。”伊世欢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三下。
男人微微颔首,也从怀里取出一枚铜钱,放在桌上。不是伊世欢那种有缺口的,而是一枚普通的“袁大头”,但边缘被摩挲得异常光亮。
暗号对上了。这是老顾当年定下的备用接头方式:铜钱为信,三下叩桌为约。
“叫我‘琴师’。”男人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四周,“长话短说。吴先生的事,组织已经知道了。他留下的线索,我们也收到了部分。”
“部分?”伊世欢挑眉。
“货物清单和码头草图,我们的人拿到了。但密信和23号箱的具体指向,只有你这里有。”琴师端起侍者刚送来的咖啡,抿了一口,“吴先生被捕前,启动了紧急预案。我是他在上海的备用联络人,直接向老顾那条线负责。”
伊世欢的心定了定。组织还在运转,没有因为吴志芳被捕而彻底瘫痪。
“现在什么情况?”他问。
“很糟。”琴师的声音更低了,“赵启明借码头爆炸案,正在全市搜捕‘破坏分子’。我们有两个外围同志昨天被捕了。吴先生被关在保密局特别看守所,情况不明,但以他的身份和年纪……恐怕撑不了太久。”
伊世欢握紧了咖啡杯,瓷器传来温热的触感。
“组织的意思是?”
“‘海晏’号行动,必须继续。”琴师抬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针,“那批文物和档案,绝不能运出去。尤其是23号箱里的东西——吴先生最后传出的消息,那里面除了清单上写的‘仿制品’,其实夹带了一批西夏文孤本,是研究西北少数民族历史的关键文献,也是……也是老顾当年拼了命从甘肃带出来的。”
老顾。伊世欢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了那个雨夜,老顾将铜钱塞进他手里时,手上还带着西北的风沙和伤痕。
“船期有变吗?”他问。
“原定三十号凌晨离港。但现在风声紧,永丰公司和招商局可能会提前。最坏的情况,就是今晚。”琴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薄薄的信封,推过来,“这是你的新任务。”
伊世欢接过,没有立刻打开。
“组织需要你,以军政部特派员核查‘特别军需运输账目’的名义,申请登船。‘海晏’号名义上是招商局的货轮,但实际上这次航行有军政部背景,你完全有理由上船。”琴师语速很快,“船上有我们的人,代号‘船医’,是随船医生。登船后,你找机会与他接头。暗号是——”
他顿了顿,用指尖在桌面上,蘸着咖啡渍,写了两个字:当归。
中药名。平常,但在这个语境下,别有深意。
“船医会告诉你23号箱的具体位置和开箱方法。你们的任务,是在船离开长江口、进入公海之前,设法将23号箱里的西夏文孤本替换出来,藏到船医准备好的安全位置。船在舟山群岛附近会有一站短暂的临时停靠,那时候,会有小船接应,将东西运走。”
任务清晰,但风险极高。在航行中的货轮上,在敌人的眼皮底下,调换重要货物。
“如果失败?”伊世欢问。
“东西不能落在对面手里。必要时,”琴师看着他,一字一句,“销毁。”
伊世欢沉默。他将信封收好,放进内袋。
“程长风呢?”他忽然问,“组织对他有什么安排?”
琴师的眼神变得复杂:“程长风同志……情况特殊。他是吴先生发展的重点对象,但尚未完成最后确认和宣誓。吴先生被捕前,曾传递消息,说程长风‘可信,但处境危殆,需外力破局’。组织判断,他目前被赵启明重点监视和胁迫,不宜轻动。你的任务,暂时不要与他发生直接联系。”
不宜轻动。伊世欢想起昨天程长风眼中那片冰冷的决绝。那不是一个屈服者的眼神。或许,程长风也在等一个“破局”的机会。
“我什么时候登船?”他问。
“今天下午三点,‘海晏’号会进行最后一次补给和检查。那是登船的最佳时机。这是你的凭证。”琴师又递过来一张硬卡纸,上面印着招商局的徽记和“特别稽核员”字样,有伊世欢的照片和一个编号,“凭这个,可以直接上船。船医会在医务室等你。”
伊世欢接过凭证。照片是他档案上的标准照,编号是047。准备得很周全。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看着琴师,“吴先生留下的密信里,提到‘铜钱缺口,对月而视’。我做了,在缺口内侧看到了数字‘23’。这是什么意思?”
琴师微微一愣,随即恍然:“那是吴先生和老顾约定的双重加密。缺口内侧的刻痕,只有在特定角度的月光下才能看清。‘23’应该是指23号箱的夹层位置——在箱体内部侧板,从上往下数第二块板,从左往右数第三颗钉子的位置,有暗扣。打开暗扣,才能取出真正的孤本。”
原来如此。伊世欢心中最后一点疑惑解开了。吴志芳在最后时刻,将最关键的开启方法,藏在了那枚铜钱里——那枚既是信物、又是钥匙的铜钱。
“我明白了。”他点头。
琴师看了看怀表:“时间到了。我必须走了。记住,下午三点,准时登船。船医知道你的身份和任务。一切小心。”
他起身,拎起公文包,像个普通客人一样结账离开。铜铃再次轻响。
伊世欢独自坐在桌边,慢慢喝完了那杯已经凉掉的黑咖啡。苦,但提神。
他将桌上的“袁大头”铜钱收好——这也是信物,或许以后用得上。然后,他拿起那包蝴蝶酥,起身离开。
推开门,阳光刺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目光扫过街道。
然后,他看见了程长风。
就在街对面,那家挂着“同济大药房”招牌的店铺门口。程长风正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像是药。他穿着那身深灰色中山装,身形清瘦,脊背挺直。阳光照在他脸上,肤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他似乎也看见了伊世欢。两人的目光,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霞飞路,在空中相遇。
没有惊讶,没有躲避。程长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得像口古井。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像是一种确认,又像是一种告别。
伊世欢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想走过去,想问他手上的伤怎么样了,想告诉他吴志芳留下的线索,想问他到底在计划什么。
但他不能。琴师说了,不宜轻动。而且,他看见,程长风身后不远处,那个消失了半天的擦鞋匠,又出现了。正蹲在路边,慢吞吞地擦着一双皮鞋,但眼角的余光,始终锁在程长风身上。
监视从未放松。
程长风也察觉到了。他没有再停留,转身,朝着与中央银行相反的方向走去。脚步不疾不徐,但伊世欢能看出那背影里透出的、刻意维持的平静下,紧绷的弦。
擦鞋匠立刻收拾工具,跟了上去。
伊世欢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手里的蝴蝶酥纸包,被捏得微微变形。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需要回一趟中央银行,处理一些“表面”上的工作,为下午的登船做准备。
但就在他走到路口,准备叫车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另一个人。
赵启明。
他站在一家钟表店的橱窗前,似乎在欣赏里面陈列的怀表。但伊世欢看见,他的目光,正透过玻璃的反光,盯着自己。
两人的视线在橱窗倒影中短暂碰撞。赵启明笑了,那笑容像毒蛇吐信。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钟表店。
伊世欢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赵启明不是在跟踪程长风,他是在跟踪自己。或者说,他在同时监视他们两个人。
这意味着,赵启明可能已经察觉到什么——察觉到伊世欢不只是个来对账的少爷,察觉到他和程长风之间,有某种超越公务的联系。
危险升级了。
伊世欢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叫了辆黄包车,报了中央银行的地址。车子跑起来后,他从后窗玻璃望去,没有看见明显的尾巴。但赵启明的人,可能早就布好了网。
回到中央银行大楼时,已经九点半。大厅里气氛依旧微妙,职员们低头匆匆走过,不敢多言。
伊世欢直接去了自己的临时办公室。关上门,他立刻检查了房间——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但他还是不放心,将皮箱里最重要的东西取出,贴身藏好。
然后,他坐下来,开始处理一些积压的账目文件。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但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
他在想程长风那个点头的含义。在想赵启明橱窗后的冷笑。在想下午三点的登船。在想23号箱里的西夏文孤本,和那个代号“船医”的同志。
时间缓慢流逝。十点,十一点,十二点……
午休时间,他没有去食堂,而是让小刘帮他带了个面包上来。他需要独处,需要思考。
下午一点,走廊里传来一阵骚动。伊世欢拉开门缝看去,只见王处长陪着几个人正朝程长风办公室走去。其中有一个,是永丰公司的李经理,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们进了程长风办公室,门关上了。
伊世欢的心提了起来。李经理这个时候来,肯定与“海晏”号有关。是来施压?还是来确认“合作”?
他回到座位,强迫自己继续看账本。但耳朵始终竖着,捕捉着隔壁的动静。
谈话持续了约半小时。门开了,李经理的笑声传来:“程副处长果然是明白人!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合作愉快!”
然后是王处长的附和声,和程长风平静的、听不出情绪的回答:“分内之事。”
脚步声远去。走廊恢复安静。
伊世欢坐不住了。他起身,走到程长风办公室门前,抬手,敲门。
“请进。”
推门进去。程长风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支钢笔,在一份文件上签字。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
“伊特派员,有事?”他问,语气客套而疏离。
伊世欢关上门,走到桌前,目光落在他正在签的文件上——是一份“仓储费用结算确认单”,乙方正是永丰贸易公司,金额八千元。
他果然签字了。在压力下,妥协了。
“程副处长动作很快。”伊世欢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公事公办。”程长风签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将文件合上,“李经理提供了补充说明和部分新凭证,证明那笔费用虽有瑕疵,但属于‘合理误差范围’。既然赵科长也打了招呼,自然没必要再纠缠。”
他说得滴水不漏,像个真正的、懂得“变通”的官僚。
但伊世欢看见,他握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还有,他左手小指上那道伤口,似乎又被撕裂了,纱布边缘渗出淡淡的血渍。
“你的手,”伊世欢说,“该换药了。”
程长风低头看了一眼,将手缩回桌下:“小伤,不碍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窗外的阳光很亮,但办公室里的空气却冷得像冰窖。
伊世欢忽然从怀里取出那枚铜钱,放在桌上。缺口朝上,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铜色。
程长风的目光落在铜钱上,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程副处长认得这个吗?”伊世欢问,眼睛紧紧盯着他。
程长风看了很久,才缓缓摇头:“一枚普通的铜钱。伊特派员为何问我?”
“因为有人告诉我,”伊世欢俯身,双手撑在桌沿,声音压得很低,“这枚铜钱,缺口对上的时候,就是醒来的时候。”
程长风的身体僵住了。他抬起眼,看向伊世欢,那双总是过分清醒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剧烈的波动——震惊,怀疑,挣扎,最后,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复杂。
“谁告诉你的?”他的声音有些发干。
“一个左手小指缺了半截的老先生。”伊世欢直起身,收回铜钱,“他让我带句话:有些账,得用命去平。但平账之前,得先活下去。”
程长风闭上了眼睛。他的喉结滚动,胸口起伏。再次睁开眼时,那层冰冷的伪装出现了裂痕,露出底下深藏的疲惫、痛苦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还好吗?”程长风问,声音很轻,带着颤音。
“我不知道。”伊世欢如实回答,“但我知道,他留下的东西,很重要。有些事,必须有人接着做下去。”
程长风看着他,看了很久。阳光在他脸上移动,将他分割成明暗两面。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伊特派员,”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底下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你今天下午,有什么安排?”
伊世欢心中一动:“三点,有个外勤。去码头,核查一批‘特别运输’的账目。”
程长风点了点头。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牛皮纸信封,推过来:“这是我整理的一些……补充资料。关于码头仓储,和一些……船舶补给费用的常见问题。或许对你有用。”
伊世欢接过信封。很轻,但手感有些特别。他捏了捏,里面似乎不止是纸。
“多谢程副处长。”他将信封收好。
“不客气。”程长风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下午风大,江上尤甚。伊特派员……多保重。”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很重。
伊世欢明白了。程长风知道他要登船。至少,猜到了。
“程副处长也是。”伊世欢说,“手上的伤,记得换药。有些伤口,不及时处理,会烂的。”
程长风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伊世欢不再多言,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停下,回头:
“程长风。”
程长风转过身。
“等我回来。”伊世欢说,目光坚定,“有些账,我们一起平。”
程长风看着他,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但最终没有成功。他只是点了点头,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又迅速隐没。
伊世欢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他快步回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立刻打开那个牛皮纸信封。
里面是几张码头的平面图和货物堆放区域的简图,还有一张“海晏”号货轮的简要结构图,标注了医务室、货舱、轮机舱等关键位置。图纸画得很专业,显然是精心准备的。
而在图纸最下面,压着一枚小小的、冰凉的金属物件。
是一把黄铜钥匙。很旧,但齿痕清晰。钥匙柄上,刻着一个几乎磨平的数字:23。
伊世欢的心脏狂跳起来。程长风给了他钥匙!23号箱的钥匙!
他怎么会有的?是吴志芳之前给他的?还是他自己设法弄到的?
无论如何,这把钥匙,让原本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出现了一丝曙光。
他将钥匙和图纸仔细收好,贴身藏好。然后,他看了眼怀表:下午两点。
距离登船,还有一个小时。
他需要准备一下。他换上了一身更便于行动的深蓝色工装式西装,将袖珍手枪检查再三,确认所有证件和凭证齐全。
两点半,他拎起皮箱,走出办公室。经过程长风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门关着,里面静悄悄的。
他没有敲门,径直走向楼梯。
下楼,出大厅,走向停在门口的黑色别克——这是他让何伯一早安排好的车。
拉开车门,坐进去。司机老陈回头:“少爷,去哪里?”
“十六铺码头,三号码头区。”伊世欢说。
车子发动,驶入车流。伊世欢从后窗望去,中央银行大楼在午后阳光下巍然矗立,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墓碑。
他不知道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
但他知道,有些事,必须去做。
车子转过街角,大楼消失在视野中。伊世欢收回目光,看向前方。
忽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前方十字路口,一辆黑色轿车横着停下,挡住了去路。车旁站着几个人,为首的那个,穿着藏青色中山装,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赵启明。
他果然来了。
老陈踩下刹车,有些紧张地回头:“少爷,这……”
伊世欢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阳光刺眼,街道上人来人往。赵启明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伊特派员,这么巧。”赵启明笑着,目光扫过他手里的皮箱,“这是要出远门?”
“去码头核查一些账目。”伊世欢语气平静,“赵科长有事?”
“有点小事,想请伊特派员……耽搁片刻。”赵启明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前面有家茶馆,清静,我们坐下聊聊?”
不是询问,是命令。
伊世欢知道,他不能拒绝。拒绝,就意味着心虚,意味着对抗。
“好。”他点头,对老陈说,“你在这里等我。”
然后,他跟着赵启明,走向街角那家挂着“品茗轩”招牌的茶馆。
他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而宴席的结局,可能决定着他,还有程长风,以及那艘船上的无数秘密,最终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