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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龙玉佩显真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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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烛火苗儿不安分地跳动着。
苏婉莹靠着门板喘了好几口大气,才把那颗快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的心给按了回去。她不敢耽搁,赶紧打来热水,找来干净的布和金疮药——她这间休息小屋常备着些金疮药和干净布条,就是防备着在厨房里磕了碰了好及时处理。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苏婉莹不是那等扭捏的大家闺秀,救人如救火,她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麻利地打来清水,找来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青年肩窝处与血污黏连的衣物。
飞刀扎得不浅,伤口周围的皮肉狰狞地翻卷着,泛着不祥的白边,看得苏婉莹直呲牙,手下动作却愈发轻缓。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拿出平日里给鸡鸭褪毛、给鱼开膛的稳当劲儿,先用水清理干净伤口周围的血污,然后屏住呼吸,看准位置,心一横,牙一咬,手腕一用力——迅速将飞刀拔出,扔到一边的铜盆里,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一股温热的血液随之涌出。“嗯……”男子即使在昏迷中,也痛得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闷哼。
苏婉莹眼疾手快,熟练地把准备好的金疮药粉撒上去,用干净布条一圈一圈仔细包扎好。她的动作麻利和老道,透出少年人少有的干练。等把所有一切都忙活完,天色都已经有些蒙蒙亮了。苏婉莹累得一屁股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只感觉到胳膊和腿都不是自己似的,喘着气静坐了好一会儿,气息慢慢平复下来,她这才有空仔细端详这个被她“捡”回来的陌生男子。
他静静地躺在她的床上,盖着她的旧棉被。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像一块失却了温度的上好羊脂玉。长长的睫毛像两排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那双紧蹙的剑眉,即使在昏迷里,也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沉重,好像梦里都在权衡着万里江山。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没什么血色,却依然好看。他的手搭在被子外面,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即便无力地垂着,也隐隐保持着一种虚握的姿势,仿佛习惯性地握着玉笏或是缰绳。
“啧,”苏婉莹托着腮,看得有点出神,不自觉地轻声嘀咕了一句,“长得倒是……蛮周正,怪唬人的。”
话音还没落,她忽然看见,那搭在被子上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紧接着,那浓密的长睫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蝴蝶挣扎着要破茧而出。
他原本平稳微弱的呼吸节奏被打乱了,一次短促的吸气之后,喉咙里溢出一声沙哑而破碎的呻吟。那紧皱的眉头锁得更深了,眉心里拧成的“川”字,盛满了将醒未醒之间的痛苦和迷茫。
唉!他要醒了!
苏婉莹心里竟然莫名生出了一点点期待,又有点做贼心虚似的紧张。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这人醒了,好歹能问问他是谁,为啥被人追得像条丧家之犬。
终于,他像是用尽了力气,猛地冲破了黑暗的桎梏,眼皮艰难地抬起,露出了一双……空濛、涣散,仿佛蒙着江南三月化不开雾气的眸子。瞳孔无法聚焦,只是涣散地映照着屋顶模糊的椽子纹路,那眼神,干净得像刚出生的婴孩,对眼前这个世界感到全然的陌生。但这迷茫只持续了短短三四秒的功夫。
他似乎在努力回想,自己身在何方,是阴曹地府还是阳间人世?还有自己不是胸口受伤了吗?……可为啥后脑勺会传来一阵阵闷疼?
但这迷茫只持续了短短几次心跳的功夫。
突然之间,他空濛的眼神像被无形的针扎破,瞬间收缩、聚焦! 所有的恍惚和陌生感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入骨髓的警觉和鹰隼般的锐利,如同在睡梦中听到了敌袭的号角声。属于上位者的威仪与机敏,在这一刻,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乍现!
他的目光,像两把刚刚出鞘的、闪着寒光的刀锋,迅疾而无声地扫过整个小屋——简陋的桌椅,跳跃的烛火,站在床边的陌生少女……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当他的视线快速扫过紧闭的门窗,再落回苏婉莹身上,判断出暂时没有明显的危险后,那锐利如刀锋的眼神才稍稍敛起锋芒。但他的目光依旧沉静、幽深,带着审视,让人看不透底,像不见光的寒潭。紧抿着的、苍白的嘴唇松弛了一丁点,可下颌的线条依旧紧绷着,显露出惯常的克制与隐忍。
他试着用手臂支撑身体,想要坐起来。可刚一动,胸口伤口处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你醒了?”一个婉转清脆,像黄鹂鸟儿似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别乱动!才给你包扎好伤口,线都没拆呢,别又挣裂了,白费我一番功夫!”
秦天威(没错,这就是咱们受伤男主角的名字,大秦朝当今的储君,也就是皇帝)忍着痛,努力转过头,循着声音看去。声音正是床边那位少女发出来的。
他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位俏丽女孩,年纪约莫十七八岁,身姿像春日里刚抽条的柳枝,柔韧又挺拔。穿着一身素净的深蓝色粗布衣裙,袖子为了干活利索地挽着,露出两截白生生的手腕,却并不显得柔弱。长发就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子绾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白皙的颈边。一双杏眼黑白分明,清澈得能照见人影;这会儿因为带着点嗔怪,眼尾微扬,更添了几分灵动的生气。鼻子小巧挺拔,嘴唇是天然的嫣红色,嘴角好像天生就微微上翘着,就算不笑,也自带三分温和之意。
她的美,不带半点矫揉造作,是山林溪涧里长出来的灵秀,是人间烟火里淬炼出来的清亮。
秦天威看着这姑娘,不知怎的,竟然有些出神。这和他平日里见惯了的那些珠围翠绕、步步生莲的后宫妃嫔,完全不同。她就像……就像一道清新爽口的小菜,突然出现在他满是珍馐美馔的生命里。
“喂!问你话呢!”苏婉莹见他只是睁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眼神复杂难辨,也不回答,心里有点来气,那点愧疚被他的“无礼”冲淡了些。这人怎么回事?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傻乎乎的,不会是被自己一棍子打傻了不成?
秦天威被她这一声带着市井活力的“喂” 唤得回过神来,心里一震,赶紧收回有些失礼的目光,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后脑勺那个隐隐作痛的鼓包,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却依旧带着久居人上、不容置疑的底色:“姑娘,对不住,在下刚才……头有些疼痛,一时忘了回答姑娘的问题,还望姑娘见谅。敢问……姑娘,这里是何处?是姑娘救了在下吗?”
他的声音虽然因为受伤和虚弱有些低哑,但那股子天生的、习惯于发号施令的威严腔调,还是隐隐透了出来。
苏婉莹收回打量他的目光,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递过去:“这儿是苏家酒楼的后院,我的屋子。喏,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声音哑得跟破锣似的。”她看他试着想抬手接杯子,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眉头又拧成了疙瘩,便干脆地把杯子直接凑到他唇边,动作自然,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利落,“别逞强了,我喂你吧。”
秦天威微微一怔,他长这么大,何曾被人如此……近乎伺候地、由陌生女子喂过水?他本能地想避开,但干渴的喉咙和身体的无力让他妥协了。他微微仰头,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温水。水温恰到好处,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驱散了些许寒意和不适,也带来一种……陌生的、被照料的体验。
“多谢姑娘。”喝完水,他低声道谢,目光再次落在苏婉莹脸上,带着审视和探究,“在下……秦天威。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苏婉莹。”她报上名字,把杯子放回桌上,转过身,双手抱在胸前,那双灵动的杏眼毫不避讳地回望着他,带着市井百姓特有的爽利和一点点未消的火气——“我说秦天威,你到底是什么人?大过年的,怎么被人捅了一刀,还翻我家墙头?外面那帮凶神恶煞的家伙,是不是追你的?要不是我爹常教我练武防身,胆子小点的,非得被你吓出个好歹不可。”
她这话问得直接,像一把小锤子,敲打在他试图构筑的防备上。
秦天威被她这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又是一愣。他习惯了旁人的恭谨和揣测,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直剌剌地跟他说话了。这姑娘,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子未经雕琢的鲜活气儿。
秦天威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他的身份,遇刺的真相,是绝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尤其是眼下这处境未明的时候。他正斟酌着该怎么编个合理的说辞搪塞过去……
突然!
“咳咳!”
院子外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故意加重的、低沉的咳嗽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把神经紧绷的秦天威吓了一大跳,瞳孔骤缩,手下意识就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佩剑早不知道丢哪儿了。一种身陷险境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
苏婉莹先也是一惊。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带着点关切的男声在院中响起:“婉儿?丫头?开门!是爹!”
苏婉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毫不设防的笑容,对着瞬间进入戒备状态的秦天威摆摆手,语气轻松:“别怕别怕!是我爹,自己人!”
她说着,转身快步走到门边,利落地抽开门栓,打开房门。
院子里,站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材那叫一个富态,圆滚滚的肚子,一张胖乎乎的圆脸,一双眼睛被脸上的肉挤成了两条细缝,下巴上留着三缕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长须。不是别人,正是苏婉莹的亲爹,前御膳房大厨,苏百味。
“爹!”苏婉莹亲昵地喊了一声,几步跑过去,习惯性地挽住苏百味粗壮的胳膊,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您怎么跑来了?我不是让哥带话给您和娘,让您们在家等着嘛?”
苏百味那双眯缝眼里精光一闪,没好气地用手指虚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力道却放得极轻:“哼!我要是不来,就凭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能对付得了外面那几个真正的‘阎王爷’?”
苏婉莹眼睛一亮:“爹!刚才……是您把那几个杀手引走的?我还疑惑怎么就这么么巧,刚好就有血迹引走那帮人?”
“那是!”苏百味略显得意地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我听你哥说你一个人在店里收拾,放心不下,就溜达过来看看。结果可好,刚巧看见你正打算拖‘死狗’似的往屋里拖人。”他压低了声音,朝着小屋的方向努努嘴,“本来啊,爹是想劝你别多管闲事,这年头,麻烦能少一桩是一桩。可无意中,瞥见了那小子腰间挂的一块玉佩……”
“玉佩?”苏婉莹好奇地眨眨眼。
“对,一块雕着五爪青龙的玉佩!”苏百味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表情也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就因为这玉佩,爹才改变了主意。后来我瞅见有几个黑影鬼鬼祟祟摸了过来,猜到可能就是追杀他的人,于是灵机一动,去隔壁王婆家鸡窝里逮了只不下蛋的老母鸡,宰了,把鸡血滴在雪地上,一路滴到旁边那条死胡同里。那帮杀才,果然顺着‘血迹’追过去了!嘿嘿。”
“爹!您可真厉害!姜还是老的辣!”苏婉莹听得两眼放光,竖起大拇指,由衷地拍马屁。
苏百味享受地眯了眯眼,胡子翘了翘:“那是!也不看看你爹我当年在宫里是干啥的,啥阵仗没见过?你啊,还得多学着点!”
“爹,”苏婉莹想起刚才的话头,拉着父亲的胳膊追问,“您说您看见那块玉佩就改变了主意,难道……您认得他是谁?”
苏百味轻轻点了点头,胖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凑到女儿耳边,用气声说道:“如果爹没老眼昏花,看错了那块玉的话,他……应该就是爹心里想的那位。”
苏婉莹还想再问,苏百味却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转而问道:“丫头,里头那位,醒了吗?”
“嗯,刚醒没多久。”
“好,”苏百味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虽然只是个厨子,此刻脸上却带上了一种罕见的、近乎朝圣般的郑重,“走,我们进去看看他。”
说着,他迈开步子,率先走进了小屋。
屋子里,秦天威已经强撑着,用手臂支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了床头。他虽然受伤虚弱,脸色苍白,但那股子天生的帝王威仪却难以完全掩盖,如同蒙尘的明珠,依旧透出光华。
一见苏百味父女进来,尤其是看到苏百味那富态的体型和眯缝眼,秦天威瞳孔微缩,似乎觉得有点眼熟,下意识就想挣扎着下床——这倒不是客气,而是长久以来身处高位的本能,不习惯在人前显露虚弱,更不习惯……仰视他人。
苏百味见状,脸色猛地一变!根本顾不上多想,几乎是凭借着二十年前在宫里练就的、刻进骨子里的本能反应,“噗通”一声,直接双膝跪倒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脑袋也深深地低了下去,口中急声道,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皇上!皇上不可乱动!小心龙体,小心伤口啊!”
“皇上?!”
这两个字,就像两道平地惊雷,同时在小屋里炸响!
苏婉莹瞬间瞪大了那双漂亮的杏眼,小嘴微张,足以塞进一个鸡蛋。她难以置信地看看跪在地上的老爹,又看看床上那个脸色苍白、因为苏百味这一跪而同样露出震惊和审视之色的年轻男子。
皇……皇上?他是皇帝?那个大家口中……
秦天威也是心头剧震,他强压下伤口的疼痛和心头的惊涛骇浪,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紧紧锁定在跪地的苏百味身上,声音带着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乎生死的紧张:“你……你认得朕?”他离宫是微服私访,身份极端保密,怎么会在这京城一家普通酒楼里,被一个胖厨子一眼认出?
苏百味依旧跪着,不敢抬头,恭敬地回答道,声音依旧发颤:“回陛下,草民……草民虽然二十年未见天颜,不太认得皇上了,但……但认得皇上腰间佩戴的那块青龙玉佩!”
他稍微抬起点头,目光快速扫过秦天威腰间(虽然被外袍遮挡,但他刚才在院里看得真切),语气肯定:“那是当年先皇,在皇上您五岁生辰时,亲自赐下的!当时……当时草民恰好在场伺候宴席,所以……所以认得这块玉,龙睛怒睁,五爪分明,绝不会错!”
秦天威闻言,脑中飞速回忆,五岁生辰……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宫宴……御膳……他猛地再次看向苏百味那张胖脸,尤其是那标志性的眯缝眼,一个模糊的、总是笑眯眯捧着菜肴的胖厨子形象渐渐清晰起来……
“哦……”秦天威恍然,紧绷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一丝,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追忆,“朕……想起来了。你……你就是当年御膳房的那个……那个很会做外酥里嫩、酸甜适口锅包肉的……苏胖子?”
“对对对!就是草民!我就是陛下口中的苏胖子!”苏百味见皇上想起来了,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连连点头,“陛下您还记得草民!还记得锅包肉!”
能得到皇帝一句记得,对于他这样一个离开宫廷二十年的旧人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荣光。
可站在一旁的苏婉莹,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后,小脸却“唰”地一下沉了下来。刚才的关切、愧疚、甚至一丝对俊朗外表的欣赏,都被一种冰冷的现实感取代。
皇上?苏胖子?
她看着床上那个被父亲称为“皇上”的年轻男子,又想起京城里那些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流言蜚语,一股被欺骗、被愚弄的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她可不管什么皇帝不皇帝,她只知道,这人名声可不太好!
她心直口快,也没多想,直接就冲着秦天威接口道,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忿和尖锐的质疑:
“哦——原来你就是大家伙儿嘴里说的,那个滥杀忠良、刻薄寡恩的暴君啊?!”