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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穿越了 ...

  •   永明二年·秋至永明三年·春

      永明二年,初秋。秋老虎兀自盘踞在天际,日头毒辣得很,连风掠过街巷时都裹挟着一股闷热的燥意。丁仲迁小心翼翼地扶着妻子桥喜娘,从医馆的门槛上慢慢走下来,连日来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眉目间尽是掩不住的轻松。

      “方才大夫的话你都听见了,”他侧过头,声音放得轻柔,伸手替妻子理了理鬓边被汗濡湿的碎发,“肚子里的宝宝只是性子懒,不爱动弹罢了,脉象跳得又稳又有力,康健得很。”

      说罢,他扶着桥喜娘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又细心地将车中一个软枕挪过来,垫在她的后腰,生怕她坐得不舒服。待一切妥帖,才吩咐车夫:“回家。”

      桥喜娘嗔怪地瞥了他一眼,抬手轻轻覆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怕,又掺着些许释然:“良人说的是。是我太过杞人忧天了。若不是大夫诊脉说已有六个多月,胎象都显怀了,我竟半点都没觉出自己有了身子,怎能不忧心呢?”

      指尖隔着素色的襦裙,能触到腹中温温软软的轮廓,她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却又像是想起什么,忍不住剜了丁仲迁一眼,佯怒道:“都怪你!一把年纪了还这般不知羞。你可知巷子里那些老媪们背后是怎么嚼舌根的?说我这是老蚌生珠,都三十五岁的年纪,本该在家含饴弄孙当大母了,竟还腆着肚子怀孩子。”

      话音落,她便赌气似的转过身,背对着丁仲迁,不再理他。

      丁仲迁见状,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探过身,伸手揽住妻子的肩膀,将她轻轻搂进怀里,低声哄道:“喜娘莫气。她们那是羡慕,纯粹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不然为何她们到了这个年纪,就不能也怀一个呢?是不想吗?分明是羡慕咱们夫妇情深罢了。”

      一番歪理逗得桥喜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间的嗔怪化作了点点温柔。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晃晃悠悠地朝着家的方向行去。

      而此时,桥喜娘腹中的丁葵,正陷在一片混沌的黑暗里。

      好黑,好挤……这是被人绑架了?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泡在一汪温热的水里,四肢百骸都被紧紧包裹着,连动弹一下都费劲。她忍不住轻轻踢了一下脚,想活动活动僵硬的身子。

      “哎呀!良人!”马车行至半途,桥喜娘突然低呼一声,惊喜地抓住了丁仲迁的衣袖,指尖微微发颤,“孩子……孩子踢我了!”

      丁仲迁亦是心头一震,脸上瞬间漫开狂喜。喜娘怀这个孩子,竟是半点孕吐反应都没有,平日里吃嘛嘛香,气色也好得很。可偏偏都六个多月了,却迟迟不见胎动。若不是大夫再三保证胎儿康健,他夫妇二人,怕是早就要去庙里烧香拜佛,祈求心安了。

      腹内的丁葵,隐约听见了外界传来的模糊声响,混沌的意识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迟钝地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不是被绑架,而是投胎了啊!

      这样也好,总好过在上一世那窒息的日子里打转。

      只是……这孟婆汤怕不是掺了水吧?怎么前尘往事,竟还历历在目?

      日子一天天过去,丁葵渐渐习惯了在腹中的生活。偶尔伸伸胳膊踢踢腿,给满心期待的新父母一点微弱的回应;更多的时候,她则是蜷着身子睡大觉,一心一意养着自己的身子,盼着出生那日,能做个粉雕玉琢的美少女。

      转眼便到了永明三年初春。年节刚过,寒意尚未褪尽,料峭的春风里,偶尔还会飘来一阵细碎的春雪。

      这一日,丁葵正睡得昏沉,忽然感觉到周遭的空间一阵一阵地收紧,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正推着她朝着一个方向缓缓挪动。

      她心头一惊——这是……要出生了?!

      前两日,她便听见丁仲迁和桥喜娘商量,说接生的刘媪来看过,说孩子这几日便要落地。这些天,家里的丫鬟婆子们都绷紧了神经,里里外外收拾得妥帖,就怕有什么突发状况。

      桥喜娘察觉到腹中的异动,便知自己是发动了。她强忍着阵阵袭来的阵痛,有条不紊地吩咐下人:速去请刘媪上门,再让车夫套上马车,去县衙门口候着,待丁仲迁下值,便立刻接他回来。

      刘媪赶到丁家时,距离桥喜娘发作,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凭着多年的接生经验,刘媪知道,头胎尚且要折腾许久,更遑论是桥喜娘这般高龄产子,断不会这么快就临盆。是以,桥喜娘才能趁着阵痛的间隙,从容地洗头沐浴,又喝了一碗粟米饭,好生攒了些体力。直待到刘媪进了门,她才在丫鬟的搀扶下,缓步走进早已收拾妥当的产房。

      另一边,县衙里的丁仲迁,正收拾着案上的笔墨纸砚。这些日子,因着喜娘临盆在即,他皆是掐着时辰下值,再也不敢像从前那般,非要将手上的公务处理得干干净净才肯归家。

      他刚踏出衙门的大门,便看见自家的车夫驾着马车候在一旁,车夫见了他,连忙翻身下马,急声禀道:“吏君!娘子已然发作,怕是这会儿,已经进产房了!”

      丁仲迁闻言,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大惊失色。他顾不得同僚投来的诧异目光,连忙朝着身旁的上官拱手告辞,只说等孩子降生,定要请大家吃红鸡蛋。话音未落,人已急匆匆地跳上马车,连声催促车夫:“快!快回家!”

      初春的天,黑得格外早。方才下值时,天边尚且留着一抹残阳的余晖,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夜色便如同泼墨般,将天地尽数笼罩。

      待丁仲迁气喘吁吁地冲进家门时,桥喜娘已经进了产房。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礼数,一把推开想要阻拦的管家,抬脚便往产房里冲,口中焦急地呼喊:“喜娘!你怎么样了?可还好?”

      彼时,刘媪正握着桥喜娘的手,低声嘱咐着她宫口开至十指后该如何用力。见丁仲迁贸然闯入,她连忙皱着眉,将他往外赶:“吏君快出去!你刚从外头进来,身上带着寒气,万不可扰了娘子生产!快出去!”

      刘媪将他推至门外,又转身安抚了一番已然有些力竭的桥喜娘,这才快步走出来,对着尚且愣在原地的丁仲迁,语速极快地嘱咐道:“丁吏君回来得正好!桥娘子的宫口还未开全,还需些时辰。你快让人再烧些热水来,越多越好!对了,家中可有人参?速速熬一碗参汤,再切两片参片来,让娘子含在嘴里,也好续些力气。等宫口开到十指,才是最耗体力的关头!”

      说罢,不等丁仲迁回应,她便又急匆匆地转回了产房。

      直到此刻,丁仲迁才算是缓过神来,褪去了方才的慌乱无措。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按着刘媪的吩咐,让管家即刻去厨房安排,烧热水、熬参汤、切参片,一样都不敢怠慢。

      产房内,桥喜娘只觉得时间过得格外缓慢。这一胎,远比她生前头几个孩子要艰难得多。许是真的上了年纪,体力远不如从前,不过是几番阵痛下来,她便已是满头大汗,浑身发软。

      待到参汤送进来时,侍女小禾连忙服侍着她,小口小口地将参汤喝了下去,又将两片薄薄的参片递到她唇边。参片的微苦回甘在口中弥漫开来,一股暖意渐渐从喉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疲惫的身体,慢慢恢复了些许力气。

      不知又过了多久,刘媪突然精神一振,高声道:“娘子!宫口开全了!听我口令,跟着我的节奏来!呼气——吸气——用力!对!就是这样!再来!”

      腹内的丁葵,也感觉到那股推动自己的力道骤然加大。她不敢怠慢,连忙顺着那股力道,拼尽全力朝着光亮的方向,一点点往外挤。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加把劲,再加点劲,一定要顺顺利利地出去!

      终于,在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过后,丁葵只觉得浑身一轻,像是挣脱了束缚许久的枷锁。她终于……出来了!

      可喜可贺!她真想振臂高呼一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只可惜,方才那一番折腾,早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连动动手指,都觉得艰难。

      而此刻,丁家的院子里,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青石板上,落在屋檐上,转眼便积起了薄薄一层白。

      丁仲迁裹着厚厚的大氅,站在产房门外,双手攥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可他却浑然不觉,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突然,他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雪地里。

      方才,产房里不过点了几盏昏暗的烛火,堪堪够照亮产床周遭。可就在丁葵降生的那一刻,房内竟缓缓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紫光。那紫光起初极淡,如同薄雾,渐渐地,却越来越浓,顺着门窗的缝隙,一点点荡漾开来,弥漫了整个院落。

      院子里新落的积雪,被这紫光一染,竟也泛上了一层神秘的紫晕;就连院角那棵枯了半载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也仿佛蒙上了一层缥缈的紫纱。

      产房内,刘媪累得满头大汗,正颤抖着双手,想要将刚出生的婴儿抱起来,裹进襁褓里。乍见这般异象,她惊得浑身一僵,手上的动作险些停住。

      好在她到底是经验老道的接生婆,片刻的失神后,便连忙回过神来,手脚麻利地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襁褓,将啼哭微弱的小婴儿小心裹好,生怕冻着了孩子。

      桥喜娘刚生完孩子,早已是精疲力尽,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一般。可就在孩子落地的刹那,一股暖洋洋的气息突然将她包裹住,方才那撕裂般的疼痛,竟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她怔怔地望着满室流转的紫光,脑子里一片空白,竟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被裹在襁褓里的丁葵,正被刘媪翻来覆去地检查,本就憋闷得厉害,小脸涨得通红。忽然,屁股上猛地挨了一巴掌,她再也忍不住,当即扯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

      清亮的哭声在产房里响起的瞬间,那盘桓在屋中、弥漫至院落的紫气与辉光,像是突然找到了归宿一般,争先恐后地穿过襁褓的缝隙,朝着她小小的身体里涌去。不过片刻的功夫,她整个人便被一层氤氲的紫光团团围住,宛如佛前座下的灵童。

      丁仲迁再也按捺不住,踉跄着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这般奇景。他呆立在原地,瞪大了眼睛,久久无法回神。

      不知哭了多久,丁葵渐渐没了力气,哭声慢慢低了下去,最后竟沉沉睡了过去。随着她的哭声停歇,那萦绕周身的紫气,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敛入了她的体内。待紫光散尽,只余下襁褓上那一缕似有若无的暖香,证明着方才那场异象,并非是一场幻梦。

      刘媪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呆立在门口的丁仲迁,嘴唇哆嗦着,指着襁褓中的婴儿,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这……这是祥瑞啊!吏君!恭喜吏君!小娘子降生便自带紫霞光晕,将来必定不凡,贵不可言!”

      丁仲迁如梦初醒,脸上缓缓绽开狂喜的笑容。他对着刘媪拱手道:“多谢刘媪为喜娘接生,此番辛劳,丁某铭记在心。如今这里已是忙完了,剩下的琐事,自有家中丫鬟婆子打理,劳烦刘媪跑这一趟了。”

      说罢,他扬声唤来管家:“林管家!速去账房支取三倍的接生钱,亲自送刘媪回家,务必确保刘媪一路平安。”

      林管家应声而去,丁仲迁又转过身,看向刘媪,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语气却多了几分郑重:“今夜小女降生时的异象,入了刘媪的眼。丁某只望此事,烂在刘媪的肚子里,莫要再从旁人的口中传出。这份心意,仲迁感激不尽。”

      话音落,他竟对着刘媪,深深鞠了一躬。

      这番恩威并施,刘媪如何听不明白?她本就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当即连连点头应下,接过管家递来的银两,便匆匆告辞离去了。

      待刘媪走后,丁仲迁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抱起襁褓中睡得香甜的女儿,缓步走到床前,将孩子轻轻放在桥喜娘的身侧。他又拿起一旁干净的布巾,细细替妻子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与泪痕,俯身下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娘子,辛苦了。”

      桥喜娘微微睁开眼,目光落在襁褓中安睡的小女儿身上,眉眼间尽是温柔。小小的婴孩,眉眼莹润,粉雕玉琢,连熟睡时,小脸蛋上都泛着一层淡淡的莹光。可一想起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异象,她的心头,又忍不住掠过一丝隐忧。

      她轻轻牵住丁仲迁的手,低声道:“良人,这孩子降生时,有灵光异象,怀若含光。不如便取名‘含光’,望她能承这份祥瑞,一生平安顺遂,如何?”

      丁仲迁想起方才那满室的紫光,又看向妻子疲惫却温柔的眉眼,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他握紧了妻子的手,柔声应道:“含光……此郊之姝,华色含光。好名字!娘子取的好。”

      “娘子,天色已晚,你且好好歇息。”他替桥喜娘掖了掖被角,柔声说道,“我抱含光去乳娘那里,让她喂些奶水。”

      说罢,他便小心翼翼地抱起襁褓中的丁含光,交给了一直候在外间的乳娘,看着乳娘抱着孩子,缓步离去。

      窗外的雪,依旧下得紧。丁仲迁站在窗前,望着漫天飞雪,心头却是波澜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孩子出生,并非是结束,而是开始。今夜这场异象,若是传了出去,怕是会惹来无数风波。他必须尽快交代下去,让府里的下人奴仆,都守口如瓶,方能以绝后患。

      不多时,林管家便回来了。丁仲迁转过身,沉声道:“夫人产女,乃是天大的喜事,府中上下,人人有赏。你去账房传个话,这个月的月俸,尽数按三倍发放。”

      林管家躬身应是,正要退下,却又被丁仲迁叫住。

      丁仲迁沉吟片刻,又道:“今夜含光降生时的异象,府中不少人都看在眼里。你去核对一下,今夜在场的下人,每人再加一倍月俸。告诉他们,今夜之事,若是走漏了半句风声,休怪丁某无情。”

      林管家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领命:“老奴遵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穿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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