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世缘》葫芦人参精

13、最初的书生

　　杭希——或者说，第一世的阿莲——说出“阿彦，我回来了”这句话时，整个镜湖陷入死寂。

　　七位长老同时僵住，连往生门里伸出的那些透明的手都停滞了。

　　“阿莲……”哀主喃喃，眼眶突然红了，“你……你想起来了？”

　　杭希（阿莲）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湖面，看着那扇半开的往生门，眼神复杂得像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爱恨交织，却终究放不下。

　　“阿彦。”她又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三百年了，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话音落，往生门里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穿越漫长岁月的叹息。

　　然后，一个人影从门里走了出来。

　　是个书生打扮的男人，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眉眼温和，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但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身影是半透明的，边缘微微模糊——不是活人，是残魂。

　　“阿莲。”书生阿彦看着她，笑了，“你终于来了。”

　　“我来了。”阿莲（杭希）走向湖边，“来带你回家。”

　　“家？”阿彦的笑容里染上苦涩，“我早就没有家了。三百年前，我就被困在这里，成了往生门的守门人。”

　　真相像冰冷的湖水，漫过每个人的脚踝。

　　伏泽最先反应过来：“你就是那个书生……但你为什么……”

　　“为什么成了守门人？”阿彦接过话，看向七位长老，“因为她们。”

　　他指向七位长老：“三百年前，我确实是个贪心的书生，想要你们姐妹俩都跟我走。但我不知道，那七块玉佩是‘往生门的碎片’，谁戴上，魂魄就会被标记，成为开启门的钥匙。”

　　他顿了顿：“你们姐妹选了最后两块——莲花和桃花。当七块玉佩凑齐时，往生门自动开启，把我吸了进去。我成了第一个守门人，而你们姐妹的魂魄被标记，开始了七世的轮回。”

　　阿莲（杭希）怔住：“所以七世的悲剧……”

　　“是为了收集‘七情’。”阿彦苦笑，“往生门需要七种极致的情绪能量才能完全开启。哀、愧、怒、欲、惧、恶、爱——每一世，你们都经历其中一种，对应的情绪能量就会被门吸收。到第七世集齐时，门就会完全开启，我也能……解脱。”

　　他说“解脱”时，眼神里有深深的疲惫。

　　陆景深听懂了：“所以七情宗……”

　　“是我创造的。”阿彦承认，“三百年来，我一点点用门的碎片创造她们，让她们去引导每一世的悲剧，收集情绪。但我没算到的是……她们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真的想要‘修正过去’，而不是单纯地收集能量。”

　　他看向七位长老，眼神温柔：“对不起，把你们卷进来。”

　　七位长老同时沉默。哀主第一个开口：“主人，我们从未怪你。”

　　“但我怪我自己。”阿彦说，“三百年了，我困在这里，看着阿莲和达娃（妹妹）一次次经历悲剧，看着她们痛苦，看着她们恨我，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感……比死还难受。”

　　阿莲（杭希）走到湖边，与阿彦隔水相望。

　　“所以你让七情宗引我来，是想彻底结束这一切？”

　　“是。”阿彦点头，“只有你完全融合七魄，拿回所有记忆和力量，才能选择——是用你的七魄彻底关闭往生门，让我和七情宗消散；还是……用你的魂魄，换我自由。”

　　他顿了顿，补充：“但如果你选择后者，你会代替我成为守门人，永远困在这里。而她们——”他看向陆景深三人，“他们会彻底忘记你，过新的人生。”

　　空气凝固了。

　　镜湖的水面倒映着星空、人影、那扇诡异的门，还有每个人脸上复杂的表情。

　　达娃突然冲过来，抓住阿莲（杭希）的手臂：“姐姐！不要！你不能选！我们回家，现在就走！”

　　“走不了。”伏泽叹气，“往生门已经半开，如果不彻底关闭，它会一直吸收周围的魂魄能量。时间久了，整个昆仑都会变成死地。”

　　阿莲（杭希）看着阿彦，看了很久。

　　三百年了，这张脸在她记忆里模糊又清晰。她恨过他，爱过他，在七世轮回里寻找过他，又无数次想忘记他。

　　但现在真正看到他，心里只剩下平静。

　　“阿彦。”她轻声说，“你还记得，你教我和达娃写的第一个字是什么吗？”

　　阿彦愣住，然后笑了：“记得。是‘家’。我说，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

　　“那你现在有家吗？”

　　“……没有。”

　　“我有。”阿莲（杭希）指向身后，“达娃是我妹妹，伏泽是我师父，还有他们——”她看向陆景深、江澈、林朔，“虽然我们不一定是恋人，但他们是我的朋友。有他们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她顿了顿：“所以，我不会留下来陪你。”

　　阿彦的眼神黯了黯，但很快又亮起：“那你选择关闭门？”

　　“不。”阿莲（杭希）摇头，“我选择第三种。”

　　所有人都看向她。

　　“往生门既然能修正过去，那应该也能……创造未来。”她说，“我要用我的七魄，不是关闭它，是改造它。”

　　“改造？”伏泽皱眉，“什么意思？”

　　“让它从‘修正过去的门’，变成‘见证现在的窗’。”阿莲（杭希）说，“让被困在里面的人能看到外面的世界，让外面的人也能看到里面的思念。不是修改，是连接。”

　　她看向阿彦：“你困了三百年，不是想解脱吗？那我给你解脱——但不是消失，是换一种方式存在。”

　　阿彦怔住：“什么方式？”

　　“做镜湖的湖灵。”阿莲（杭希）说，“守护这片湖，见证来来往往的人，听他们的故事，直到有一天，你真正放下过去，自愿消散。但在此之前，你可以看着我和达娃，看着这个世界，不再被关在门里。”

　　她顿了顿：“而七情宗的各位——你们也不需要再收集情绪了。如果愿意，可以和阿彦一起做湖灵；如果不愿意，我用七魄的力量送你们去轮回，干干净净重新开始。”

　　七位长老面面相觑。

　　哀主第一个开口：“我……我想看海。三百年了，我没看过海。”

　　愧主低下头：“我想……重新做人。这次，我不会再辜负任何人。”

　　怒主、欲主、惧主、恶主、爱主——一个接一个，都选择了轮回。

　　她们累了。收集了三百年情绪，演了三百年悲剧，真的累了。

　　只有阿彦沉默了很久，最后问：“那你呢？用七魄改造门，你会怎么样？”

　　“我会暂时失去力量，变成一个普通人。”阿莲（杭希）说，“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甚至可能永远恢复不了。但至少，我还能活着，还能和我在乎的人在一起。”

　　她转身，看向陆景深、江澈、林朔：“你们愿意……等我恢复吗？可能是一年，可能是十年，可能是一辈子。”

　　陆景深第一个开口：“等。一辈子都等。”

　　江澈点头：“这次，我们一起等。”

　　林朔笑了：“反正我没什么事做，等你正好。”

　　达娃抱住姐姐：“我陪你，永远陪你。”

　　阿莲（杭希）的眼睛红了。她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镜湖。

　　“师父，”她说，“帮我护法。”

　　伏泽点头，在湖边布下重重阵法。陆景深、江澈、林朔、达娃各站一方，为她护持。

　　阿莲（杭希）闭上眼睛，开始剥离七魄。

　　这一次不是被强行抽取，是自愿释放。七个光球从她体内缓缓升起，每一个都代表一世记忆，一种极致的情感。

　　金色——第二世，梨花树下的遗憾。

　　玉色——第三世，王府深夜的谋算。

　　灰色——第四世，边关刑场的风雪。

　　红色——第五世，战场烽烟的誓言。

　　黑色——第六世，黄浦江畔的永别。

　　白色——第一世，山村初遇的温暖。

　　青色——第七世，此刻的选择。

　　七个光球在空中旋转，渐渐融合成一个巨大的、七彩的光团。光团飘向往生门，融入门中。

　　门开始变化。

　　那些扭曲的符文重新排列，变成温和的纹路。门的形状也从诡异的黑洞，变成一扇普通的、木质的窗。

　　窗开了。

　　透过窗，能看到里面的景象——不是时间的夹缝，而是一个小小的、温暖的书房。阿彦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本书，窗外是真实的、流动的云海。

　　他不再是守门人，是镜湖的湖灵。

　　而七位长老的身影开始变淡，渐渐化作七道流光，飞向夜空——她们去轮回了，带着三百年的疲惫，和一丝新生的希望。

　　窗缓缓关闭。

　　最后一道光消失时，阿莲（杭希）倒了下去。

　　不是昏迷，是脱力。七魄离体改造往生门，几乎抽干了她的所有力量。她现在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

　　林朔第一个冲过来接住她。

　　“杭希？”他唤她现在的名字。

　　她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林朔……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忆在流失。不是全部，是那些前世的、沉重的部分。七世的爱恨纠葛，三百年的等待痛苦，都在随着七魄的离体而消散。

　　她只记得这一世：她是杭希，服装设计师，道门弟子，有个妹妹叫达娃，有三个愿意等她的朋友。

　　这样就够了。

　　“没关系。”林朔抱着她，声音温柔，“不记得也好。我们重新开始。”

　　陆景深和江澈走过来，蹲在她身边。

　　“杭希，”陆景深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新朋友陆景深。请多关照。”

　　江澈点头：“我是江澈。很高兴认识你。”

　　杭希看着他们，看了很久，然后笑了。

　　笑得像个真正的、没有负担的四十岁女人。

　　“你们好。”她说，“我是杭希。请多关照。”

　　---

　　一个月后，杭州。

　　东城天下十三楼的阳台上，杭希裹着毯子晒太阳。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但眼睛里有了光。

　　达娃在厨房做饭，哼着三百年前的山歌。

　　门铃响了。

　　杭希去开门，门外站着三个男人——陆景深提着菜，江澈捧着花，林朔抱着猫。

　　“今天吃火锅。”陆景深说，“我买了最贵的和牛。”

　　“花是庆祝你第一次自己下楼。”江澈把花递给她——不是郁金香，是向日葵。

　　林朔举起手里的橘猫：“路上捡的，看着可怜，带回来给你作伴。”

　　杭希接过猫，猫蹭了蹭她的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她笑了。

　　四个人一起挤进厨房，帮达娃洗菜切肉。小小的公寓里充满烟火气，火锅的蒸汽模糊了玻璃窗。

　　窗外，西湖的水面倒映着夕阳，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镜湖的事，没人再提。

　　杭希偶尔会做奇怪的梦，梦里有个穿青衫的书生在湖边看书，偶尔抬头对她笑笑。她不记得他是谁，但觉得温暖。

　　伏泽偶尔会来看她，检查她的魂魄恢复情况。老道士说，大概需要十年，她的七魄才会慢慢重新凝聚。这十年里，她会一直这么虚弱，记忆也会断断续续。

　　但没关系。

　　她有家人，有朋友，有猫。

　　还有时间。

　　吃完火锅，陆景深和江澈有工作先走了。林朔留下来帮忙收拾。

　　洗碗时，杭希忽然问：“林朔，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林朔手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道。”她摇头，“就是觉得……很熟悉。好像认识很久了。”

　　林朔擦干手，转身看她。

　　夕阳的余晖从窗外照进来，给她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暖金色。她仰头看他，眼神干净得像初雪。

　　“杭希。”他轻声说，“我们现在认识，就很好。”

　　“那以后呢？”

　　“以后……”他想了想，“以后如果你想起来了，我们就一起面对。如果想不起来，我们就创造新的记忆。”

　　很简单的答案，但杭希心里暖洋洋的。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空白的素描本。

　　“我想重新开始画设计图。”她说，“做服装设计师是我的梦想，但之前因为各种事耽搁了。现在，我想捡起来。”

　　林朔接过本子，翻到第一页。

　　空白的纸，空白的开始。

　　“画什么？”他问。

　　杭希拿起笔，想了想，在纸上画了一朵莲花。

　　不是水墨的，是彩色的。花瓣层层叠叠，中心有一点温暖的光。

　　“就叫它……”她想了想，“‘七世莲’。”

　　林朔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笔下渐渐成型的莲花，忽然觉得——

　　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纠缠，所有的痛苦和遗憾。

　　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窗外，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杭州的夜生活刚刚开始，西湖边游人如织。

　　没人知道，在昆仑深处的镜湖，一个穿青衫的书生坐在湖边，看着水中的倒影。

　　倒影里，是十七楼的阳台，是温暖的灯光，是围坐吃饭的五个人。

　　他笑了。

　　然后合上书，起身走进湖心的小屋。

　　屋里很简陋，但窗明几净。桌上摊着一本手札，第一页写着：

　　“三百年一梦，今朝方醒。过往俱成序章，未来尚可期许。”

　　他提笔，在下面补了一句：

　　“愿我所爱之人，此生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笔落，字迹在月光下微微发光。

　　像一句温柔的祝福。

　　也像一场漫长故事的——

　　最终章。

　　---

　　【后记：七世缘，一世安。所有的爱恨都会过去，所有的等待都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