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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镜中血月 ...

  •   锁魂阵的红光如潮水般退去时,杭希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青石板路的中央。

      不是雾隐寨的街道。

      是杭州。西湖边的北山街,梧桐叶落了一地,民国时期的建筑静默伫立。她低头看自己——月白色旗袍,手里握着本《新青年》杂志,齐耳短发被秋风吹得微乱。

      “白露同学!”身后传来清朗的男声。

      杭希转身。穿中山装的青年快步走来,眉目俊朗,眼里有灼人的光。那是……傅云声。陆景深的第六世。

      “傅先生。”她听见自己这样回应,声音是二十岁女学生特有的清脆,“您要的资料,我带来了。”

      傅云声接过杂志,指尖似是无意划过她的手背:“多谢。明晚的游行,你真要去?”

      “当然。”她仰起脸,眼里有那个时代特有的天真与坚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可是危险——”傅云声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枪声。

      画面碎了。

      ---

      杭希猛地睁开眼。

      还是在祠堂。但祠堂变了——黑色石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巨大的铜镜,几乎覆盖整面墙壁。镜中映出的不是现在的祠堂,而是……燃烧的城楼、落雪的梨园、起火的古寺,无数场景层层叠叠,像被打碎又胡乱拼凑的万花筒。

      江澈和陆景深分别倒在她左右两侧,都已昏迷。而她自己,正坐在一个用鲜血绘制的阵法中心——是她自己的血,从掌心伤口滴落,在青石板上蜿蜒成复杂符文。

      “欢迎回家,姐姐。”

      声音从镜中传来。

      杭希抬头。铜镜中央,缓缓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但穿的不是道袍,而是一身鲜红如血的嫁衣。长发披散,赤足悬空,正是红衣歌者,妹妹怨魂的完全形态——不,现在应该叫她达娃。

      “我不是你姐姐。”杭希撑地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杭希这一世,没有姐妹。”

      “肉身没有。”达娃笑了,笑容里有种癫狂的美,“但灵魂呢?三百年前,你把我们的魂魄封进孽缘石时,可曾问过我想不想?”

      镜面泛起涟漪,映出三百年前的场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一个持剑抵着另一个的胸口。持剑的是妹妹,剑尖却在颤抖。

      “姐姐,为什么……”镜中的妹妹泪流满面,“为什么要替他挡那一剑?”

      “因为他……”姐姐(杭希的前世)嘴角溢血,却还在笑,“他答应过我,会放过你……”

      画面再转:妹妹抱着姐姐的尸体,将七块染血的玉佩熔炼成石。她的眼睛从悲伤变成空洞,最后燃起滔天恨意:“既然你要用七世来还债——那我就陪你七世。每一世,我都要让你尝尝,被所爱之人背叛的滋味!”

      铜镜剧烈震动,镜中的达娃伸出手——那只手竟然穿过了镜面,伸到了现实世界!

      杭希本能地后退,但阵法束缚着她。那只苍白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指尖冰凉。

      “你感觉到了吗?”达娃的声音温柔得像情人的呢喃,“每一世的痛。梨花树下的毒酒,城楼上的冷箭,战场上从背后刺来的刀……那些你以为的‘意外’,那些你以为的‘命运捉弄’,都是我安排的。”

      “不可能。”杭希咬紧牙关,“七世轮回有天道规则,你干预不了——”

      “天道?”达娃大笑,笑声凄厉,“天道若真有眼,怎么会让一个修炼邪术的畜生骗了我们姐妹两世?天道若真有情,怎么会让你每一世都爱上他,又被他杀死?”

      她的手猛然收紧,掐住杭希的脖子:“这一世,我本来想换种玩法。让你先得到——得到三个男人的痴迷,得到你前世梦寐以求的‘被爱’,然后再夺走。可惜……”她看向昏迷的江澈和陆景深,“他们来得太早了。”

      窒息感袭来。杭希艰难地结印,但金光咒的光芒刚亮起就被镜中涌出的黑气吞没。

      “没用的。”达娃凑近她耳边,“这座祠堂就是我的身体,这面镜子就是我的眼睛。在这里,我就是规则。”

      就在杭希视线开始模糊时——

      “放开她。”

      江澈不知何时醒了。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手里握着一块碎镜片——是杭希之前炸裂的七世镜分镜碎片,边缘还沾着她的血。

      达娃转头看他,眼神玩味:“戚将军,哦不,这一世该叫你江先生。你知道第五世,我是怎么让你误会她通敌的吗?”

      镜面一闪,映出明代边关:大雪夜,戚远山(江澈前世)从“素月”(杭希前世)的药箱里搜出密信。而密信,是达娃(该世身份是营妓)偷偷放进去的。

      江澈脸色苍白,但握镜片的手更紧了:“那是前世。”

      “前世?”达娃嗤笑,“那这一世呢?你为什么会来云南?真的是因为梦吗?还是因为……”她眼中红芒一闪,“我让乌婆婆给你托的梦?”

      江澈身体一震。

      “还有你。”达娃看向另一边——陆景深也醒了,正试图破坏地上的血阵,“傅大帅,第六世你为了军火生意,把她卖给洋人的时候,可没这么紧张。”

      镜中映出民国舞厅:傅云声(陆景深前世)搂着洋人太太跳舞,而白露(杭希前世)被两个洋人拖进包厢。包厢门关上时,傅云声转开了视线。

      “我没有——”陆景深嘶吼,但记忆如潮水涌来。他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第二天白露就失踪了。半个月后,在黄浦江捞出她的尸体。

      “你们都欠她的。”达娃的声音在祠堂回荡,“但最欠她的,是你啊,我的好姐姐。”

      她松开杭希,飘到镜前,抚摸着镜中那些破碎的场景:“因为你每一次都选择原谅。原谅这些男人的背叛,原谅这个世界的恶意,甚至原谅我这个杀了你六次的妹妹——为什么?”

      达娃转身,血泪从眼眶滑落:“你为什么不恨我?你如果恨我,至少证明……至少证明那些姐妹情深的日子,不是假的。”

      祠堂陷入死寂。

      杭希咳嗽着,撑起身体。脖子上的掐痕清晰可见,但她看向达娃的眼神里,没有恨。

      “因为我记得的,不是这些。”她声音嘶哑,却清晰,“我记得的是……三百年前,你为了给我采药,从悬崖摔下来,断了三根肋骨。第二世,我被困冷宫,是你扮成太监给我送饭。第四世,战场上我被围困,是你带兵杀进来……”

      她每说一句,镜中就浮现一个场景:悬崖上的少女、冷宫外的身影、烽烟中策马而来的女将……

      达娃的表情开始崩溃:“不……不是这样的……那些都是骗你的,都是为了后来……”

      “是为了后来能更好地伤害我?”杭希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达娃,我的傻妹妹。恨一个人不需要先爱她三百年。你用了三百年布这个局,不是因为你恨我,而是因为……你恨你自己。”

      “闭嘴!”达娃尖叫,祠堂开始震动,瓦片簌簌落下。

      “你恨自己没能保护我,恨自己每次醒悟都太晚,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我一次次死去。”杭希站起身,脚下的血阵光芒开始减弱,“所以你把自己变成怨魂,变成红煞,用仇恨把自己武装起来——因为恨比悔容易承受,对不对?”

      达娃捂住耳朵,红衣开始渗血:“不对……不对……”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杭希轻声说,“第三世,你给我下毒的那个晚上,我在你袖口闻到了解药的味道。第五世,你诬陷我通敌,却故意留下破绽——那封密信用的墨,全军营只有你有。”

      她一步步走向铜镜:“第六世,你把我卖给洋人,却在交易前夜偷偷给我塞了把枪。那把枪的保险是松开的,只要扣扳机就能响——你是想让我自保,还是想让我……杀了你?”

      达娃跪倒在镜前,身体开始透明:“为什么……为什么要说出来……”

      “因为七世够了。”杭希终于走到镜前,伸手穿过镜面,触到达娃的肩膀——没有实体,只有冰凉的雾气,“妹妹,我们该醒了。”

      就在这时,祠堂大门被暴力撞开!

      林朔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滇南民族服饰的少女——阿诗玛。少女手里捧着一个陶罐,罐口封着黄符。

      “杭希姐!”阿诗玛大喊,“用这个!我爷爷说,这是当年封印你们姐妹魂魄时留下的‘初心土’!”

      陶罐抛向空中。

      达娃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不——不要打开——”

      但已经晚了。杭希接住陶罐,毫不犹豫地拍碎封符。罐中涌出的不是土,而是光——温暖柔和的、如同春日朝阳的光。

      光芒笼罩达娃的瞬间,她身上的红衣开始褪色,血泪变成清澈的泪水,癫狂的眼神逐渐清明。

      “姐姐……”她喃喃,声音变回少女的清脆,“我好痛……”

      “我知道。”杭希抱住她——这次抱到了实体,冰冷但真实,“我也痛。但我们不能再痛下去了。”

      光越来越盛,铜镜开始出现裂痕。镜中那些痛苦的场景——毒酒、冷箭、背叛、死亡——一个个破碎、消散。

      江澈和陆景深爬起来,想靠近,却被林朔拦住:“让她们……自己解决。”

      最后,镜中只剩下一个场景:三百年前,还没有遇到书生的那天。姐妹俩坐在道观后的山坡上,妹妹靠在她肩头,指着天边的晚霞说:“姐姐,如果有一天我变坏了,你会不要我吗?”

      姐姐弹了下她的额头:“傻丫头,你是我妹妹。变坏了,就把你拉回来。”

      “要是拉不回来呢?”

      “那就陪你一起坏。”

      镜子彻底碎了。

      光散尽时,达娃已经变了个模样——不再是红衣怨魂,而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普通的滇南少女衣裙,眼神干净得像山涧的溪水。

      她看着杭希,又看看自己,茫然地问:“我……我这是睡了多久?”

      “三百年。”杭希摸摸她的头,“欢迎回来。”

      祠堂外,雾散了。真正的雾隐寨显露出来——破败但宁静的村落,几个老人坐在屋檐下抽烟,小孩在土路上奔跑。根本没有白灯笼,也没有供桌。

      乌婆婆站在祠堂门口,身体正在消散。她看着阿诗玛,苦笑:“终究……还是没困住你们。”

      “乌阿婆。”阿诗玛眼圈红了,“我爷爷呢?”

      “你爷爷……”乌婆婆的身影越来越淡,“他在寨后的山洞里。去吧,他还活着。”

      说完,她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件空荡荡的黑衣。

      林朔这才解释:“我赶到山下时遇到阿诗玛,她说寨子被‘七情宗’的人控制了三年。真正的守祠人乌婆婆三年前就死了,刚才那个是七情宗长老假扮的。”

      “七情宗……”杭希重复这个名字,“所以这一切,包括唤醒达娃的怨气,都是他们设计的?”

      “应该是。”林朔点头,“阿诗玛说,七情宗需要‘七世怨魂’的力量来启动某个更大的阵法。你们姐妹,只是棋子。”

      江澈突然开口:“那孽缘石呢?”

      众人这才想起——那块从石碑中升起的黑色石头,不见了。

      “在我这里。”达娃(或者说,回归本性的妹妹)怯生生地举起手。她掌心躺着一块缩小了很多的石头,只有拇指大小,上面的血色纹路淡得几乎看不见。

      “它……它刚才钻进我身体里了。”她说,“但我感觉不到怨气了,只觉得很暖和,像……像抱着个小太阳。”

      杭希接过石头,感应片刻,表情复杂:“怨气确实散了。但里面的七世记忆……还在。”

      “那怎么办?”陆景深问。

      杭希看着手中温润的小石,又看看眼前三个男人,最后看向妹妹清澈的眼睛。

      “记忆本身不是诅咒。”她说,“把它当成诅咒,它才是诅咒。把它当成……礼物,也许就是礼物。”

      她把石头放回妹妹手中:“你保管吧。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祠堂外传来鸡鸣。天亮了。

      阳光照进破败的祠堂,照亮地上的血迹、碎镜、消散的阵法。一切都结束了,但又好像,一切才刚刚开始。

      阿诗玛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杭希姐,我爷爷说,当年封印你们魂魄的那个道士,留了句话。”

      “什么话?”

      “他说:‘七世劫满,八世新生。若有勇气,可赴昆仑之巅,问镜湖要一个答案。’”

      昆仑。镜湖。

      杭希看向东方,那里,太阳正从群山后升起。

      而她身边,妹妹拉着她的衣角,三个男人神色各异地站在晨光里,每个人眼中都有未尽的疑问,也有新生的微光。

      七世结束了。

      第八世,要怎么活?

      ---

      【下章预告:回归都市后的生活重构,七世记忆成为日常的暗流,昆仑之约的抉择,以及七情宗更大的阴谋渐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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