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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穿越者诉来时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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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梦尽头,白镇岳猛然睁眼。
她的思绪却陷在了血色的过往。
据说父皇对她很尽心了。九五之尊的天子非但没有杀掉不安于室的女儿,反而“劳心劳力”的赐予她女王的头衔。
此王位无权无势,但好歹有个名,他哄孩子一般,哄哄已经成年却全无女子之德的公主。
太子族兄也算不得薄待她。入主东宫后,常常来找她玩笑。所求不必出口,他便已经奉上,只为见妹妹展颜一笑。
除了皇位和权柄,她好像什么都可以要得到。
可是,可惜。
“陛下?”见她沉思不语,小猫一样窝在床角的岚风凑上来,将一杯热茶奉上。
白镇岳回神,坐起身,喝上一口。
“皇后醒的早。”她夸道。
岚风点点头,弯着眼睛看她:“早些醒来就可以服侍陛下啦。”
白镇岳伸手。
岚风就将下巴搁在了她的手心。他不通此道,就这么压了上去,硌的白镇岳手心有些疼。
她挠了一下他的下巴。
“朕去上早朝,你好生歇着,不许再像昨天一样胡闹。”
岚风轻轻嘟嘴,乖巧点头。他捧着茶杯,从床上滑下去,给白镇岳让开路。
*
边疆已经开战,如今朝内政务繁杂。白镇岳下了朝,头埋下去就再也没抬起过。待最后一笔写完,已是夜半深更。
“子时一刻了,陛下。”御前太监轻声道。
君王不饮不食,御前的人早该劝上一劝。
但新帝逆天伦登基时,不知杀了多少名臣大儒,整座皇城一度血流成河。世人皆知其霸道酷烈,故她埋首批阅时无一人敢出言相劝。
御前太监毕竟侍奉过先皇后,自觉应还存有几分薄面旧情在她那里。待她完成今日之事,小心道:“苛己虐身,不是长久之计。早膳后,您便水米未沾,若是先后还在,不知多伤心。”
“她不在了。”人死灯灭。白镇岳站起身来,一时有些头晕。
“皇后殿下一刻种前送来了人参鸡汤,林正君早些时候送来了桂花糖糕。陛下用些吧?”
“可。”
吃着吃着,她想起昨夜睡意惺忪时飘渺空灵的歌声,有几分喜爱,遂命人去取自己旧年的琵琶送给皇后,又赐他些金银宝物。
“走罢,”用完膳,白镇岳吩咐,“回我宫中休息。”
御前太监欲言又止。
她抬眼,对母后曾经的管事公公压下不耐,问:“何事?”
“皇后殿下送汤时曾说他在宫中备好了酒,可助陛下安寝。若陛下不弃,可去他宫中尝尝。”
“一壶酒而已。你很向着他?”白镇岳轻飘飘道,不辨喜怒。
御前太监跪下不语。
她看他一会儿,道: “那就走吧。”
起驾声中她昏昏欲睡,未尽之语埋在旧尘中,不见天光。
*
“陛下。”猫儿似的皇后抱着壶酒,款款行来。他将酒放到桌上,坐到一边,眨着眼看她。
“让朕抱抱?”白镇岳张开手。
岚风便扑了进去。他双膝跪着,上身趴伏在她腿上,仰着头撒娇。粉面生霞,清丽华美。
鲜活的,无害而愚蠢的生命。白镇岳亲亲他的额角,将他的脸捧了起来。
岚风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人,星光闪烁。对视间,白镇岳恍惚以为他对自己颇有几分真情。
荒谬无聊。
她绕着岚风的发丝,不咸不淡:“皇后想朕了吗?”
“想!”岚风半倚在她怀里,有来有往的也拉着她的一缕乌发。
“陛下,”他鲛人一样在她怀里打了个转,道,“如果陛下对寻常侍寝的方法无甚兴趣,臣妾也愿意以别的法子侍寝。”
听他又说这个,白镇岳皱了眉,心下已生怒意。
岚风的手指慢慢伸向自己的下身,道:“臣妾准备了许多有趣的小玩意供陛下使用。您可尽心捏圆搓扁,臣妾会全力侍奉,绝不坏陛下的兴致。”
“你胡言乱语什么?!”白镇岳忍无可忍,“皇后,你可记得自己是什么?”
岚风难过的垂下眼,墨色的睫毛蝶翼般扇动,一缕绵延的红痕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眼角。
“……别哭,”白镇岳压压太阳穴,道,“今夜朕还是跟你一同就寝。不必伤心。其他妃嫔亦无甚趣味,不独你一人没什么用。”
“?!”皇后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眼泪从瞪大的双眼中滚落。
白镇岳懒得哄他,倚靠在窗边欣赏风景。
过了一会儿,岚风抹去眼泪,脱下外衣,走到桌前给白镇岳倒酒,又敬上。
白镇岳喝了两口,朝他勾勾手。
岚风便将脸贴到她脸上轻蹭,白镇岳低眉,吻了上去,将酒渡入他口中,唇齿相依,酒烈人戾。
岚风有些迷醉,不由伸手搂住了她。
“啪!”白镇岳一掌将其拍出两米。
她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江公公没教过怎么侍奉吗?”
屋内的侍从们跪了一地,鸦雀无声。岚风在她身下瑟瑟发抖,抬着的脸泪眼朦胧,很是无辜。白镇岳微微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头,很亲切道:“再未经允许搂抱朕,你那双爪子也不用要了。”
“来,”白镇岳赏够他将哭未哭的面容,拍拍他的脸,道,“跟朕去床上吧。”
岚风发着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泪珠还在不断滑落,显得皮肤白的几近剔透。
白镇岳挥退房中下人,站在床边,安闲的看着他踉踉跄跄走向自己。
像只被剪断翅膀的蝴蝶,在地上扑腾。
岚风走到白镇岳跟前,一时张皇失措,不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才不会使凤颜震怒。
白镇岳将他抱到床上,自己也上了床,亲亲他的鼻尖。
贴着他冰冷的脸,她暧昧的压低声音:“你究竟从何处来?”
荒谬灵动,无知无能。定非此世所生。
岚风微怔,随即欣喜若狂。他钦佩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白镇岳,几乎要献身一般面红心热。
白镇岳将他揽的更紧一些,像是逼问的距离。
“?”感觉哪里不大对劲,她屈膝向前试探一下,震惊道:“你不是太监?”
“不……不是,陛下冰雪聪明,臣妾敬服……”岚风为心上人的洞察力激动到颤抖,“臣妾另有缘由与来处。”
“说。”他欺君犯上,吞吞吐吐,但白镇岳对有用之人一向耐心宽厚。若他所言不虚,用完再杀不迟。
“臣妾来自千年后的世界,曾是一名风华绝代、玉树临风、家喻户晓……的偶像。几月前熬夜练舞,一时眼花失足,从十六层落地窗坠落。睁眼,就从天上掉到了御前莲公公民间的私院里。居然没摔疼。下人禀告公公,公公见我不是坏人,又生得好看,就带我进了宫,叫我好好服侍陛下。”
他滔滔不绝,不知莲公公并不曾与白镇岳汇报过他是个假太监,自然也没意识到他把御前大太监卖得干干净净。
“……偶像是什么职位?”
“就是唱歌跳舞,为了大家的快乐努力的职业。”
“花魁?”
“?不是,臣妾……”岚风要解释,白镇岳却对他是干什么的没了一点耐心。只会唱歌跳舞的人她能拿来干什么?她缺舞者吗?
“千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凑近,与他鼻尖贴着鼻尖。
“您会喜欢的时代,陛下,”岚风认真道,“世人皆平等。所有人都可以上学上班,无论男女。您是青史留名的一代明君,继您后本朝亦现世三位女帝,皆是不凡之人。本朝女子是历史上地位最高的一代。为将做官,具有她们的身影。千年后有人说你暴君苛政,但大多数人以为过不掩功。而且有许多女孩子崇拜您,比我的粉丝多多了。”
“很好,”白镇岳道,她闭目翻身。
岚风看着她平躺过去,轻声问:“陛下不问问本朝因何而亡吗?”
“与朕何干?”白镇岳冷声,“女子入朝,减少权贵数量,修生养息,是朕之盛世。其余之路,后来者自行。”
“陛下不问问本朝祸患有什么吗?”
白镇岳睁开眼,目光如剑,声音却温和:“史上朕可有皇后?”
“……不曾有。”岚风恍然大悟。
前几日,淮南一带地震也是历史书上不曾有过的,那自己的这点历史储备想必是无用了。
他想通这点,攥着袖口惶惶然凑近白镇岳。
“别抖了,”白镇岳伸手揉揉他的喉结,平淡道,“朕尚未全信于你,但亦不曾听闻本朝有人提过男女平等之语,且做实话论。暂不究你与莲时欺君之事。”
并非完全如此,白镇岳以为以岚风的水平,不可能看出她对天下女儿的想法。
“况且,朕原本也不指望你有大用,不必惊慌。”
特殊的人间,方能养出特殊的孩子。难怪岚风蠢到这般田地,却也不让人厌烦,想必是新鲜感作祟。
他既不是太监,这两日自己又事多政繁,颇多劳累。正好消乏。
她将岚风揽进怀里,却感温热的水渍滴到颈窝。她蹙眉上看,岚风瞪大一双桃花眼,未语泪先流。
“莲公公……”他斟酌着开口,显然刚刚意识到自己卖了恩公。
“不必,他比你值钱多了。用不着你替他求情。”
白镇岳冷哼一声,咬住了他的耳朵,一口见血。
轻纱帐内,吟声清浅,哀声如勾。
*
卯时,白镇岳照例晨起。觉得有些腰酸背痛,不甚痛快。
她挥退左右,打开莲公公扶她的手,注视着面前两鬓斑白,俊美安静的太监。
“公公,自朕出生前,你就已经跟着母后。你服侍母后尽心竭力,母后待你……朕从小看在眼里。朕不在意你二人之事,也请公公不要为了自己未尽的遗憾,将当今皇后看作自己,将朕视作母后。斯人已逝,独自思量已是打扰。何况如此无耻的念想。”
莲时呆若木鸡。
良久,他跪了下来,脊背挺直,不言不语。
“再有下次,朕留不得你。”此人是母后唯一活着的遗物,就这么没了,白镇岳也有些心痛。于是她思量再三,多给他了一次机会。
“是。”莲时声音发涩。
“下去吧。”
莲时退下,其他宫人鱼贯而入。
白镇岳正理着发尾,感到身后有人揪她的衣服,还扯了扯。
她回头看去,见岚风窝在被子里。青丝凌乱,妙目流光,脸上带着干涸的泪痕。
他露出的皮肤上,尽是些青青紫紫的痕迹,极深的牙印甚至七零八落的血痕。
宫人们尚未退去,他不大好意思从被子里出来。
“陛下,”岚风笑意清甜,拽着她的袖子,很骄傲的模样,“您昨夜玩的开心吗?”
“嗯。幸苦了,今日歇着罢。”
白镇岳俯身轻吻岚风的睫毛,向外走去。
去上朝前,白镇岳隐隐听见背后恭送中有他的声音。她回望,见岚风还是起来了。他随意披着青衣,斜搭一条玉带,俯身行礼时像一株含苞半折的青莲。
*
早朝十分猎奇,武将唾沫星子四溅,文臣锦鸡仙鹤互殴。
白镇岳高坐凤椅,撑着头。糟心不已。
“够了,”她道,“蓝子藤,说。”
“是。”众臣各自归位,一青年文臣身着孔雀官服,越众而出。
“陛下,战北侯固然战胜了一众边疆部族,扬我国威。可凡参与犯我国之边境者,他亡其族灭其国,不分老幼妇孺,皆屠杀殆尽。实在骇人听闻。”
“所以依爱卿的意思,战北侯要如何做呢?”白镇岳十指慢慢敲着,不喜不怒。
“陛下,不妨调他回来,另遣人驻守边关。战北侯虽常战常胜,但屠杀太过,终归有伤天和。”
“陛下!”一少年武将怒道,“蓝子藤并非武将,焉知骑马打仗之事!妇人之仁,简直……”
此句未完,他骤然住口,一时不知怎么办好。
一个词罢了,满朝文武尽垂首不言不语,如同假寐一般。
白镇岳看着看着,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