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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相认 ...

  •   “官爷请留步!前方钦差大人正与我家老板询问灾民安置与防疫要务,三令五申不得惊扰!”

      “这后方皆是重症病患所用的杂物,若是不慎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过去,冲撞了大人,或是引得疫情反复……这责任,别说小的,就是几位官爷,怕是也担待不起啊!”

      李扶音抽空扫了眼疤脸男人身后蠢蠢欲动的几人,眼神安抚,他们似乎也反应过来,当下按耐不动。

      疤脸男人听她满口“大人”、“疫情”的,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什么大人小人,老子奉命捉拿要犯!”

      他伸手欲推开李扶音,但她岂会让他碰到?

      只见她脚底看似踉跄一滑,肩头却巧妙地撞在对方手臂的麻筋上。

      疤脸男人“哎呦”一声,手臂酸麻,更是怒不可遏:“你敢动手!”

      他这一吼,手下官兵也纷纷拔刀出鞘,现场顿时剑拔弩张。伙计们见状也围了上来,推搡之间,打翻了一旁堆放的木桶和陶盆,发出一阵劈里啪啦的巨响。

      这动静,在相对安静的营地后方,显得格外刺耳。

      几乎是声响落下的瞬间,前头的所有嘈杂仿佛也被抽刀断绝,无数双眼睛看过来。

      一时间似乎整个难民营都安静下来。

      “何人在此喧哗?”一道沉稳又颇具威压的声音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李扶音佯装无措地抬眼看去,只见柳予安已在陆时叁的陪同下,已立于数步之外,那一身深青色的襕衫在混乱的场景中显得格外沉静。

      他目光如水,平静地扫过眼前的一片狼藉,随后落在那些拔刀半出的官兵身上,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冲突最中心,此刻正满脸惊慌的中年男人。

      那几名官兵瞬间僵住,气焰消了大半。疤脸男人更是脸色有些微妙,赶紧收刀入鞘,躬身行礼:“大人,卑职……卑职是奉……”

      “奉谁的命令,敢在难民区擅动兵刃?”柳予安悠悠打断他,没有起伏的语调将那疤脸男人的腰杆压得更低,哪里还有方才那横冲直撞的嚣张气焰。

      “卑职不敢……前阵子刑狱大牢有人犯逃出,卑职本是例行检查,不想却冲撞了大人,请大人恕罪!”他低头弯腰,勉强将来意说明清楚。

      柳予安向他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打量他,斜眼看向他手中握着的弯刀。

      半晌,竟轻笑一声,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笑意,他随意点了点头,“哦,原来例行检查,还需要亮出兵刃威胁百姓啊。”

      “你是哪处的衙役,报上名来,让某长长见识。”

      疤脸男人哪敢回话,狼狈地说着告罪的话,也不再执着进那杂货间一探究竟,领着手下仓皇退去,比来时还快。

      见冲突解决,陆时叁立刻上前,一边指挥伙计收拾,一边向柳予安请罪,“下人不懂事,起了冲突,大人莫怪。”

      柳予安瞥了眼官兵们离去的方向,目光若有似无地停留在某个“不懂事的下人”身上,哂道:“某看未必吧……”

      他偏头看向陆时叁,眼底薄凉蔓延开来,看得人心中发毛。他笑了笑,十分自然地打趣道:“陆老板怎么看不明白,你这伙计分明伶俐的很。”

      陆时叁从善如流地点头应是,扬起个市侩的笑容,“大人说的是,这不是事发突然,恐让大人见笑吗?”

      柳予安笑了笑,略一点头,“陆老板自顾忙去吧,某跟她说几句话。”

      李扶音一直停在原地不敢兀自离去,见陆时叁跟他交涉,也只是与身后的伙计一同低下头,一副听候差遣的样子。听到这话,才故作疑惑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陆时叁眼神复杂地看她一眼,嘴上不露破绽地说:“大人不嫌她粗笨就好。”

      她转头看向一旁看戏似的陆澄,笑道:“这位大人呢,可要随某到隔壁医棚看看?”

      陆澄收回目光,对她的提议不置可否,只是沉默着同她一道离开。

      李扶音在一片杂乱中勉强找到张干净些的桌子,给柳予安倒了碗热茶,随后老实局促地立在他身旁,惶恐开口:“大人想跟小的说什么?”

      柳予安看向她低垂着的脑袋,不紧不慢地端起碗抿了口茶,悠悠道:“慌什么?方才与那兵痞交锋,也不见郎君如此害怕。”

      李扶音抿唇不答。

      “那后边有什么啊?”他看似随意地问了句。

      “回大人……”她抬头回道,“是除疫所用杂物,医棚那边前阵子伤患过多,杂物堆积不下,又恐交叉感染,遂在此地另辟一处,暂时存放。”

      “是么?”他笑着看向她,审视的目光淬了冰般泛着冷意,如有实质地落在她脸上,一寸寸往下,逡巡一圈又回到原点,最后落在那双低垂的眼眸上。

      易容之术,首重骨相;肌肤之理,在色在纹;眸光流转,最易本真……

      此变虽繁,终有迹可循。

      更不用说,此人目如曜星,锋棱尽露。眼睛是她最难改变的特征。

      李扶音抬眼,正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不能给他看,那能给某看吗?”他笑道。

      李扶音还未来得及回话,却见眼前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直冲眼前,她不得已迅速后撤一步避开,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她想起长安城外那支无头箭,生生按耐下退避还手的冲动。那握刀人却尤嫌不够,手腕一翻,利刃泛着冷光擦着她颊边滑过,她下意识攥起拳头。

      “砰”的一声,方才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利器便直插在桌上,可怜底下本就是张老破的桌子,给这一击刺得连连晃动,发出沉闷的木料摩擦声。

      李扶音眉间戾气未散,不敢抬眼,直看向那张摇摇欲坠的桌子之上,那把尖利的匕首,此物带来威胁让她感到愠怒。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刀尖上竟横穿了只飞虫尸体。那虫子本就体积微小,怎遭得住这狠厉一击,虫身都已被刺得残缺不全,只留下几点黑痕沾在刀尖。

      颇有些杀鸡儆猴的意味……

      罪魁祸首行云流水地完成这一套动作,优雅地收回手端坐在桌前,连表情都不曾狰狞一下,仿佛刚才突然发难的另有其人。

      周遭似乎安静下来,一切喧嚣仿佛很识相地绕开这头,徒留两人无声僵持着。若说方才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便是确认。

      柳予安认出她了,她确认。

      一层脆弱的窗户纸被捅得将破未破,欲盖弥彰,李扶音不见慌张,反而有种破罐破摔的气定神闲。

      她定了定神,忍不住腹诽此人眼神毒辣,一边若无其事地抬首笑道:“这么好的刀,用来杀虫可惜了。”

      柳予安也笑了,看向她的眉眼锋芒初露,意有所指道:“虫子不长眼,非要附在人身上,就算某不杀,被郎君发现了,也会自己动手。”

      李扶音微微挑眉,并不在意他话中的嘲意,语调随意:“杀它晦气脏手,掸开便是。”

      柳予安垂眸看向那只死状凄惨的飞虫,唇角微勾,眼里闪过讽刺的笑意,“在这种难民堆里,一只虫子算什么肮脏?”

      李扶音心中冷笑,扬起个虚伪的笑容,微微凑近他,低声挑衅:“那么大人打算如何?杀虫一样杀我么?”

      他却笑着摇摇头,似乎对她感到无可奈何,轻声叹道,“在这动手,非但杀不了你,还会伤及无辜。”

      “郎君不正是因此有恃无恐么?”

      “此言差矣,毕竟我也不知道,大人是否如方才那些兵痞那般,无所谓旁人的生死。”她不以为意地扬了扬眉。

      两人平静地对视,杀机和忌惮隐于虚伪的笑眼之下,暗流涌动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直到李扶音的眉眼彻底冷寂下来,不再耐烦与这笑面虎周旋。

      她甩了甩肩上的抹布,随意扫过饱经磨难的桌面,漫不经心道:“大人慢用,小的先行告退了。”

      柳予安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眼底笑意尽褪,换做一种没有温度的凝视。

      陆澄适时从另一边走过来,先是被突兀立在这陈木上的匕首吸引了注意,嘴里还不忘问道:“这人什么情况?”

      柳予安淡淡回道:“她是那日的刺客。”

      “什么?”见他反应冷淡,陆澄疑心自己听错了,反问的声量略高。接着又做贼心虚般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无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这才稍稍平静下来,坐下来凑近他,低声道:“那你就这样放她离开?”

      柳予安闭了闭眼,身子微微后仰,“那不然怎么办,你抓得住她?”

      “何况这里人多眼杂,双方都不好动手。”

      陆澄眉心一蹙,心有余悸,“话虽如此,可这毕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这里都是手无寸铁的灾民,留她在这太过危险。”

      “她与那位陆老板应是同党,你方才可查验过了,那里头没问题?”柳予安不答反问。

      “没问题,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应当是除疫用品,味道刺鼻。”陆澄皱着眉回忆自己见到的场景,脸色有些难看。

      “那就再等等。”柳予安顿了顿,眸光微动,意味不明道,“这里对她感兴趣的,应当不止我们。”

      闻言,陆澄看似随意地回头瞥了眼,在他身侧坐下,低声耳语:“她已经被人盯上了?”

      “不啊。”柳予安偏头一笑,“是我被盯上了。”

      陆澄无言片刻,撇了撇嘴,认命似的点下脑袋。

      事实证明,李扶音的直觉没有出错,柳予安并非只与陆澄结伴而来,他的下属甚至先他一步抵达,藏在暗处。

      除此之外,还有不知哪方势力也在今日登门,她仔细观察过,稍后来的那几人离难民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只为盯梢,瞧着像是跟着柳予安过来的。

      面具被人不留情面地揭开,却还要在人前装模作样。李扶音厌烦地甩掉多方目光,滑得像尾泥鳅般钻进灶台。

      果然,这里暂时只有陆时叁一人。

      李扶音甫一进门,就对上一张苦大仇深的脸。陆时叁颇感晦气地抬眼看她,目光隔空虚点她几下,然后愤愤地张了张嘴。

      李扶音双眸微弯,读出她的嘴型:净给我惹麻烦!

      想起杂货间那个可疑分子,她没有半分愧疚,甚至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扶音了解陆时叁,她的确是个商人不错,但绝对不是什么仁商。

      两人相识于微末,一个靠杀人谋生,一个常年游走于在黑白界限之间,时有逾越。彼此心知肚明,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不可能仅为了支援灾区就身入险境,她是带着任务来的,李扶音早就知道。

      但当今日撞见那个浑身血气的男子,她才知道,这便是陆时叁此行的目的。

      她是来救这个人的,在李扶音从淮州刺史府回来之前,就已将他安顿在难民营里。

      兴许正是因为此人伤势深重,才不敢将其藏匿在医棚处,却没想到那群官兵似乎受人指点,一反平日正大光明的搜查,也不走寻常路,险些真让他们探到实处。

      偏偏那时陆时叁又在应付柳予安,那群兵痞突然发难,陆时叁分身乏术,不得已,才让李扶音出头解了围。

      可这样一来又让她暴露在柳予安眼前,接下来,柳予安定然会着重留意这边的情况,对陆时叁来说,算得上是祸事一桩了。

      方才在后头与人对峙时,她看出那几个伙计虽然反应迅速,动作却不如往日轻敏,加之陆时叁曾提出让她昨夜去帮忙……当时她不知道具体行动,现在却已心中了然。

      陆时叁十日前便到淮州,若不是任务颇为棘手,她不会在此盘桓多日,眼下非但折损了些人手,又引起柳予安这个硬茬的注意……

      不知道她方才是如何躲过陆澄的盘查,但躲过一回,不见得能躲过下一回,情况不容乐观。

      李扶音也心中有数,迎着她愈发阴沉的目光,无声道:“我会把人引开。”

      陆时叁面无表情,“如果引不走呢?”

      李扶音笑了笑,无奈道:“那就只能麻烦你亲自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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