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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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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晏闻言,眼中满是讶然,脱口便道:“居然还有法师勘不透的人?”
道安法师缓缓摇头,眉宇间透着几分禅意,沉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此女身负功德紫光,乃是有大造化之人,此乃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那为何我的命数,法师便能直言相告?”萧晏眉头微蹙,满心不解。
道安却捻着佛珠,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只淡淡吐出五个字:“佛曰,不可说。”
话音刚落,他似是忽然想起什么,缓缓站起身,对萧晏稽首行礼:“施主,午课时间已到,贫僧需带众弟子诵经礼佛,先行告辞,还请施主自便。”
萧晏忙起身回礼,目送着老法师的身影披着一袭灰布僧袍,缓步消失在回廊尽头,这才转过身,朝着大殿的方向信步走去。
恰在此时,殿内的讲经刚刚散场,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涌了出来。香客们身着各色绫罗绸缎,鬓边簪着珠花,身上的熏香混着寺里的檀木香,氤氲成一片浓郁的气息;
孩童的嬉闹声、妇人的笑语声、男子的寒暄声交织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发聩。
喧嚣的人潮如同流动的斑斓色块,在萧晏眼前晃过,他的目光却在刹那间定格——殿外的石阶下,一抹月黄色的身影正逆着人流,踮脚四处张望,分明是在寻什么人。
忽然,那身影眼前一亮,抬手朝着人群的另一端用力挥了挥,唇角瞬间漾开一抹明媚的笑意,脚步轻快地朝着一对缓步走来的夫妇跑去。
那少女正是丁含光。
她在这座古寺里已经逛了许久,从香火缭绕的大雄宝殿,到青苔遍布的放生池,饶是沿途的景致再雅致,也抵不住心底的烦闷。
好不容易寻到一处僻静的凉亭坐下,她便枯等了许久,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桌的纹路,心里早已把这场冗长的讲经腹诽了千百遍。
什么般若波罗蜜,什么色即是空,听得人昏昏欲睡,简直是浪费时间,虚度光阴!
可这念头也只敢在心里打转,丁含光连半句抱怨都不敢说出口。如今的齐国,佛教兴盛至极,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皆是虔诚的信徒。
若是被旁人听去她不敬佛法的话,不仅会落得个骄纵无礼的名声,怕还会连累爹娘,让丁家成为众矢之的。
想到这里,丁含光轻轻叹了口气,心头却又漫过一丝暖意。
这一世的爹娘,待她是真的好。父亲虽不苟言笑,却会默默记下她爱吃的蜜饯,差人寻遍全城买来;母亲更是温柔体贴,平日里嘘寒问暖,从不会逼她做不喜欢的事。这般沉甸甸的关心与爱护,是她上一世从未奢求过的。
上一世在现代,父亲的眼中,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女儿,只是他用来炫耀的面子。琴棋书画要样样精通,学业成绩要名列前茅,甚至连高考志愿,都被强行定成了清华北大。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迎来的便是毫不留情的斥责与打骂。而母亲,永远只会红着眼眶,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劝:“听你爸爸的话,他都是为了你好。”
那样窒息的日子,一想起来,便让丁含光觉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不过现在自己已经脱离了那可怕的原生家庭,开始了新生活。就是不知道她前世的父母在见到自己的尸体后是什么反应,是伤心哭泣,还是咒骂自己多管闲事。
终于丁含光听见讲经结束的钟声。
听见钟声后她连忙到大殿门口等着,找了好久她才看见大兄扶着大嫂出来,他俩身后还跟着小尾巴丁景羡。
丁含光举起右手摇了摇,看到大兄已经发现自己,就连忙往三人面前走去。
丁景羡看到小姑姑走过来,连忙走上前去控诉道:“小姑姑好狠的心,自己出去玩都不带我,留我一人陪阿父阿母听经。”
“那是因为你小姑姑我一心向佛,佛祖在我心中常住,为我传递佛法,自然无需额外听经。”
说完丁含光把挡在自己面前一副委屈模样的丁景羡扒拉开,然后走到楼清漪另一边和丁煜之一起扶着她走下台阶。
“嫂嫂听主持讲经辛苦了,身体可还好,这台阶有些高,我们慢慢走,小心为好。”
楼清漪对小姑子的关心感觉很是窝心,拍了拍她的手,眉间漾起淡淡笑意道:“无碍,只是跪坐久了,腿有些酸软罢了。”
“还是要注意些为好,嫂嫂身子重,不可大意。前面不远处有处凉亭,我们过去休息一下,缓缓身上的不适。”丁含光指向不远处的凉亭,此时大家礼佛完毕,都急匆匆的往家中走去,那凉亭不在主路上,此时空无一人。
“昭昭说的极是,是为夫考虑的不够周到,娘子跪坐听经这么久,身体怎么承受的了,自是该好好歇歇。”丁煜之顺着丁含光的手指的方向,也看见了凉亭,不免脸红自己粗心大意,然后和丁含光一起把楼清漪送到凉亭休息。
待把三人送到后,丁煜之看着天上高悬的太阳,感觉稍稍有点热,走了这几步就浑身冒汗,于是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再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环顾四周突然眼前一亮。
“娘子,小妹,景羡你们在这休息,我刚刚看就有个小沙弥在那里,我去向他讨些热水来,大家喝口水。”说完不等几人回话就走了,徒留几人望着他那靛蓝色衣袍面面相觑。
楼清漪被丁煜之这幅匆忙的样子逗笑,“真是多大的人了,还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
丁含光被她这幅面含宠溺的姨母笑给腻歪的牙酸,果然什么锅配什么盖啊。
另一旁丁煜之前往刚刚看到小沙弥所在的地方,结果到了地方后发现找不到人了,于是他就想着到处转转,能不能找到其他小沙弥。
结果他一转身不小心瞄到了一抹浅蓝色,还不待他细细思索就看见了当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物。
丁煜之瞳孔一缩,脸上连忙挂起笑容,抬手躬身行礼道:“下官拜见使君!多日未见,有失远迎,还望使君恕罪。”
来人就是刚刚丁含光遇见的萧晏,他缓步而来,宽袖翩跹,步履从容。他面容俊朗,却不似寻常文人那般文弱,眉宇间带着几分沙场磨砺出的硬朗。
萧晏看着丁煜之的面容,和刚刚遇见的黄衣女子有三分相似,难不成这是那女子的父亲?
看起来可能都没有自己年龄大,这……
“不必多礼,不知你是?”萧晏看向拦住自己的丁煜之,面上露出恰好的疑惑之色。
“回使君,下官丁煜之任益州郫县县令,曾有幸在益州府复命时有幸见过使君,使君龙章凤姿,令人印象深刻不敢相忘。”这位曾经的上峰益州刺史,现在的荆州刺史,容貌在这大齐来说都是数一数二的,可惜了听说去年夫人去世,成了鳏夫。
萧晏假装看不见他脸上的小九九,貌似不经心的问道:“丁县令也来礼佛?”
丁煜之有些诚惶诚恐,之前没有怎么和这位上峰接触过,都说他杀伐果断脾气不好什么的,现在看来还挺好的啊。
“回使君,近日拙荆怀有身孕,拙荆深觉这白马寺十分灵验,遂今日与下官一起来还愿。”
“还愿啊……”萧晏似恍然大悟道:“丁县令夫妇二人感情深厚,闻之令人欣喜。”
丁煜之感觉自己头皮发麻,脑子里发出爆鸣声,但是面上不得不扯起一抹微笑道:“使君谬赞。”说完说完也不敢多说其他,像个木头人杵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少,丁煜之都感觉时间过了有一辈子那么长,突然听见萧晏问道:“刚刚看见丁县令一行人中有一位黄衣小女娘,那是令爱?”
丁煜之疯狂摇头,否认道:“那是下官小妹。”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两眼萧晏,感觉他的嘴角稍稍上扬了一些,再看又感觉是自己的错觉。
丁煜之甚至还听见萧晏若有似无的声音,“如此,极好……”
但等他再去细听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听见,再看萧晏面上已浮现出丝丝不奈,丁煜之连忙识趣告退:“下官想起还需给拙荆找水喝,下官告退。”
萧晏得到了想要的消息,眉头舒展开来,点点头就让丁煜之走了。
“原来是兄妹……”
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后,萧晏返回大雄宝殿,无视因为自己刚刚突然离去还有些呆愣的僧人,接过侍僧递来的一炷香在烛火上点燃,然后对着这佛像金身拜了三拜,再将手上的香递给站在一旁的侍僧,说了句阿弥陀佛就转身出去了。
在跨出门槛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的佛像,烛火跳荡,将佛像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慈悲的眉眼半浸在明灭的光影里,檀香混着殿外的秋风漫过鼻端。他眸色微动,旋即收回目光,抬脚踏入了门外的暮色之中。
金身慈悲,却渡不得这乱世之人,今日一拜,不过是求个心之所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