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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救灾 ...

  •   柳衡轻撩眼皮,露出一双布满长途跋涉的风霜与红血丝的眼睛,显然是这几日赶路未曾休息好的缘故,目光在他脸上滑过,随意点了点头。

      “还知道来瞧瞧我,倒不算全然失了良心。”柳衡不咸不淡地说。

      柳予安轻笑一声,像是厌倦了整日与人这样说话,难得露出几分躁意,嘲道:“我来不来,您都不会满意,既然如此,我少来几次便是。”

      柳衡也不生气,淡定地闭了闭眼,稍稍缓解眼中酸涩,沉声道:“既明,这是最后一次了。”

      “是么?”柳予安不甚在意地一笑,“那可真是谢天谢地,您与宁王那些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伯父,无须费心‘教化’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们图谋的千秋大计,实在不必算上我。”

      柳衡沉默地望着眼前亭亭如松的年轻人,沉默着出神。他这个侄子风姿绰约,气质出尘,胜过他的孩子不少。

      每每望着他那始终□□,似乎永远也不会被权势威压分毫的背影,柳衡总会想起柳洵。

      那个与眼前人过分相似的胞弟。

      往事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流转,柳衡眼神闪过片刻的茫然,很快又重现清明,一如既往的理智,漠然。

      柳予安显然没心思再与他在唇舌上周旋,双手在胸前合抱拘礼,语调随意:“时候不早,伯父一路奔波回京甚是辛苦,便不打扰您休息了。”

      说罢,也不去看柳衡的反应,略显无情地转身就走。

      “你是想效仿你父亲做个纯臣?”

      柳衡的声音落在身后,如古老的钟鼎在深夜长鸣,冰冷深沉,令人不寒而栗。

      柳予安倏然停住脚步,眼神霎时犀利,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仍背对着柳衡,冷声警告:“别提我父亲。”

      ……

      大水初退,淮州城仍是满目疮痍,朝廷支援灾情的行动愈发高效有序,空气中弥漫的绝望也被稍稍冲淡,名为生机的种子在这片灾难深重的土地悄然扎根。

      太阳每日照常升起,似乎都意味着希望的光芒。

      城中几处高地已设立起官方的粥棚,每日定时施粥,队伍漫长但秩序井然,有兵士持械巡逻,防止哄抢。

      稍微平整些的空地上,简陋的窝棚连绵成片,以家庭为单位划分,条件艰苦,但人们至少有了遮风避雨之所。

      在官方粥棚和集中安置点之间的一片开阔地上,数十个蓬帐,草棚,甚至露天摊位,组成一个略有规模的市集,可容纳数百人同时在其中活动。

      据说是一个常年在外行走的富商,得知家乡罹难,组织一众亲友家丁逆着逃难流民,不顾艰难险阻回到淮州,在此建立起难民营。

      陈姓仁商这一逆行,带来了粮食和救急药物,短短十天,挽救了不计其数垂死的性命。

      因此他带头组建的这片市集,成了整个淮州城除官府节点外,最具生机与希望的地方。

      许是这阵子总算开始有效的灾后重建,天公难得作美,一连几天放晴,人心也跟着敞亮。

      难民们的脸上一扫由来已久的阴郁,虽眼角眉稍还是难掩愁情,大体上都算精神爽利,在市集中积极劳动以工代赈。

      食药区的负责人陆时叁一如既往地起了个大早,指挥手底下的伙计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

      其中一个灰色身影不住地在人流中来回穿梭,极具效率地忙碌着,许是动作格外轻快伶俐,在一众伙计中尤为显眼,看得陆时叁轻轻挑眉。

      在这抹灰色快步掠过她时,她状似随意地喊道:“李四,跟我到后头担菜。”

      “李四”身形一顿,点了点头跟上。

      两人一人扛起一袋粟米,落在其他伙计后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同行。陆时叁瞥了眼略后她两步,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微微蹙眉,“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那男子相貌平平,一张深肤色的脸上满是饱经风霜的疲惫,闻言恍然抬首。本是被莫名质问的无措表情,偏偏那双眼睛藏着狡黠笑意,陆时叁看得分明,不满地眯起双眸。

      那人用仅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回道:“不是你让我来帮忙的吗?”

      陆时叁嗤道:“骗鬼呢,我让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李扶音笑了笑,老实回答:“今日凌晨。”

      陆时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怎么不等淮州重现昔日光景了再来呢?”

      “那我走?”

      陆时叁狠狠瞪了她一眼,不再理她,只是步履匆匆地走到临时搭建的库房门口,将肩上的粟米小心放置集中点,听得账房先生大声报数记录。

      李扶音原地怔愣一瞬,勾了勾唇角,快步跟上,在陆时叁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回头再去搬米时,跟她对上眼神,用粗沉的男人腔调低声道:“你这仁商扮得还真是有模有样。”

      事务繁杂,人多眼杂,两人说话的机会不多,陆时叁只能忙里偷闲不时给她递上两句话。为着这来之不易的交流,陆时叁也不再指责她姗姗来迟,只言简意赅地问:“今晚能空出来吧?”

      李扶音一顿,似乎想到点什么,无奈摇头,“今晚不行。”

      好不容易顺下去的气顿时又如火星蹿起,陆时叁险些在人前发作,低声斥道:“那要你有何用!”

      “对不住,今晚之后,我的时间都归你。”李扶音耐着性子给她赔罪。

      然而陆时叁已经不再信她,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似乎在揣测她所图为何,又似乎后悔找她帮忙,幽幽地打量她好一会,才冷冷道:“不必,你先忙你的吧,别帮不上忙就算了,反倒还连累我。”

      “你只要记着,欠我的债还没还呢,别轻易死了。”两人错身而过时,李扶音听她落下这么句话。

      ……

      夜半,淮州城刺史府外一片死寂。月明星稀,勉强照亮泥泞湿滑的地面,借着这点微茫月色,依稀可见胡乱横在地上的一团团黑影,偶尔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在万籁俱静中尤其分明,听得人毛骨悚然。

      通往刺史府正门的大道已被灾民们和他们的家当阻塞大半,府外围墙已有坍塌,只用简陋的木材临时修补,看样子也有些时日,又倒下一块缺口。

      府门口已无威严的衙役,只剩零星几个面黄肌瘦的州兵勉强维持。如今夜深人静,那几个州兵也颓然坐在地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不时又被袭来的一阵夜风惊醒,牙关抖擞。

      放眼看去,只觉破败萧条。

      李扶音隐于夜色中的目光一顿,却不作停留。她身形一闪,极快地掠过这片疮痍,来到一条街外,一个由帐篷搭起的临时医棚,才发现在这里还能瞥见刺史府的侧门与后院,白日里应当也是人来人往。

      她心中了然,佝偻着身子走近医棚,随她逐渐深入这个简陋的屋舍,耳边的声音也稍稍吵杂起来,细听下来,勉强分辨出是伤者们或高或低的哀嚎沉吟,还有些模糊不清的梦呓。

      在这其中,一道低哑的声音尤为清晰。

      “按住他,不要松手。”

      李扶音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大夫板着一张脸,似乎完全看不见眼前的伤者痛苦挣扎的脸色,沉着冷静地指挥手下人稳定住那人痛得胡乱挥舞的手脚。

      她手中握着一把小巧的银刀,极快极稳地扎进那人小腿上已经腐烂发灰的肉里,手腕一旋,那块坏死的肉便落在手下人托在底下的盆里。

      伤者紧咬着一块边角上略带污渍的灰色布巾,痛得白眼翻飞,险些背过气去。

      李扶音看得眉头一皱,在屋内扫视一圈,皆是老弱病残,看上去这屋子里有点行动力的,便是这位大夫和辅助她救人的几个伙计……哦还有一位老大夫,不过似乎也患了病,面如金纸地坐在一旁。

      那仅有的几个行动力也十分清瘦,看上去弱不禁风。

      她有些狐疑,也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兀自找了个角落坐下,吃痛般抚上心口,隔着衣料摸到一块突兀的硬实触感,又抬眸看了眼还在忙活的冷面大夫。

      李扶音说的是实话,并非她与陆时叁推诿扯皮,实在是不凑巧,她早早与人约定时间接头,不偏不倚就是今晚。

      西门曾与宁王李灿有过几次合作,李灿尊为“恩师”的柳衡也几次前来拜访。

      据她观察,柳衡与李时清关系匪浅。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李灿的势力与西门都有着频率不高不低的联系,李扶音几乎以为李时清已投入李灿门下,成了他手下的江湖门客之一。

      但这次刺杀赵康宁的任务让她反应过来,李灿被李时清耍了。

      李时清并未站队宁王,至少从前与李灿同谋无一不是有的放矢,所图为权为利。这次却一反常态地帮了太子这么一个大忙,若还是为了那点利益,便说不过去了。

      恐怕此人蓄谋已久,从前争取到李灿的每一份信任,皆是为了有朝一日在背后捅刀而蓄力。

      李时清是太子李焕的门客,一直都是。

      “有何不适?”正沉思着,清冷的声音突然落在面前,李扶音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只见一张斯文白皙的脸近在眼前,此人眉眼冷峻,眼底乌青,白得有些病态的脸庞不知从哪沾染上秽物,看上去灰头土脸的。

      李扶音深吸一口气,按了按胸口,不太走心地念出接头暗语:“心口绞痛难忍,夜不能寐,不得已来麻烦您……大夫,现在什么时辰了?”

      女扮男装的大夫面不改色,平静地审视她一会,点了点头。

      “该上药了。”她站起身答道,“随我来吧。”

      李扶音应声扶墙而起,在明礼身后走得很慢。直到明礼把带进一方破旧的帘子后头,她才挺直佝偻的身子,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小袋被油布包裹的东西,轻轻抛给明礼。

      明礼恰好转身,抬手接过,低头稍作检查。李扶音原地站了一会,看她似乎没有旁的话要说,转身想走,她却突然轻声开口:“娘子在何处安身?可要离开淮州?”

      李扶音脚步一顿,目露警惕地回头看她,“怎么,还有别的吩咐?”

      明礼坦然点头,“殿下希望娘子能留在淮州待命。”

      李扶音转回身去,饶有兴味地打量她,只见这姑娘站得笔直,目光直直地与她对视,似乎还有些……掩饰得很好的紧张。

      她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我能拒绝吗?”

      闻言,眼前人好像又紧绷几分,抿了抿唇,生硬回道:“恐怕不能。”

      “好吧。”李扶音故作可惜地叹道,“但凭差遣。”

      明礼悄悄松了口气,低声嘱咐:“娘子所在的地方,能听到巡夜人报时吗?”

      李扶音心念微动,对太子的势力范围有了几分掂量,点了点头。

      “注意分辨梆子声,三急一缓,是为召集,届时娘子立即动身,再过来我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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