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如铁》hylinone871

2、第 2 章

　　第二章

　　“您今天告诉我这些，是想说什么？”金铁心直视着养父的眼睛。

　　宫南鹰走回书桌前，双手撑在桌沿。这个七十岁的老人依然有武者的挺拔，但此刻，金铁心看见了他眼角深深的皱纹，和皱纹里藏着的疲惫。

　　“我想说，选择权在你们自己手里。”宫南鹰一字一句道，“参军也好，继续读书也好，留在武馆也好。但选了，就别后悔。也别……别像你们哥哥姐姐那样，选了之后，没机会回头。”

　　书房里安静下来。远处传来学员们练拳的呼喝声，隔着几重院落，显得朦胧而不真实。

　　金铁心把徽章放回木盒，盖上盖子，推回给宫南鹰。

　　“这个，”他说，“还是您继续保管吧。等我想清楚了，再来拿。”

　　宫南鹰看了他几秒，点点头，收起木盒。

　　“去吧。你母亲应该在餐厅了。”

　　宫铁心放下电子显微镜的目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凌晨四点就到实验室了，连续看了六个小时的细胞切片，视网膜上还残留着荧光染料的绿影。

　　他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联合医大基因研究所位于凌城北区，从这里能看见半个城市的轮廓：高低错落的建筑群，纵横交错的空中轨道，更远处，帝国行政中心的白色塔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城市的另一头，联盟办事处的蓝色玻璃幕墙反射着冷光。

　　两个颜色，割裂同一片天空。

　　办公桌上的通讯器闪烁起来。宫铁心走回去，按下接听键。

　　“铁心，”屏幕里出现一张温婉而疲惫的女人的脸，看上去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有些红肿，显然是缺觉，“你那边结果出来了吗？”

　　“母亲。”宫铁心站直了些，“刚看完最后一批切片。死者骨髓细胞里有微量的晶化残留，和三个月前第三例的样本特征吻合。但浓度更低，代谢时间应该更久。”

　　金姝婉的眉头紧锁：“又是晶化……”

　　“而且这次的位置很特殊，”宫铁心调出三维解剖图，用激光笔指着脊柱的某一段，“集中在T4到T6神经节周围，像是……有选择性。”

　　屏幕那头沉默了。宫铁心能听见母亲那边实验室特有的背景音：仪器的低鸣，液体滴落的轻响，还有远处隐约的交谈声。

　　“资料加密传给我，”金姝婉终于说，“我下午和军研所那边有个会，需要这些数据。另外，”她顿了顿，“你父亲早上和你谈过了吗？”

　　“还没有。我昨晚没回武馆，在实验室过的夜。”

　　“今天回去一趟吧。征兵公告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

　　母子俩隔着屏幕对视。宫铁心长得更像宫南鹰，剑眉星目，轮廓硬朗，但眼睛的形状和金姝婉一模一样，微微上挑的眼尾，看人时总带着几分审视的专注。

　　“你怎么想？”金姝婉问。

　　宫铁心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过身，看向墙上悬挂的一张老照片——二十五年前，回溯室救援行动结束后的集体照。几十个孩子站在医疗站前，大多眼神空洞，身上裹着统一的白色毯子。照片一角，年轻许多的金姝婉蹲在一个男孩面前，手里端着水杯。那个男孩就是宫铁心自己，当时他正死死盯着镜头，或者说是盯着镜头后的什么人，眼神里的警惕和敌意即使隔着岁月也清晰可辨。

　　而照片的另一侧边缘，金铁心被一个护士抱着，却扭着身子朝宫铁心的方向伸手，像是要抓住什么。

　　“我不知道，”宫铁心听见自己说，“我需要时间想想。”

　　“那就好好想。”金姝婉的声音柔和下来，“但记住，不管选哪条路，都别因为别人的期待去选。包括我和你父亲的期待。”

　　通讯结束。宫铁心站在原地，目光仍停留在那张照片上。许久，他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冷水冲在脸上，让人清醒。

　　他擦干脸，回到办公桌前，开始整理数据报告。死者名叫林皓，二十二岁，凌城大学机械工程系学生，三天前在宿舍猝死。表面死因是急性心衰，但尸检时，谢南翔——宫铁心的师弟，现在凌城中心医院急救科——发现了脊柱的异常光点。

　　宫铁心负责后续的病理分析。这不是第一例了。过去八个月，凌城范围内类似死亡已有七起，年龄从十七到三十五不等，职业、背景毫无关联，唯一的共同点是体内发现了那种特殊的晶化物质。官方报告统一归为“罕见代谢疾病”，但研究所内部清楚，事情没那么简单。

　　尤其是，其中三例有轻微的精神力波动记录——虽然未达到哨兵或向导的觉醒标准，但已经偏离普通人的范畴。

　　宫铁心自己的精神力评估一直是“隐性向导倾向，未激活”。金姝婉说，这可能和回溯室那段经历有关：那批孩子都接受了某种基因干预，只是表现型不同。

　　加密传输完数据，宫铁心关掉终端。他脱掉白大褂，换回常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盒。打开盒子，里面不是医疗器械，而是一把薄如柳叶的短刀。刀身只有手掌长，刀刃泛着幽蓝的光——这是宫南鹰在他十八岁生日时送的礼物，用特殊合金打造，轻巧却锋利，说是“防身用”。

　　但他知道，父亲送刀时欲言又止的神情，绝不只是为了防身。

　　宫铁心合上刀盒，塞进外套内袋。他锁好办公室，穿过研究所长长的走廊。两侧的实验室里，同事们还在忙碌，培养箱的指示灯明明灭灭，像是某种呼吸。

　　电梯下到一楼，大厅的新闻屏正在播放征兵公告的详情。屏幕上滚动着优厚的待遇条款：高额津贴，家属保障，晋升通道……几个年轻的研究员站在屏前低声议论。

　　“听说这次两边都要扩编特种部队。”

　　“和最近的精神力者异常死亡有关吗？”

　　“嘘——别乱说……”

　　宫铁心快步走过，推开研究所的玻璃门。正午的阳光扑面而来，刺得他眯了眯眼。他站在台阶上，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每个人都在奔赴各自的生活，买午饭的白领，接送孩子的父母，发传单的机器人……

　　而在这一切之下，暗流早已开始涌动。

　　他掏出通讯器，给金铁心发了条简讯：“晚上回武馆吃饭？有事商量。”

　　几乎立刻有了回复：“好。母亲说要炖鱼汤，让你别迟到。”

　　宫铁心盯着屏幕，嘴角无意识地弯了弯。他收起通讯器，走下台阶，汇入人流。

　　敏思池的方向传来隐约的钟声，是池边古塔的报时钟。一下，两下……正午十二点。

　　铁心武馆的厨房里，金姝婉系着围裙，正在处理一条刚送来的活鱼。鱼是敏思池特产的银鳞鲈，肉质细嫩，炖汤最鲜。她手法娴熟地去鳞剖腹，银色的鱼鳞在光线下闪闪发亮，像是洒了一灶台的星星。

　　老陈在旁边洗菜，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夫人，您说……这次征兵，两位少爷会不会……”

　　“老陈，”金姝婉头也不抬，“汤里放点豆腐吧，铁心喜欢。”

　　“哎，好。”

　　水开了，蒸汽腾腾升起，模糊了窗玻璃。金姝婉看着那些白雾，想起二十五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中午，她站在回溯室的观察窗前，看着里面那些孩子。有的在哭，有的呆坐着，有的蜷缩在角落。

　　然后她看见了那两个孩子。一个死死盯着单向玻璃，仿佛能看见玻璃后的她；另一个发着高烧，却一直朝第一个孩子的方向伸手，指尖都在颤抖。

　　那一刻，金姝婉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儿女。如果宫明和宫月还活着，孙子女大概也这么大了吧。

　　她转身对助手说：“这两个，我带回家。”

　　缘分巧妙的是，登记时发现，两个孩子都叫“铁心”——不是本名，是回溯室给临时编的代号。一个写在蓝色标签上，一个写在红色标签上。金姝婉和宫南鹰商量后，决定保留这个名字。

　　于是蓝色标签的孩子成了宫铁心，红色标签的成了金铁心。

　　武馆也因此更名：从“宫氏武馆”变成了“铁心武馆”。

　　鱼汤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金姝婉撒了最后一把葱花，关火。她解下围裙，走到窗前，望向练功场的方向。宫南鹰正在指导几个年轻学员扎马步，声音洪亮，精神矍铄。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征兵公告，异常的晶化物质，最高哨兵向导的变动……这些看似无关的事件，正在慢慢收拢，织成一张网。

　　而她的两个孩子，正站在网的边缘。

　　金姝婉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窗台上茉莉花的花瓣。花瓣柔软冰凉，露水已经干了。

　　“夫人，”老陈在身后说，“汤好了，要现在盛出来吗？”

　　“等孩子们回来吧。”金姝婉转身，脸上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铁心说要晚点，铁心训练完也该饿了。咱们先摆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