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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阳关道骸骨生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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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卿,不至于此。”她笑意突变,眉宇间冷锋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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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勤政殿。
“陛下,蓝子藤虽有些文才,却无实干之能。此人对军机大事,只是纸上谈兵罢了,实在做不得真。况且,此前我等已有其谋反罪证,他对战北侯一系实为污蔑。还请陛下三思啊。”白发苍苍的丞相老泪纵横。
“朕知道。”白镇岳沉声,“此事朕心中有数。战北侯忠心耿耿,乃朕之爱将,定不会教他被结党弄权者欺压。”
“陛下圣明。”丞相行下大礼。
“蓝子藤等人在白羽寺禅房筹谋数月,欲起事谋逆。朕早命人监视他们,今日该是收网将这些逆贼杀尽之时。朕已教御林军指挥使古辰布下埋伏人员。”
“陛下举无遗策,臣深敬服。待这些鼠辈入瓮,便可肃清朝野,还我大武朝堂一片吏政清明。”丞相恭维道。
白镇岳绕过桌案,亲扶这位老臣起身,却对肃清朝野一词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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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玉龙殿。
青天白日,白镇岳一入殿门,径直去到了床上。
岚风褪下华服,只着单衣挨蹭到她身边。眉梢带着欢喜,眼波流转,像储藏着月下雪光。
“陛下?”他咬咬唇,似乎有什么不吐不快。
“嗯?”
“听闻早朝时您因翰林院蓝子藤所奏之事凤颜大悦,特给陛下道喜。陛下英明神武,蓝侍读惊才绝艳。主明臣直,日后当成就君臣相宜的美谈。”
“是吗?”白镇岳半阖的眼瞥过去,目光透出些冷。
岚风贴在她耳畔低语:“听说此人颇有才气,但臣妾从千年后穿越而来,明确记得千秋功业无此名,想必他非大贤大能,特来告知陛下。”
他凑的太近,讲话时嘴唇一开一合,似有若无的蹭到白镇岳的耳轮。
白镇岳不喜他过度主动,将其一把拍开。见他话说的正经,眼中却有几分不忿,眉心的朱砂都蹙成了竖起的红痕,心知肚明他是因为蓝子藤曾作为自己的驸马人选,而妒忌愤恨。
但此子实在无能。虽天生丽质,也不过消遣之物。
白镇岳不甚在意的观赏着岚风。岚风身着白衣,被白镇岳拍开后顺势趴跪在床,只仰着张脸。仪态风流,神情暧昧缱绻。见白镇岳不理睬自己暗戳戳的小心思,岚风有些恼火,许是他眼角的皮肤太薄,稍有情绪,就染上了一抹红色,楚楚动人。
她看得饶有兴致,用力按压岚风的唇珠。见他唇色桃夭转殷,色如滴血,方放下手,懒懒道:“你分内之事是管理后宫,取悦于君。前朝之事不得造次半句。”
“……是。”岚风识趣半合上眼,眼中秋水垂落。
白镇岳轻吻他的额头,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摁倒在床上。
云雨一场,风过水歇,满床具是血迹浊物。
“好生歇着吧。今夜朕不找你,不必等着。”白镇岳方才云雨时仅脱下部分衣物,很快便整理齐全,抽身就走。
“是。”岚风不着寸缕的埋在覆着浊物的被子中,欲起身相送。刚撑起半个身子,便呛咳着摔了回去。
白镇岳看着他凄惨虚弱的状态,心知自己下手失了轻重。今日一早她就为自己将主导的腥风血雨亢奋不已,特来找新得的有趣玩物疏解一二。
身为君王,她面上不能显出分毫,床榻间就过于激动,将岚风弄的全身没一处好地。思及对方在床榻上的妙用,她不太愿早早弄坏他,吩咐太医院院判日后专司岚风侍寝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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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勤政殿。
一条浸透墨渍的粗布呈在白镇岳面前。
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造反言论,字迹来自于数十个不同之人。这些人骂她倒反天罡、暴烈无德、天下之贼……词词句句义愤填膺,甚至文采斐然。其中不乏“深受圣恩”者的墨迹。
中书侍郎罗不归、尚书右丞蒋玉铭、国子博士李真……还有,太傅楼晏鹤。
白镇岳慢慢翻阅,食指点在最后的笔迹上。
有些麻烦,楼晏鹤也背叛了她。
此人天赋气运皆是一流,三元及第、学优而仕。自先帝时,就德高望重,广收门徒,早已桃李满天下。先帝驾崩前更是亲封其太傅一职,以示荣光。
如今他已至耄耄之年。若非白镇岳横空出世,弑储登基。此人早已告老还乡,留下治国安邦,高风亮节的千秋美名。
他的反叛,无疑会加重天下对女帝的不满和怀疑。
“都抓住了?”她敛下长睫。
“是,陛下。乱臣贼子皆于牢中候审。新任大理寺卿郑大人怕另有隐患,欲审完再杀。”指挥使拱手。
“诏其罪责,斩。”倾巢而覆的叛徒们,有什么可查?又有什么可怕?
天下要她头颅者多如过江之鲫,又能如何?
变革已至,顺者昌逆者亡。
白镇岳想起昨夜与岚风的夜谈。他说后世赞同她之人众多,让她颇有些喜悦。虽然她知道哪怕岚风说后世依旧不认可她,她也绝不会回头。她早已肯定自己所做之事的对错。
“陛下,蓝子藤狱中狂言,自称母族与先后有旧,要见您……”一名太监从殿外来,匆匆匍匐在地。
什么亲族旧识,白镇岳被打断思考,将粗布扔到桌上。无非是那些蠢货见蓝子藤曾是她的驸马人选,便觉他二人或有瓜田李下之嫌,不敢独自处置。
无论有君子之名的阶下囚,还是拥雷霆手段的女皇帝,都逃不脱世人对下半身那点破事的龌龊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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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三刻,天牢。
蓝子藤站在牢房中央,形容狼狈,仪态却雅致。身如修竹,风霜不弯。
“草民蓝子藤,参见镇岳公主。”他拱手,腕上锁链咚咚作响。
“大胆!”
“贼子敢尔!”
见他不跪,侍从们争相表现,纷纷怒喝。眼见狱卒的棍子要打到蓝子藤身上,白镇岳挥手让莲公公领着众人退去。
她开门见山:“你不服朕。是因朕为君无道,还是因朕身为女子?”
“殿下自幼天赋异禀,成年后更是明察秋毫、深谋远虑,乃一代天骄。若您身为男子,当为国之大幸。”
“既如此,尔等乱政全因女子称帝于所谓“理与制”不合。是也不是?”
“非也。单论楼大人与臣之心,您称帝也好,称帝后想做之事也罢,当有千秋万岁名。”蓝子藤勾起唇角,看着她的目光带着真挚的钦慕。
“可凡有变革,必生祸乱。六个月前,您为了登基称帝,杀的天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所诛者不乏为国为民的骁将贤儒。
只因您违天下大伦,以妇人之身登基称帝,这些本该为国尽忠者早早死在了政治争斗里。若非女子称帝,这些本可以避免。只要皇座上还是女子,谁又知这些何时结束?
您将要做的事固然功在千秋,可当下的百姓何辜?以天下为局的变革,无人可以独善其身。当今百姓本可以拥有一位守成之君安享太平,为何要为了英明的暴君、千百年后的正确冒无谓之险?”
白镇岳摇头:“知我所行之道正确,却闭目塞耳,罪我无道。枉读诗书千万卷。”
天下皆黑时,为了“太平”而粉饰太平,则太平不存。
“道不同不相为谋,只论成王败寇。”
说罢,她拂袖离去。
将死者拱手相送。
*
次日午时,皇都市集。
数十个叛臣在刑台跪做一排,静待被斩首示众。
他们自信顺的是天理昭昭、纲常人伦的大道,反的是逆天而行、窃国当诛的妖女。因此哪怕九族俱亡,叛臣们眼中亦不见一丝悔恨。
金乌高悬,撒光辉于这些罪人之身,他们便越发骄傲。楼晏鹤年老体弱,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已经昏昏沉沉,神志不清。蓝子藤领着众人朝泰山注目,光刺的双眼落泪,也不闪不避。
此情此景,不似叛贼待诛,倒像英雄就义,有些百姓受其感召,闭目转头,不忍再看。
刽子手却不受影响。十几把刀高高举起,在正午金轮的照射下,于空中形成锋锐的刀光网,嗜血尖利,像是某层地狱的景象浮现人间。
在那可怖之网的笼罩下,蓝子藤不慌不忙,朗朗开口:“愿世间海晏河清,四海承平。” 语罢闭目,这将死之人,竟显出几分体静神闲。众叛臣有样学样,纷纷告慰天地,自剖真情。
不多时,时辰至,行刑官掷下令牌,高喊:“行刑!”
腥风似大雨自身后瓢泼而来,蓝子藤在刀光的掩护下看向皇宫,无声道:祝公主千秋万岁,椒花颂声。
白光一霎,血溅青阶。满地各式各样的头颅滚来滚去。
其中一颗面朝着光,眉眼温润和熙,一如当年与公主隔帘初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