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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哀镜倒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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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店,凌晨三点。
陆景深坐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周围散落着十几个抱枕——他把所有能移动的软垫都堆在身边,试图筑起一道防线。但防线防不住镜子。
这个套房有三面全身镜:玄关一面,卧室一面,浴室一面。杭希让他“别照镜子”的消息发来时,他已经照了十七次。
第一次是晚上十点,卸妆时。镜子里他的倒影眨了眨眼——而现实中的他明明闭着眼在卸眼妆。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第二次是十一点,洗澡前。雾气朦胧的镜面上,缓缓浮现出几行字:“梨花落尽……血未干……”
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镜中的倒影都比现实慢半拍,或者快半拍,或者做完全不同的动作。到第十七次时,镜中的“他”转过身,背对着现实,肩膀开始颤抖。
像是在哭。
陆景深砸了玄关那面镜子。但碎片里的每一个他,都在哭。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他把脸埋进膝盖,手指插进头发。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杭希的聊天界面。上一条消息是二十分钟前她发的:“已上高速,三小时到。”
三小时。一百八十分钟。他觉得每一分钟都像一年那么长。
手机震动。不是杭希,是林朔。
“老陆,你那边怎么样?杭老师说你不舒服,我过来陪你?”
陆景深想回复“不用”,但手指却打出了:“镜子里的我在哭。”
发送。
三秒后,林朔直接打来视频通话。陆景深犹豫了一下,接通。屏幕里出现林朔焦急的脸:“你在哪儿?房间号多少?我马上过来。”
“2806。”陆景深说,“但你来了也没用,这不是……”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因为视频画面里,林朔的背后——他应该是在自己的酒店房间——那面墙上挂着的装饰镜里,映出的不是林朔的背影,而是……一个女人。
穿民国学生装的女人,白露,杭希的第六世。她站在镜子里,静静看着屏幕这边的陆景深,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那里有一个弹孔,正在汩汩冒血。
“林朔!”陆景深嘶吼,“看你后面!”
林朔猛地回头,但视频画面开始剧烈晃动、扭曲,最后变成一片雪花。通话断了。
再打过去,提示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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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杭西高速上。
杭希把油门踩到底,SUV在雨夜里像一头狂奔的野兽。副驾驶上,江澈裹着毯子昏睡着,额头上贴着她临时画的安神符。后座,达娃抱着孽缘石,脸色苍白。
“石头……越来越烫了。”少女的声音在发抖,“而且它在说话,不是声音,是直接在我脑子里说……”
“说什么?”杭希盯着前方被车灯劈开的黑暗。
达娃闭上眼睛,复述:“‘哀主已至横店,陆景深的第七世哀伤——民国白露之死——即将完整重现。若哀伤吞噬宿主,则哀主得魂,七情集一,昆仑门开。’”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杭希的心脏。她看了眼导航:距离横店还有两小时十分钟。
来不及了。
“给陆景深打电话,”她说,“用免提,我来说。”
达娃拨号。响了七声,接通。
“陆景深,听我说。”杭希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冷静得不像在飙车,“你现在立刻离开房间,去人多的地方,最好是酒店大堂。不要一个人待着,不要看任何反光的东西——包括手机屏幕、玻璃窗、水洼。听懂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喘息:“杭希……林朔他……”
“林朔怎么了?”
“他视频的时候……镜子里有白露……然后他就失联了……”
杭希握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七情宗的动作比她预计的还快,而且不是逐个击破,是同时下手。
“陆景深,你现在能走吗?”
“我……我试试。”
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开门声、脚步声、电梯“叮”的一声。杭希稍微松了口气,但下一秒——
“啊!!!”陆景深的尖叫几乎刺破耳膜。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手机摔在地上的闷响,还有……笑声。女人的笑声,凄厉又温柔,从听筒里源源不断地传来。
“白露……”达娃喃喃,“是白露的声音,第六世,她死的时候就是这么笑的……”
杭希猛打方向盘,SUV冲进应急车道,急刹停下。她夺过手机,对着话筒厉喝:“白露!我知道你在!你要找的是我,放开他!”
笑声停了。
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和达娃复述的一模一样,但多了一丝人性化的玩味:“姐姐,三百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喜欢逞英雄。”
不是白露。是“哀主”,七情宗长老,借用了白露的遗音。
“你想要什么?”杭希问。
“想要你的小明星彻底崩溃。”哀主轻笑,“你知道一个人最深的哀伤是什么吗?不是失去,是‘本可以’。本可以救她,本可以选择相信她,本可以在那个雨夜去码头找她……这种‘本可以’的懊悔,像虫子一样啃噬灵魂,啃了三百年,终于熟透了。”
电话那头传来陆景深痛苦的呻吟。
“住手!”杭希说,“你要七世记忆,我给你。放开他。”
“哦?”哀主似乎很有兴趣,“你愿意主动交出记忆?不怕变成白痴吗?”
“怕。”杭希说,“但我更怕你们伤害无辜的人。给我一个小时,我当面把记忆剥离给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可以。”哀主说,“但只能你一个人来。带上孽缘石。至于你妹妹和那个将军转世……让他们在高速上等着。如果敢跟来,我就把你的小明星从二十八楼扔下去。”
电话挂断。
杭希看着黑屏的手机,眼神冰冷。
“姐姐,你不能去!”达娃抓住她的手臂,“她们就是要逼你单独行动!”
“我知道。”杭希解开安全带,从后备箱拿出一个黑色背包,“所以我不打算单独去。”
她拉开背包,里面不是法器,而是一套……设备。微型摄像头、窃听器、信号发射器,还有一台轻薄如纸的笔记本电脑。
“这是……”江澈不知何时醒了,虚弱地问。
“跨国任务时用的。”杭希熟练地组装设备,“七情宗以为她们在暗处,但她们忘了——现代科技有时候比道法更好用。”
她把一个纽扣摄像头别在衣领内侧,另一个塞进耳道——那是伏泽门特制的“天眼摄像头”,能拍到能量层面的事物。窃听器贴在喉结下方,信号发射器藏在鞋跟里。
“达娃,你留在车上,用这个。”她把笔记本电脑递给妹妹,“实时监控我的位置和生命体征。如果信号中断超过十分钟,或者我的心率降到30以下,就立刻联系师父。”
“那江澈呢?”
杭希看向后座。江澈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愧印的侵蚀让他连抬手都困难。
“江先生。”她用回了疏离的称呼,“你的任务是……活着。愧印的封印还能维持六天,在这六天里,保持清醒,别让愧疚感吞噬你。能做到吗?”
江澈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愧,有不甘,但最后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定:“我能。”
“好。”杭希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推开车门。
雨已经停了,但夜空依旧漆黑,没有一颗星星。
“姐姐。”达娃喊住她,“如果……如果这次回不来……”
杭希回头,笑了笑:“那你就替我好好活着。把七世的故事,写成小说,拍成电影,让所有人都知道——不要轻易辜负爱你的人,因为有些债,真的要还七辈子。”
车门关上。SUV重新启动,但这次是达娃坐到了驾驶座——杭希教过她开车,在三百年前,骑马;在三百年后,开车。
“我们去哪儿?”江澈问。
达娃看着杭希的身影消失在高速护栏外——她不是走正常的路,而是直接翻过护栏,没入路旁的荒野。
“去最近的出口。”少女启动车子,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然后,等我姐姐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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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店,某影视基地深处。
这里有一座仿民国建筑街区,白天是拍摄场地,夜晚空无一人。哀主选的地方很讲究——正是第六世,白露被傅云声(陆景深)“出卖”给洋人的那个码头场景。
杭希翻墙进入时,看见陆景深被绑在一根仿制的路灯柱上,昏迷不醒。而路灯下,站着一个女人。
穿旗袍的女人,身段窈窕,背对着她。但杭希的天眼看得清楚——那不是真人,是一具用纸扎成的偶,只是灌注了强大的怨气和白露的记忆碎片。
“哀主本人不敢露面。”杭希走到距离纸偶十步处停下,“只派个傀儡来?”
纸偶缓缓转身。脸是空白的,没有五官,但声音从胸腔里传出:“对付你,傀儡就够了。记忆呢?”
杭希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一缕青色的雾气,那是她用秘法从自己魂魄中剥离出的一小段记忆,关于白露之死的部分。
“先放人。”
纸偶歪了歪头:“你当我傻?”
“那你当我傻?”杭希冷笑,“我把记忆给你,你当场撕票怎么办?这样,我们同时——我抛瓶子,你解绳子。”
纸偶沉默片刻:“可以。”
杭希数:“三、二、一——”
她抛出玻璃瓶。纸偶同时挥手,绑着陆景深的绳子应声断裂。
但就在瓶子飞到半空时,纸偶突然张开嘴——不是人类的嘴,而是整个面部裂开一个黑洞,产生巨大的吸力,要把瓶子和杭希一起吸进去!
杭希早有准备。她不仅没后退,反而前冲,左手结印拍向纸偶胸口:“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破!”
金光炸裂。
但纸偶没有碎,而是像水波一样荡漾开,然后重组。重组后的它,有了五官——正是白露的脸。
“姐姐。”白露(哀主操控)温柔地笑,“你知道吗?傅云声把我卖给洋人那晚,其实给了我一个选择。”
杭希动作一顿。
“他说,只要我交出地下党的名单,他就放我走。”白露走向她,旗袍下摆扫过青石板,“我没交。所以不是他杀了我,是我自己选择了死。”
她停在杭希面前,伸手想碰她的脸:“你恨了他六世,恨错了人。真正害死我的,是那个不肯妥协的、愚蠢的理想主义的我。”
杭希看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看看他的记忆就知道了。”白露指向昏迷的陆景深,“第六世的记忆,一直被他潜意识封印着,因为他承受不了真相。但今晚,哀主帮他解封了——你去看看,看看他到底在为什么而哀伤。”
杭希犹豫了一秒,还是走向陆景深。她蹲下身,将手指按在他眉心,灵力探入——
画面涌来。
不是民国码头,而是傅云声的私人书房。深夜,白露(杭希)推门而入,手里拿着枪。
“名单我不能给。”她说,“但你可以抓我去交差。”
傅云声(陆景深)站在窗前,背影僵硬:“你知道那会是什么下场吗?”
“知道。”白露笑了,“但至少,我的死能换来更多人的生。而你,傅大帅,你可以继续做你的军火生意,继续和洋人跳舞,继续……活下去。”
她转身要走,傅云声突然拉住她:“如果我说,我愿意放弃一切,跟你走呢?”
白露回头,眼神里有震惊,有动摇,但最后变成决绝:“太晚了。从你第一次把枪口对准同胞开始,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了。”
她挣脱他的手,消失在夜色里。
三天后,码头枪战。白露中弹落水,傅云声赶到时,只捞到她的一只鞋。
记忆的最后一幕:傅云声抱着那只鞋,在码头上坐了三天三夜,不说话,不吃饭,只是看着黄浦江浑浊的水。最后他站起来,把鞋扔进江里,说:“也好。这一世我配不上你,那就下一世,下下一世……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你愿意跟我走的样子。”
画面结束。
杭希收回手,指尖在颤抖。
三百年来,她一直以为第六世是背叛,是出卖,是最不堪的一世。可真相却是……傅云声爱她,想跟她走,但她拒绝了他。
因为理想。因为道不同。
“现在明白了吗?”白露(哀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的哀伤,不是愧疚,是无力。是‘我爱你,但我不配爱你’的无力。这种哀伤,比愧疚更美味,更持久……”
杭希猛地转身:“所以你们就利用这个,折磨了他三百年?”
“不。”白露摇头,“我们只是……帮他看清真相。而现在,真相会吞噬他——因为他会发现,他恨了自己三百年,你恨了他三百年,都是错的。这种错位的恨,才是真正的哀伤。”
就在这时,陆景深醒了。
他睁开眼睛,瞳孔深处不再是战场或民国,而是一片空洞的灰白。他看着杭希,又看看“白露”,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但杭希读懂了那个口型:“对不起……还有……谢谢。”
对不起,误会了你三百年。
谢谢,你曾经那样坚定地,选择过你认为对的路。
然后,陆景深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泪珠落地的瞬间,整个民国街区的灯光全部熄灭。
黑暗中,哀主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哀伤成熟,哀主得魂——七情之二,已入囊中!”
杭希想冲过去抓住陆景深,但地面突然裂开无数缝隙,每一道缝隙里都伸出苍白的手,抓住她的脚踝。而陆景深的身体,正在被拉进地底——
“不!!!”
她嘶吼着,灵力全开,金光炸裂,震碎了那些鬼手。但已经晚了。
陆景深消失了。
地面恢复平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那滴泪珠落下的地方,长出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的花。
杭希跪在地上,手指抚过花瓣。花蕊里,她看到了陆景深最后留给她的画面:
不是民国,不是任何一世,而是现代。是三个月前,他在微博上第一次看到她的侧颜照时,对着屏幕轻声说:“这个人,我好像在梦里,等了好几辈子。”
画面淡去。
杭希把脸埋进掌心,肩膀颤抖。但只颤抖了三秒。
三秒后,她抬起头,眼睛里没有泪,只有烧灼的火焰。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对着隐藏在暗处的哀主,对着整个七情宗,一字一句地说:
“你们要七情,我给你们。”
“但你们动了我在乎的人——”
“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怒’。”
耳道里的摄像头闪烁红光。远在高速出口的SUV里,达娃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代表杭希生命体征的曲线,从平稳瞬间飙到峰值。
心率:180。
血压:190/130。
肾上腺素水平:爆表。
还有一行小字,是伏泽门特制的能量监测系统给出的警告:
【检测到宿主进入“破戒”状态——道门禁术‘焚天怒’启动条件已满足。建议立即撤离,重复,立即撤离。】
达娃猛地站起来:“江澈!开车!去横店!现在!”
江澈看着屏幕,看着那条几乎要冲破顶格的红色曲线,突然笑了——不是开心的笑,是那种破釜沉舟的笑。
“好。”他说,“也该让那些躲在镜子后面的家伙知道——”
“有些人,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引擎轰鸣,SUV像离弦的箭,射向夜色深处。
而在民国街区,杭希缓缓站直身体。她解开道袍最上面的三颗盘扣,露出锁骨下方一个血红色的印记——那是伏泽门掌门亲传弟子才有的“生死印”。
平时封印着,此刻,她亲手解封。
印记亮起的瞬间,以她为中心,方圆百米的温度骤升十度。
焚天怒。
燃烧一切之怒。
她看向虚空,声音平静得可怕:
“哀主,下一个是你。”
“然后,是愧主,是怒主,是所有躲在昆仑后面的鼠辈。”
“你们要玩七情的游戏——”
“我陪你们玩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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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焚天怒的代价,七情宗的反击,林朔失踪之谜揭晓,以及——昆仑之行的倒计时进入最后48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