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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雾锁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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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景深和江澈一前一后站在浓雾里,像两尊从时间长河深处打捞出来的旧像。杭希手中的七世镜分镜烫得灼人,镜面里六道魂光纠缠成乱麻——她自己的那道青色魂光被三道暗影缠绕,而新加入的金色和玉色魂光正被第四道暗红色的细线悄然牵引。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杭希的声音很冷,细剑并未归鞘。
江澈先回过神,眼神里的狂热褪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挣扎的清明:“我……做了梦。梦里有个道观,观前石碑上刻着经纬度。”他顿了顿,“醒来后我查了那个坐标,发现和你在网上最后出现的IP地址只差三十公里。”
陆景深则直勾勾盯着杭希的脸:“我看见了。看见你站在火里,对我说‘殿下保重’。然后……我就订了
最近的航班。”他说得语无伦次,但那双眼睛里沉淀的痛苦太过真实,真实到杭希握剑的手都松了一分。
杭希闭上眼,深吸一口湿冷的空气。师父说过,七世孽缘一旦开始复苏,就像决堤的洪水,挡不住,只能疏。但眼下最麻烦的不是这两个突然闯入的前世“故人”,而是——
“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或者听到什么歌声?”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没有女人。”江澈说,“但我们看到了别的东西。”他指向来时的方向,“大概两公里外,有个废弃的寨子。寨口挂着白灯笼,但灯笼里的光……是红色的。”
陆景深补充:“更奇怪的是,那些灯笼在我们靠近时会自动点亮,远离就熄灭。像在引路,又像在警告。”
杭希心下一沉。红煞引路灯,这是要请君入瓮的架势。施术者不仅知道她来了,还知道她的“故人”也来了,甚至贴心地为所有人准备好了舞台。
“听着。”她收起细剑,但目光如刀,“我不知道你们想起了多少前世记忆,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非要追到这里。但现在,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第一,跟紧我,别离开我三米之外;第二,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回应;第三,如果感觉有人在耳边说话,或者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立刻咬破舌尖。”
“咬破舌尖?”陆景深皱眉。
“疼能醒神。”杭希简短解释,从背包里掏出两张黄符,“贴身放好,能抵挡一次精神攻击。”
符纸递出去的瞬间,江澈的手碰到了她的指尖。两人同时一震——不是触电,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共鸣,像两个音叉在空气中找到了彼此的频率。
杭希迅速抽回手,但已经晚了。江澈的眼睛里闪过破碎的画面:大雪纷飞的城楼,她一身道袍染血,将一块莲花玉佩塞进他手里:“将军,此物……替我保管一世。”
而陆景深那边更糟糕。他只是碰触到符纸边缘,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力气,单膝跪地,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我看见了……梨花树……毒酒……你喝了……”
“停下!”杭希厉喝,左手结清心印按在自己眉心,“前尘已逝,今世当明。收!”
清心咒的波纹荡开,两人眼中的幻象才渐渐消退。但杭希知道,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七世镜颤动,孽缘石现世,前世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只会越开越大。
“走。”她转身往山谷深处走,“赶在天黑前到雾隐寨。红煞在白天的力量会削弱三成。”
三人沉默前行。雾气像有生命般在身侧流淌,偶尔聚拢成模糊的人形,又迅速散开。山林寂静得不正常,没有鸟鸣,没有虫叫,连风声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江澈忽然开口:“杭老师。”
“说。”
“你腰上……”他迟疑道,“是不是应该有块玉佩?”
杭希脚步一顿。
“莲花形状的。”陆景深接话,声音很轻,“羊脂白玉,背面刻着‘七世轮回,一诺千钧’。”
杭希没有回头,但握剑的手背青筋微凸:“玉佩在师父那里。三岁拜师时,他说时机未到。”
“什么时候才是时机?”江澈追问。
“等我斩断七世孽缘的时候。”杭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或者,等我成为第八世怨魂的时候。”
这话太重,重到连雾都凝滞了一瞬。
前方终于出现了建筑物的轮廓——不是想象中破败的村寨,而是个颇具规模的古镇。青石板路,吊脚楼,飞檐翘角,保存得相当完好。但诡异的是,所有门窗紧闭,檐下挂着的不是普通灯笼,而是清一色的白纸灯笼,灯笼里透出的光却是暗红色的,像凝固的血。
更瘆人的是,街道两旁的店铺前都摆着供桌。桌上供品齐全——整鸡整鱼,新鲜水果,甚至还有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但供桌后空无一人,整个寨子死寂得像巨大的坟墓。
“这些供品……”陆景深压低声音,“像是刚摆上的。”
杭希蹲下身,用手指抹过供桌面。指尖沾上薄薄的灰尘——不多,但确实有。这说明供桌至少摆了几个小时,但那些饭菜却新鲜得像刚出锅。
“时空错乱。”她起身,脸色凝重,“这里的时间流速不正常。有人用阵法扭曲了这片区域的时间规则,可能是为了困住什么,也可能是为了……等什么人。”
话音刚落,街道尽头传来脚步声。
笃。笃。笃。
不紧不慢,像木屐敲击石板。从浓雾深处走出一个人影——是个老妇人,穿着滇南少数民族的传统服饰,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拄着根乌木拐杖。
老妇人在距离三人十步远处停下,抬起脸。那张脸布满皱纹,但眼睛却异常明亮,明亮得不像老人。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老妇人开口,声音嘶哑却清晰,“老身姓乌,是雾隐寨的守祠人。三位远道而来,可是为了‘那东西’?”
杭希眯起眼睛:“乌婆婆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当然知道。”乌婆婆笑了,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七世孽缘石嘛。寨里守了三百年的祸根,每百年现世一次,每次都要带走几条人命。这次……”她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看来是要凑齐七世之数了。”
江澈上前半步:“婆婆,这孽缘石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乌婆婆没直接回答,而是转身:“想知道?跟我来祠堂。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她回头,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里闪过诡异的光,“进了祠堂,可就出不去了。至少,不付出代价,是出不去的。”
陆景深看向杭希,用眼神询问。杭希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带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对方已经摆明了车马,躲也没用。
乌婆婆的拐杖敲击石板,笃笃声在空寂的街道上回荡。三人跟着她穿过迷宫般的巷子,最后停在一座青砖黑瓦的祠堂前。祠堂的门楣上挂着匾额,字迹斑驳,但依稀能辨认出“双生祠”三个字。
“双生?”杭希皱眉,“这名字……”
“进去就知道了。”乌婆婆推开厚重的木门。
祠堂内部比想象中宽敞。正中央没有神像,只有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碑。碑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但用的不是汉字,而是一种扭曲如蛇虫的古文。石碑两侧,各立着一尊等人高的石像——是两个女子,面容一模一样,穿着古装,一个手捧莲花,一个手持利剑。
但让三人同时倒吸冷气的是,这两尊石像的脸……
“这是我?”杭希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江澈和陆景深也看出来了——石像的五官,和杭希有八分相似。区别只在于神态:捧莲的那尊温婉悲悯,持剑的那尊肃杀决绝。
“双生女,七世劫。”乌婆婆走到石碑前,枯瘦的手抚过碑文,“三百年前,寨里出了一对双生姐妹。姐姐修佛,妹妹修道,都天赋异禀。但姐妹俩同时爱上了一个外来的书生。”
故事老套,但乌婆婆讲出来的语气却让人脊背发凉:“书生无法抉择,最后竟想将姐妹俩都娶进门。大婚那夜,姐妹俩在洞房里看到了书生藏在箱底的东西——七块刻着不同女子名字的玉佩。原来这书生是个修炼邪术的方士,专门寻找有灵根的女子,用感情为引,抽取她们的魂魄炼制长生不老药。”
杭希盯着那尊持剑石像:“所以妹妹杀了书生?”
“杀了。”乌婆婆点头,“但姐姐心软,在最后一刻替书生挡了一剑。妹妹抱着姐姐的尸体,才发现书生早已在她们身上种下‘七世蛊’——此蛊不灭,姐妹俩的魂魄将七世纠缠,每一世都会爱上同一个人,再因这个人而反目成仇。”
祠堂里的温度骤降。
陆景深忽然捂住头,额角青筋暴起:“我想起来了……第三世,我是那个书生转世……你们……你们是……”
他看向两尊石像,又看向杭希,眼神里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悔恨。
江澈则脸色惨白:“第五世,我是将军。你和你姐姐……一个是我军师,一个是我夫人。最后城破那日,你姐姐为救我而死,你……”他看向杭希,“你从此不再见我。”
杭希站在原地,身体僵硬。记忆的碎片像潮水般涌来——不是完整的画面,而是片段:梨花树下的毒酒、燃烧道观前的诀别、战场上的背道而驰……每一世,她(或她姐姐)都不得善终,而罪魁祸首,都是眼前这两个男人(或他们的前世)。
但最让她心寒的是,这些记忆里……没有爱。
只有恨。绵延七世的、深入骨髓的恨。
“孽缘石,”她缓缓开口,“就是用那七块玉佩炼制的?”
“聪明。”乌婆婆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书生死后,妹妹将七块玉佩熔炼成石,又把自己和姐姐的一缕魂魄封入其中,立下诅咒——七世之内,若不能真正化解这段孽缘,到第八世时,孽缘石将彻底爆发,吞噬所有相关之人的魂魄,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乌婆婆转身,直面三人:“今年,刚好是第七世的最后一年。而你们三个——”她指向江澈和陆景深,“是书生魂魄分裂后的转世。至于你,”她看向杭希,“你是妹妹的第七世转生。而你姐姐的转世……也在这附近。”
话音未落,祠堂外忽然传来清越的歌声。正是杭希之前听到的红煞哀歌,但这一次,歌词清晰可辨:
“七世缘,七世怨,梨花落尽血未干。双生花,同根残,谁解连环?”
歌声越来越近,祠堂大门无风自动,“砰”地关上!
与此同时,那尊持剑石像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不是石头的眼睛,而是真人的、流淌着血泪的眼睛。
石像嘴唇微动,发出和杭希一模一样的声音:“妹妹,这一世……该做个了断了。”
杭希手中的七世镜分镜轰然炸裂,碎片划破掌心,鲜血滴落在青石板上。鲜血触地的瞬间,整个祠堂的地面亮起复杂的阵法纹路——那是以血为引的封印大阵,此刻被她的血激活了。
乌婆婆的身影开始扭曲、变淡,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只留下嘶哑的笑声在祠堂回荡:“老身守祠三百年,终于等到今天……双生聚首,七魂归位。这孽缘石,也该物归原主了——”
祠堂正中的黑色石碑寸寸龟裂,从裂缝中透出暗红色的光。一块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黑色石头缓缓升起,石头上七道血色纹路缠绕,像七条锁链,又像七道未愈的伤疤。
而在石头出现的刹那,杭希、江澈、陆景深三人同时闷哼一声,捂住胸口——心脏的位置,传来被生生撕裂的剧痛。
那不是今世的痛,是累积了七世、压抑了三百年的……宿命的痛。
祠堂外,红衣女人的歌声陡然凄厉:“锁魂阵已成,你们……谁也别想走!”
持剑石像完全“活”了过来,石屑簌簌落下,露出一张和杭希一模一样的脸。但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冰冷的、滔天的恨意。
“姐姐……”杭希喃喃道,终于明白了一切。
她不是妹妹的转世。
她是姐姐的。
而外面那个唱歌的红煞,才是真正的妹妹——那个恨了七世、等了三百年的妹妹。
持剑的“杭希”(姐姐的怨魂)举起石剑,剑尖直指江澈和陆景深:“这一世,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石剑斩落的瞬间,祠堂地面阵法红光大盛,将四人完全吞没。
而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杭希只来得及抓住两样东西——飞向她的孽缘石,和江澈伸过来的手。
黑暗降临。
七世的恩怨,终于要在这一世,做个了断。
无论代价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